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蕭儒的心裡閃過一絲不妙的想法,暗自搖頭嘆息,心忖該來的總是要來,且不管對面是何衝突,我何必尋煩?回過頭,羅心已臨近洞口,眼裡露出的驚懼,不亞於初見“七葉紫仙草”那時的表情。
“啊,那是些什麼人?”羅心擔憂地問。
“瞧衣着裝扮,可能是官差與江湖人物起了衝突吧。”李蕭儒道。
“那……會不會是孫伯父那邊兒的人呢?”
“是誰?”李儒儒偏首問她,口氣略帶緊張。
“是濟南城的孫縣官,我認識他,是雲妹妹的父親,爲人挺好的。”羅心回答。
“我知道。”李蕭儒陷入回憶,表情微微地凝結,半晌才說:“他是個好官兒。”
羅心的水眸一眨不眨地望向他,輕輕地又問:“你知道?他……這回可能是來抓你的,你居然說他的好處!”這真是有點不可思議。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李蕭儒也望向羅心,從她的既豔麗又清純的臉上,他解讀出了一絲稚弱的氣息,“你涉世不深,不會明白很多事的。但孫縣官確實是一個好人,一個值得人們可憐的好人!”
“可憐的好人”——羅心這回真的是怔住了,這五個字,任誰也無法與孫伯父聯繫一處,李大哥居然這麼將其掛鉤了!——但是,李蕭儒的表情很奇怪,似是不願再多說,拐着杖兒一步一步地往洞中走。
羅心自也不好多問,轉念一想,還是擔心孫伯父,又道:“李大哥,你看孫伯父他……有危險麼?”
“應該不會。”李蕭儒停下步子,回目羅心,道:“你不必擔心,這回公門的人不少,區區數十個一般的江湖人物,自然是應付得過來的。至於他們爲什麼兵刃相交,這就不得而知了。”
李蕭儒說着,又心忖道:“不知這些江湖人是否牛大哥手下,如是,那可真是不妙了!唉,小天一夜未歸,莫非跟牛大哥一起出了事不成?”想歸想,如今他傷重垂危武功受制,便連一個弱書生也不如,談何相幫?他緊緊蹙着劍眉,有道是“英雄落難”雖未及“末路”,但一份“遲暮憂傷”之感卻深深地籠罩在他的心中。
原來數天前李蕭儒幸得牛大磊相救,兩人本是素交,昔日江湖上快意恩仇,情義篤深,牛大磊本爲那第二棵“七葉紫仙草”而來,不料這一場相見,兩人真是好一番高興!思慮之下,爲恐引人耳目,牛大磊自回客棧探聽消息,李蕭儒便攜小天來到眼前這山洞之中,就近等候仙草開花。而今小天去而未歸,怎不叫他擔心!
羅心心思細敏,已體會到李大哥表面說的輕鬆,內裡不知有多焦急!一時黯然無話,忽又想起小翠姐姐,忙試探地問:“李大哥,昔日尊府上,可有一個叫小翠的丫鬟?”
李蕭儒怔愣片刻,像是爲這“小翠”二字牽扯住心裡的痛處,好一會才長長吁口氣,點點頭,道:“可惜她已經死去多年了,家親也一併在那場禍難之中仙去……十七年了,我真是沒用,始終報不了家仇。”頓住話音,又奇道:“你怎會突然問起她,難道你認識翠姐姐?”
羅心“嗯”地應道:“翠姐姐她沒有死,昨天中午我還見到她!”
“什麼?翠姐姐沒死?”李蕭儒突地激動難抑,手上木拐一鬆,就去搖動羅心的肩膀,彷彿不相信,又喃喃地說:“翠姐姐沒死,翠姐姐沒死,這怎麼可能……當日我是親眼看見她倒在血泊中的,便是爹孃也渾身沐血……”
羅心吃他一陣搖動,一時赧羞,一時擔憂,說道:“李大哥你沒事吧?小翠姐姐沒死是真的,當日她被五臺山的鬆雲道長救去,現在還學得一身好本事呢!”
李蕭儒按捺心神,點點頭,重重地喘了口氣,道:“那麼,她現在哪裡?”
羅心猶豫着把初見翠姐姐以及後來她無故失蹤的事說了。李蕭儒不由得攢眉低頭思索不已,好一會才說:“料來怕是出事了,唉,便是小天跟牛大哥,也消失無蹤,這兩件事兒可能關聯不淺。”
兩人心事重重憂慮紛紛,都不再言語。所幸這個山洞隱蔽非常,外人一時絕難找尋得到,一日無事,羅心的腿傷已無大礙,孤男寡女,她本不欲多留,無奈心裡始終放心不下李蕭儒,遂打算留下來照顧他。李蕭儒知曉她的心意,也不說破,意念之中,他怎會不願意她留下來呢?只是尚有些許心理矛盾罷了!
