金太子一動就是拔劍:金劍!
夕陽斜照在劍身上,劍身漾起了刺目的金光!
金光直反射方振眉雙目。
強光驟然而來,使方振眉不禁閉起了雙目。就在這時,金太子的雙劍已發動了。
鷹燕雙殺劍法!
劍刺咽喉,劍取胸膛!
眼看就要刺入,方振眉突然一縮!
他的身手快如彈丸,飛退而去!
金太子的身子跟着也疾若勁矢,飛射而出。
金劍追刺方振眉,離咽喉、胸膛始終不過兩寸。
方振眉閃電般後退,金太子驚雷般猛追!
臺下的人,看得張大了口,一顆心,像隨時都要跳出來,卻叫不出半個字。
方振眉因強光眩目而失了先機,一直都無法出招、閃躲,只有急退。
金太子更不願意失去這先機,狠命追擊!
方振眉越退越急,金太子越追越快。
衆人以爲兩人最快的輕功,如此駭人,沒料到一退一追之間,卻只有逐漸加快,不見減退的現象,快到後來,只見臺上一黃一白,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兩人已閃電般在擂臺邊沿上跑了十一圈!
金太子的雙劍仍離方振眉的要害只有兩寸。
就在這時,方振眉忽然感到背後有兩道破空之聲襲來。
臺下,缺耳千手飛鏢陳冷!
方振眉閃電般反手抄住兩枚飛鏢,然而金劍已沾及他的皮膚!
就在這剎間,方振眉忽然斜地滾了出去。
金太子眼看得手,忽然不見了方振眉,收勢不住,“噗噗”二聲,金劍如玉了臺角木柱裡去、直至沒柄!
金太子心中一涼,猛拔不出,只見方振眉在斜角處微笑望向自己。
方振眉沒有出手。
金太子臉上一片死灰。
因爲他知道,此刻方振眉如要殺他,他早已不知死了幾次。
金太子滿身冷汗,屹立着沒動,也沒急着把雙劍拔出來。
方振眉還是沒有出手。
臺下卻傳一聲慘叫。
飛鏢陳冷,發出了兩枚飛鏢,立刻躍起!
金太子不能敗,這點缺耳陳冷心裡最是明白。
我是誰、沈太公已知道他的身份,金太子一敗,只怕他就活不了。
當他躍起的時候,發現擂臺上的人已停了手。
他當然可以看得出方振眉對金太子手下留了情。
所以他立時改躍出人羣之外,三個起落之後,不料一條魚絲,已飛卷在他的足踝上。
這剎那間,至少有七八件兵器同時戳進他體內。
其中包括了“天南拳派”的金牛拳,英雄堡堡主的流星錘,南天一鳳的玉環鉤,鎮江府蔣非凡的飛刺,薛金重的流星掃月鐺!
這些人都在憤怒中出擊,出手自不容情。
所以他惟有發出一聲慘叫以外,還能做些什麼呢?陳冷倒地。沈太公才“颼”地一聲,收回魚絲,然後望向喬厲花。
喬厲花花容失色。
只見沈太公笑道:“你放心,我還不願意和女娃子動手。”
夕陽斜斜地掛了下來,照在大衆的頭上、擂臺上、大旗上、金太子的衣飾上。
金太子扶着金劍,一直沒有說話。
方振眉忽然道:“令師可好?”
金太子道:“好。”
方振眉笑道:“太子的劍法,於年輕的高手裡,可說絕無僅有。可惜令師尊劍如鷹擊長空,雄奮激越,令師母劍法輕盈,迅敏辛辣;你的性格恰好介於這兩者之間,若能自創出一套劍法,我當非太子之敵了。”
這幾句話,真是武林中一大宗師說出來的話,一語道中金太子的缺點,並且提出解決之法,在場的化灰和尚、不同道人乍聽之下,也心中一動。
金太子聽來,心中也怦然而動,如果他聽了這番話,再下苦功多練五年的話,也許他就是日後年輕高手中的天下第一了。
可惜金太子卻同時生起了另一種感覺:羞憤!
原來他生性傲慢,生於皇室,無人不對他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幾時聽人這樣批評過他?心中又氣又怒,緩緩地拔出了雙劍,忽然道:“有一事請教。”
方振眉道:“請教則不敢當。”
金太子說道:“家師曾經教誨我一件事。”
方振眉笑道:“那定必是一些金玉良言了。”
金太子緩緩走前去,說:“家師曾教我,若用他這兩把劍,還敗在漢人手中,那我就該自刎當場,他們自會爲徒弟報仇!”
