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羅心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小天快跑,壞人追上來了。”那小乞丐道:“我不叫小天,我叫傻蛋。”這時羅心的後面有兩個男子追近了,邊追邊大聲吼叫道:“前面的還不快停下來,打殺了人還想跑嗎?”羅心驚急交加,拉起小天的手就溜。小乞丐可不是省油的燈,輕輕地一甩,脫出羅心的手,便朝前衝去,立即施展功夫,三兩下將追上來的兩個男子打得跌地爬滾叫號。羅心纔想起來,想道:“是了,小天是會武的,哎呀,我殺了人這可怎麼辦?”不由得顫慄地道:“小天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小乞丐奇道:“既然他們是壞人,爲什麼不能打?”他說着這話,眼神兒是遲鈍的,一忽兒間前面又追上來一夥人,足足有十來個之多呢,小傢伙似乎還懂得跑,愣了一愣反拉住羅心的手往街角偏僻處逃去,登時左右拐彎輕而易舉地擺脫追兵。
兩人在一間破茅屋裡藏住身形。羅心這時可以定睛看清楚這小乞丐的容貌,只見他滿身污垢,所穿的衣服又髒又破,頭上不再束起沖天馬尾,娃娃臉上,目光顯得有點遲鈍,不似以前的那般靈活秀氣——不覺心痛地道:“小天,你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小乞丐道:“我說了,我不叫小天,叫傻蛋,傻傻蛋蛋的傻蛋,他們都這樣叫我。”“他們?”羅心皺眉說,“是誰?”小乞丐道:“是田大爺他們,他們要我跟蹤打探一羣人,他們會給我吃的,但是跟丟了人他們就會打我。我……我很害怕。”羅心心裡感到一陣酸楚,道:“可憐的孩子,你是小天呀,我是你的羅姐姐,你跟我走吧,就不會有人打你了。”小乞丐茫然說:“羅姐姐?我不知道,我想不起原來的事了,哎呀!”他似想起什麼,急叫道:“我得回去了,不然他們會打死我的。”說完,急急忙忙地跑出茅草屋外,三兩個起落便沒了蹤影。羅心急着追出去,一時哪裡追得上?
“他是小天,不錯的。”羅心喃喃地道,“這孩子是怎麼了?爲什麼淪落爲乞丐?”想着,只覺頭很痛,又咕噥着自語:“我今晚上殺了人,殺了人,我居然殺了人!”忍不住雙手掩面,淚水從指縫間滑落。她不知,一個酒罈砸將下去,她一個弱女子畢竟力量有限,頂多令對方頭破血流暈迷不醒,哪能那麼巧一擊斃命?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小天的聲音又自耳畔響起:“就是她!我爲了救她纔跟丟了人,你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羅心睜開眼循聲望去,只見小天鼻青臉腫被一個大漢提着衣領拖曳而至,旁邊還跟了五六個漢子,看穿着多半是小嘍囉之類,其中一個鷹鉤鼻黑紫臉的漢子顯然是這夥人的頭領,輕輕一揮手,大家都停下步子,十數隻眼睛一齊盯向羅心,彷彿一羣大餓狼在覬覦着自己的獵物。一個小嘍囉道:“田當家的,這妞兒不錯,當家的,咱們黑龍潭不日將重建山寨,這妞兒正好供當家的暖牀被招喜氣呢。”姓田的鷹鉤鼻點頭道:“這妞兒是絕色美人,哇呀奶奶的,怎麼讓我碰上這等佳人?做壓寨夫人舍她其誰?弟兄們,上去抓了!”