洞中食物已盡,慶幸洞中備有魚竿和餌料,李蕭儒要自己動手釣魚,羅心不肯,道:“你歇會兒吧,這個我來做就行了。”接過他手裡的魚竿,裝上餌,垂到數丈之下的湖面,靜坐垂釣起來。李蕭儒側目凝望她,她被瞧得窘了,小心地道:“李大哥,我臉上還有泥巴麼?”
李蕭儒尷尬地笑笑,輕輕道:“羅姑娘,你很美。”這是實話,他不知不覺早已心動,這話不經由大腦過濾就脫口而出。
這話若換了別的男人,羅心一定會遞給他一個白眼,或者冷冷地哼一句“流氓”。奇怪的是,李蕭儒說出這話來,他只覺得受用和嬌羞,忍不住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忽然手裡魚竿一緊,垂下湖面的線也繃緊起來,李蕭儒急道:“魚兒上鉤了,快,快拉上來!”
羅心急忙拉竿收線,一尾小鯽魚映入眼簾。魚雖小,畢竟也是收穫,羅心面上十分興奮,小心翼翼將魚雙手捧穩,取下釣鉤,重裝上餌料將釣線垂下湖裡。
李蕭儒欣慰地微笑,心裡油然而生一種戀戀不捨的情愫,覺得就這樣一輩子地平凡地生活在這樣的山洞之中也不錯。可巧了,羅心也是這種想法。
不一忽兒,釣竿又被振動,不料這一回動得太猛,顯見得是大魚,羅心心裡一陣緊張,用盡全身的力氣往身後甩鉤,身子剛一趔趄,李蕭儒就瞧出情形不對,百忙裡就要過來拉穩羅心,不期然兩人一陣相撞,羅心已倒入他的懷中。
那尾魚連着釣線,卻忽溜溜摔進山洞之中活蹦亂跳,是一尾大鯉魚,足有兩三斤重呢,在水中吃它力掙,力氣何止十幾二十斤?羅心自然吃不消了。
羅心倒入李蕭儒懷中,心怦怦地跳,想要掙扎起身來,一時間感到渾身嬌軟無力,面上既是窘羞,又是驚懼,好一會兒兀自回不過神來。李蕭儒定定地看着她,感覺面前的這個絕色姑娘的倩影在眼前逐漸擴散,越擴越大,越大越是模糊,同時,心裡的某個角落又忽地落下這張臉、這個倩影,在那裡漸漸地沉澱、清晰……終於忍不住,一手托起羅心的頭,一手挽住她的勻稱的腰肢,在她的小巧的脣上輕輕地印上一吻。
這回羅心可真正驚愕住了,覺得世界彷彿就在這時候停定住了,又彷彿世界倏忽之間就在人間消失了,所沒消失的,是眼前的這個“他”……她意外他的這個動作,本能地想伸出手來格擋,然而她感到一陣神秘的眩暈侵襲腦海,心跳得異常猛烈,像是要跳出身體之外一般——她的眼睛慢慢地閉上了。卻在同一時間,李蕭儒鬆開了攬住她的腰肢的手,人也霍地向旁閃離。
李蕭儒吃驚的程度絕不亞於羅心。“我這是怎麼了?我剛纔做了什麼?我……我爲什麼會這麼衝動?唉,這就是本來的我嗎?泰山崩於前都不會攢一下眉的我,居然做出了這種事!”
羅心還沒有從驚怔當中回過神來。
李蕭儒喘出一口長氣,暗想這回我怕是逃躲不開感情的糾纏了,口裡不由得羞愧地說道:“羅姑娘,真對不住……剛纔,對不起。”
羅心低下頭來,幽幽地道:“李大哥……我,我不怪你。”——說着,轉過身跑去處理那條大鯉魚。李蕭儒跟着進來,眼見羅心忙上忙下,好半天不說話,他就更覺得窘急。其實羅心哪裡會生氣?女孩子的心思李蕭儒是萬難猜測得透的。
洞中預備有做菜用的調料,羅心動手做起魚湯。湯的味道相當不錯,羅心舀了滿滿一大碗送到李蕭儒面前,李蕭儒伸手接過,想起當日在“樸風廬”裡羅心送湯一起吃飯的情景,越發覺得此女賢惠善良,不由得說道:“羅姑娘,你還在怪我嗎?”