方振眉一怔道:“兩位師尊的話也未免太……”
金太子忽然皮動肉不地一笑,道:“你不必擔心,我不會死的!”
方振眉笑道:“這就對了——”
金太子截口道:“因爲——”隨而看着自己手上的雙劍,道:“死的是你。”
“死”字一出。雙劍急刺而出。
快如閃電!
笑容凍結在方振眉的嘴邊。
七場已過,勝敗既定,方振眉饒而不殺,金太子猝下殺手,衆人爲之驚動!
說時遲,那時快,劍已刺到!
方振眉連閃躲都來不及!
但是他的左右拇食二指,閃電般挾住兩劍劍尖!
挾住時劍尖離咽喉、眉心不及一寸!
但兩柄劍立時像鑲在岩石上一般,一動也沒有動!
就在這時,忽然又是劍光一閃,九點光圈飛打而至!
光圈何來?劍芒何處?竟是臺上的主持:一劍九環,史文聖。
環、劍飛襲方振眉背後。
驚呼、怒叱、駭嘶、怪吼,都搶救不及方振眉的性命。
方振眉忽然鬆手。
他的身形就像棉花糖一般地,軟倒了下去。
他的頭頂觸着了地,雙腳仍像大樹一般立在臺上。
好一招北派“鐵板橋!”
金太子的金劍立時自臉上掠過,恰好刺落兩個鐵環!
方振眉往後一陣抓拿,左右雙手各圈住三個鐵環!
鐵環一共九個!
兩個被金劍挑下,六個已被方振眉所接。
一個“噗”地旋打在方振眉的胸上。
這是史文聖的劍尖已到!
方振眉手接環,腳撐地,已入死路,無可招架!
淮北羣豪怒吼撲來,卻也挽救不及!
方振眉一張嘴,竟咬住了劍尖!
就在這時,金太子的劍勢已改往下刺了。
也許在這剎那,方振眉已有應付這兩柄劍的辦法,可是也來不及使用了。
因爲金太子的雙劍,忽然暴長。
沈太公曾用最簡短的話,把比武的情形,告訴了方振眉一遍。
可是他忘了告訴一點,其中最重要的一點:金太子的劍有機關,化灰、不同就是因此受傷的。
就在這時,又一道劍光掠起!
掠起如急電!
猶如夕陽紅霞間,忽然升起了彩虹飛跨!
又像江河萬頃,忽然化爲千丈飛瀑躍落!
這一柄如雪加玉的長劍,自下而上,後發而先至,竟比一切的劍光環芒,都更快十倍!
這一雙金劍與之一比,有如庸脂俗粉的女人與麗質天生的少女一比。
不但失了色,而且簡直沒有了存在價值。
這一劍之快、之急、之準、之超脫,就彷彿是畫裡的天空,一抹空白;又像是畫中的飛瀑一抹飛泉,有着無盡的潛力與威力!
這一劍、穿過所有的劍,“哧”地刺入了金太子的咽喉!
“驚天一劍!”
臺下的龍在田忽然大吼一聲,叫出了這句話。
驚天一劍。
化灰、不同也變了臉色。
他們之所以會練劍,是因爲曾目睹“天涯三絕手”之“劍絕”易水寒大戰“揚眉劍”楚冠玉,羨煞到了極點,所以奮而學劍。
可是“劍絕”易水寒的師父,正是“天雷老人”。劍絕之所以成爲劍絕,是因爲他的天下無人能接的“天雷一式”。
天雷老人,一生從未敗過,他的“天雷一式”也從未有人接得下。
可是在二十五前,中元夜,華山之巔,他與中原一奇俠蕭秋水論劍,苦戰一晝夜,天雷一式竟敗在這位劍俠的一招下。
那一招正是武林中見所未見,卻已風聞天下的:驚天一劍!
蕭秋水刺了那一劍後,天雷老人俯首稱臣,從今以後,蕭秋水再也沒有出現過江湖。
而今二十五年後,淮北下關,宋金比武大賽中,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方振眉竟對金太子刺出了這一劍!
沒有人知道方振眉會用劍。
更沒有人知道他會驚天一劍。
而今這一劍,忽然在他身上出現了。
閃電驚虹,一瞬而沒。
這道雪玉一般的長劍,只在金太子咽喉蜻蜓點水般的稍作停留,便刷地收回方振眉衣袖之中,完全不見了。
好像完全沒有刺出這一劍一般。
而這一劍在它流星過空般的瞬息間裡,已照亮了多少人世的溫暖,照開了多少人性的心花!