羅心聽小乞丐說話,愣得一愣,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眼前就欺近幾個漢子,動手動腳將她摁倒了。她駭然大叫,手腳亂抓抗拒,卻如何掙得脫?不一會,她的嘴被塞入一團碎布,想叫也叫不出來,身體也被五花大綁裝入麻袋。人在袋中不見天日,感覺被人擡着走,也不知要擡向哪裡。這時羅心真是又絕望又悽楚,連日來罹難重重,她已經不勝負荷了,眼淚只顧一滴一滴地流出眼眶。她居然感覺不出害怕,也許身心已經麻木了吧。
羅心能夠再次見到陽光,那是一個對時後了。從麻袋裡被人放出來,她並沒有一絲喜悅,意識裡,將會有更大的委屈苦痛等着她呢。沒有人爲她鬆綁,也沒有人爲她將嘴裡的布團取出。她們只會拿色迷迷的眼光在她的身上捕捉美色。那個小乞丐駭慄地站在鷹鉤鼻身側,鷹鉤鼻嘿地一聲笑,說:“弟兄們,分散各處嚴加戒備吧,那姓牛的一夥想必就在左近伺機報復,聽說那個姓李的也來到京城,說不定是衝着我們來的,這人厲害得緊,跟牛大磊是好哥們,連廖老哥都不是對手,可得小心了。”衆人應諾而去。小乞丐顫微微地不敢挪動腳步,姓田的鷹鉤鼻狠狠地一瞪眼,嚇得他慌裡慌頭地掉轉身逃出屋外。
“嘿嘿,美人兒,我這就爲你鬆綁。”鷹鉤鼻說着,果然毫不猶豫地爲羅心鬆了綁,連嘴裡的布團也一併取出,不過隨後的話教羅心一動都不敢動:“你聽好了,千萬不要亂喊亂叫,否則我田鷹實在不敢擔保會發生什麼事。”羅心瑟縮着身子,沒有接口。鷹鉤鼻道:“大爺我原是黑龍潭的綠林好漢,田鷹這名字不陌生吧,什麼事都做得出的,你得給我聽好了,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壓寨夫人?”羅心冷冷地一笑,態度已明顯表示出拒絕。“那好,我會有自己的處事原則。”“哧”地一聲,羅心驚駭失聲,上衣已被他一爪抓破,露出裡面的鮮紅肚兜,“這就是我的處事原則,先給你這點甜頭,咱們晚上再見。”說完,理也不理,轉身行出屋外。
羅心整好衣裳,正在傷心之際,屋內又走進兩個漢子。一個道:“田當家的今兒是怎麼了,放着大好的美色不享受,還磨蹭到前進院去跟弟兄們瞎蘑菇?——叫我們來守着這美人兒!”另一個道:“咱小嘍囉懂個屁,田當家的這是欲擒故縱,再說了,享受美色那是在晚上,白天豈不大煞風景?”先前說話那人點頭應和道:“對對,劉兄弟你說得在理,嘖嘖,這美人兒可真正點,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另一人接口道:“趁着當家的不在,偷偷摸上兩把也不妨事吧?”說着,毛手毛腳地偎進羅心身側,伸出祿山之爪摸了羅心的臉蛋一把,還不解饞,又想探手伸進羅心的紅肚兜裡面。羅心閃身想避開。另一個驚道:“劉兄弟不可魯莽。”姓劉的道:“田當家的不在,怕什麼?”手在空中稍頓了頓,就想直欺羅心的胸膛。他望着羅心雪白的肌膚早就心癢難耐啦。羅心已徹底絕望了,閉上眼縮着身任淚水滾落,心裡恨得忍不住想死,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意料中的**並未得逞。羅心聽到了一聲悽慘絕望的吼叫,倏地睜開眼來,一條手臂斷落在眼前。旁邊,姓田的鷹鉤鼻冷冷地收刀歸鞘,冷冷地掃視了在場三人一眼,斷臂的那個姓劉的漢子已經痛昏過去了,另一個漢子也驚得大氣都不敢出,最後他的目光定在羅心臉上,淡淡地道:“你是我的,不必害怕,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碰你。”說完,轉身離去。羅心被這一幕血的情景嚇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昏倒在地的漢子不一會又痛醒過來,掙扎着起身,撿起斷臂想走出門去。另一個守門的漢子攔住了,說:“劉兄弟對不住了,田當家的沒交代,兄弟我不敢讓你離去,真是對不住,等當家的回來你再走吧。”斷臂漢子咬牙切齒道:“難道當家的還不放過我嗎?只怪我一時糊塗,但起碼情有可原,念在多年……”守門漢子無可奈何地說:“真是對不住,當家的話誰敢有違?你可記得前天林二哥只因說了當家的一句話,說什麼要與牛大磊和解,立馬就腦袋搬家!我一個小嘍囉,爲了有所交代,自然不敢放你走開。”斷臂漢子傷口抽痛,恨聲道:“不行,我要找當家的評評理去!快放我出去!”守門漢子嘆口氣,冷聲回答:“做我們這一行的,全是上面說了算,要說理,世間哪有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是理!——你可別去老虎頭上拔毛,最近牛大磊已懷疑那次上源村羅家的命案是我們所爲,口口聲聲說要聲討,還他一個清白,田當家的可有點疲於應付,你不小心連命根子也沒了!”