而在化灰、不同的心目中,因爲目睹了這一劍,心裡撞開了萬丈波瀾,終於苦學劍道,這且按下不表。
金太子仍沒有死。
但他已脫了力。
他的喉嚨上多了一個小孔,在那一剃間,他清晰地感覺得到那柄劍,那柄雪玉一般光鏈無暇的劍,刺入他咽喉,頂住他氣管的感覺。
他現在的目光裡充滿不信與驚訝。
終於成了恐懼。
在剛纔的剎那,他的雙劍已無力刺下,因爲只要他挪移任何一絲,那柄雪亮的劍,都會刺破他的喉管,他就惟有死,連劍都不及刺下去便先死。
所以他連動也不敢動,方振眉便收了劍,身子徐徐地從地上挺了起來。
金太子不禁發出一聲太息。
不是因爲方振眉居然可以從地上徐徐挺立這份腰力,從地上施鐵板橋一躍而起,這並不十分難,但緩緩挺立,這份腰力,就難有幾人能做到。
金太子的太息是因爲他知道自己已無望殺死方振眉。
他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恥辱,想到他剛纔的畏死不敢刺,他更愧無地自容。
他一生驍勇善戰,養尊處優,從未受過這樣的恥辱。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對那一柄雪玉似的長劍感到畏怖,彷彿它代表了什麼。而最叫自己受不了的。
金太子無法忍受這種恥辱,他解決的方法是非常金國武士的——
雙劍一反,刺入胃囊,一股刺骨的疼痛,使他向臺下的完顏濁叫出了悠長的一聲:“把這兩柄劍送回給我師父,要他替我報仇——”
嘶聲自此而斷。
血染擂臺。
金太子身亡。
方振眉站在擂臺上,大旗旁,良久不語。
史文聖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猛地返身想跑。
他已被方振眉的那一劍嚇破了膽。
誰知他退後時,猛聽到一聲大喝,驚天動地,等他回身來,剛好看見一隻大而重的拳頭,已到了眼前——隨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這一隻拳頭,正是打碎了他的臉骨的東西!
而這拳頭,正是我是誰的拳頭!
“把這兩柄劍送給我師父,要他替我報仇——”
——方振眉還在想着這兩句話。
——金太子死了,金主亮會甘心麼?
——西域柳鷹、西域金燕又真會罷手麼?
——只怕從此以後,宋金兩國,更是永無寧日了。
他望望西天的殘陽,暈黃古舊的夕陽,曾經照過間關萬里關內塞外,曾經照過古道漢陵、盛唐煙雲,而今重新照在這面大旗上。
臺下那匹長途飛馳過的駿馬,現在不禁嘶鳴了一聲。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方振眉不禁想到了這兩句詩。就在這時,只聽一聲驚呼,來自信無二:“大哥,大哥,你怎麼了?”
龍在田雙目微閉,嘴脣亦無力地張開,眉須沾血,殘陽無力地照在他的臉上,他已經逝去了。
就在他親眼看見當年名震江湖的“驚天一劍”神奇般出現,又神奇般消失,在那燦爛的剎那,他叫出了“驚天一劍”之後,便悄然與世長辭了。
他是爲了維護淮北武林威望挺身而戰,終於死於金太子手上。
但金太子也同樣死在這一場擂臺大賽中。
而且死在自己的手上。
喬厲花悄悄地站了起來,在哀痛的衆人間,想要偷偷地開溜,沈太公的聲音突然響起:“辣椒紅!”
喬厲花一下子只覺得頭上涼到腳底去了。
沈太公冷笑道:“這次我們放過你。中原彎月刀洗水清的清譽,莫要給你毀了。你要是再不改過,臺上的史文聖、臺下的陳冷。淮河畔的程千斤、淮河裡的施敬塘,都是你的榜樣!”
喬厲花站在那裡,連動也不敢動。
那邊的完顏濁已偷偷溜上了臺,抽回了兩柄金劍,自人羣中溜了出去。
夏侯烈、喀拉圖呆站人羣之間,茫然不知所措。
錫無後猶自在地上哀號呻吟。
方振眉走下臺來,和我是誰的手,緊緊握地一起。
忽然四隻手之間,又搭上了另一雙手,正是笑嘻嘻的沈太公:“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
方振眉微笑點頭,道:“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
我是誰望望臺上的大旗,望望遠方殘陽,也道:“是的,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