羅心聽得心中一動,上源村羅家?難道這事與我有關?——她還未有進一步思想,那斷臂漢子忽然一眼直瞪過來,似要將斷臂的痛恨全部歸罪於羅心身上,眼中那股恨意,真可以把人淹死。羅心機伶伶打一冷顫,又縮緊了身子倚在牆角邊。斷臂漢子大吼一聲,像是豁出去了,單臂一伸,掐向羅心的脖子,與此同時,小乞丐的身影閃進房內,二話不說一拳向守門漢子胸前搗去。羅心吃驚之下脖子被掐個正着,頓時氣息受制,她情急拼命,手臂在對方臉上一陣抓扯,又去捶打對方的胸膛。斷臂漢子本來氣血翻騰,剛剛斷了一臂哪還有那股殺人的力氣?羅心慌忙裡抓到他腰畔的牛耳尖刀,一刀捅向他的心窩,他終於緩緩地鬆開手,身上多了一個血窟窿,鮮血汩汩地流,人像死狗一樣癱倒在地上,雙眼瞪得像銅鈴,至死不能瞑目。
羅心慌叫着丟掉尖刀,失聲道:“我殺了人,我又殺了人了,天哪!”拔腿失措地奔向外面,奔向暗夜裡。那小乞丐隨後制住守門漢子,追出門來,拉起羅心的手,急叫道:“快往這邊跑!”
這是個前後三進的廢舊大宅園,小乞丐拉着羅心徑往後進院的偏門逃去。隱隱約約裡,羅心感到前兩進院落喊殺聲不絕於耳,顯見得有人正在撕殺。小乞丐慌不擇路地帶着羅心好一陣疾趕,也不知來到哪裡,才停下腳步,舒口氣道:“謝天謝地,終於逃出來了。希望田老賊今晚死翹翹,今兒還要多謝牛大爺呢,沒有他碰巧趕來尋仇,我們哪裡逃得脫?咦,你怎麼了?”羅心目光滯散,直直地出着神兒,彷彿木雕泥塑一般,喃喃地道:“我殺了人,我又殺了人!”她的嬌美的臉龐蒼白失色,顯然受刺激不小,整個身心都麻木了,又好像已完全失去了知覺,一時之間忘記了逃脫魔掌的喜悅,也忘記了患難之中的眼淚了。她彷彿已不再是她了。
小乞丐放脫拉住她的手,說:“我已經救你出來了,現在已彌補了之前我對你的不是,我那是不得以的,咱們兩下里扯平,我要走了,討飯去,逃得遠遠地莫被這鬼田鷹撞見。”他說着話,眼神兒不甚靈光,但是腦子還是轉得來的,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彷彿真不認得羅心一般。
可是羅心已經不再感受到這些,也不知道他已離去,連怎麼逃開兇險她都渾渾噩噩,腦海裡,始終縈繞着血的一幕。可憐這麼個女孩兒,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殺人,而這又是血淋淋的事實。她對着天際出神,忘了時間已近子夜,幸虧今晚是元宵佳節,城裡暫時不夜禁,否則打更的更夫一見到她,少不了要以“另類”之處送她進衙門。饒是如此,她猶未能免去那即將到來的另一場厄運。
因爲,田鷹的憤怒而驚懼的面龐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望着這個綠林惡人,沒有任何吃驚的表情,她的心彷彿已經空了。田鷹一戰而敗,被牛大磊一夥殺了個措手不及,黑道魁首廖尚勇本是他的道義上的朋友,居然未能及時趕來,他只有先逃走,也怪羅心命運不濟,偏是又遇仇人。
羅心覺得頭上重重地痛了一下——那是被物體擊中的結果;她醒過來時,天已經亮了,精神稍定了定,想起昨晚,餘悸猶存,但總算是清醒過來了。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是一片密密的林子。不遠處,田鷹帶領剩餘的十幾個弟兄,圍成一堆兒正在商討着什麼。田鷹轉眼望她,嘿嘿輕笑,又回過頭繼續議事。不一會,一個把風的漢子喜道:“廖老大來了,廖老大來了。”田鷹大喜,慌忙率衆出迎。那人走近了,是個長相威猛氣勢恢弘的江湖打扮的豪客,羅心不認得他,聽到衆嘍囉喊他“廖老大”,便知道這個人不簡單。
廖尚勇走近人羣,注意到羅心,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田鷹眼尖,道:“廖老哥,這妞兒,哥兒我看着真過癮,正想圓個房呢,老哥你覺得如何?”廖尚勇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朝羅心走過來,一面淡淡地說:“聽說昨兒晚你們輸得很慘,現在居然還談女人?不是兄弟我說句傷感情的話,你們太沒有分寸,好好的大家涇渭分明,去惹什麼牛大磊?李蕭儒一到,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