羅心搖搖頭,羞紅着臉道:“李大哥,吃魚湯吧,我……我不會怪你的。”說完低下頭去喝自己的魚湯。
李蕭儒當然明白,自己吻了人家,人家姑娘冰清玉潔,這一生怕是無法再事從他人了。想了想,毅然說道:“羅姑娘,我李蕭儒不是那種下三爛的男子,剛纔雖是一時衝動,卻也有一半是發自內心情愫,這事兒……我自有分寸。”
羅心“嚶嚀”一聲,說:“李大哥……”
李蕭儒放下碗,執起羅心的一雙柔荑,鄭重地道:“羅姑娘,我堂堂男子,既然做出這種事,自不會負你,請相信我。”
羅心只覺心中甜甜的,一陣醉人的快意浸透了她的心,頓時使她飛紅了臉,神情忸怩起來,一對如水瞳眸不知該放在哪裡好,終於低垂下頭,望向地面,又暗暗地點了一下頭。李蕭儒瞧着她,竟像是癡了。
羅心又輕輕地道:“李大哥……”
“哦,羅姑娘!”李蕭儒回過神來,英俊的臉上現出一道無措的神色,道:“羅姑娘,蒼天可鑑,我是認真的。”
羅心的臉上又飛起一道紅暈,幽幽道:“還叫我羅姑娘麼?我叫羅心。”說着,聲音漸小,“人家冰清玉潔的,李大哥既然……我自然無異議。”
李蕭儒點點頭,一時喜一時憂,喜的是這生能得美人眷顧,憂的是自己家仇未報身體欠安,豈不連累人家姑娘!心中思慮,口中說道:“那麼叫你心妹好了。”
羅心按捺不住內心喜悅,點頭應了,說:“這個……大哥說了算。”
兩人坐下來,李蕭儒問起羅心身世,羅心落淚敘說起養父母之死,又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李蕭儒感同身受,陪着唏噓不已,道:“牛大哥的性子我最清楚,他爲人雖有時稍嫌粗魯,但本性上是相當不錯的,我始終不相信他會使黑手來殺害羅伯父伯母。”羅心一邊揩淚一邊說道:“但願真如大哥所說。”
李蕭儒毅然道:“既然如此,這件事我爲你做主,如今你的仇就是我的仇,分不了彼此的。”這話說得相當鏗鏘有力,羅心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欣慰,得婿如此,夫復何求!
兩人經過這番經歷,心裡都已默認了對方。入夜時分,李蕭儒讓出牀來,說:“心妹,昨夜你沒睡好,就先歇息吧。”羅心不依道:“大哥身體不適,當然該你休息牀上,我打個地鋪就行了。”李蕭儒板起臉道:“心妹,你身子骨弱,若是受了風寒,明日便沒人爲我做得魚湯了,聽話,去睡吧。這裡還有一套牀被,夠暖和了。我是練武的人,邊休息邊默運玄功,睡哪裡都一樣。”羅心拗不過,只得依了他。
就這樣,李蕭儒睡地鋪,羅心躺在牀上。羅心睡不着,想起了乾爹乾孃和郭爺爺,又想起小天和孫錦雲,再想起以前自己欽佩的大英雄李蕭儒如今就在自己身旁,還與自己私訂了終生,這一切若真若夢,真是讓人難以相信。“但願李大哥傷痛早點好起來,報得大仇,我倆尋得一個風光明媚的所在,好好生活,再也不受外人打擾,那該有多好!”
這時候,李蕭儒也是睡不着覺,一時心緒起伏,想起家**翠姐姐,想起羅心對他的好處,內心五味雜陳,不能自已。“翠姐姐和小天、牛大哥但願不要出事纔好……心妹賢淑溫柔,我自不能有負於她,然而家仇任重,這以後的日子,不知有多艱辛,但願她不至太過受苦!”
李蕭儒心緒正在紛亂着,忽然聽得腳步聲響,知道羅心已經輕輕下牀,遂閉目假寐——他只感到身上一陣暖和,已經蓋上了一襲厚厚的東西,暗裡用手一摸,卻是上回小天打獵獲得的那張豹皮。李蕭儒感動不已,又想道:“心妹對我真好,始終放心我不下,到底是把這張我留給她取暖的豹皮又蓋在了我的身上,她身上所蓋只有一牀棉被,這大冬天的如何受得了!——唉,一旦身體康復報得血仇,也爲心妹報仇雪恨,倘若能爲她找到生身父母那當然最好,然後我自會帶她到江南找一處好地方定居,絕不能再讓她受苦了。”
當夜,兩個人都是思慮紛紛,好不容易纔睡去。天將亮的時候,李蕭儒一覺醒來,第一時間往牀上望去,羅心早已不在牀上了。他循目四望,只見羅心剛剛蹲下身去看“七葉紫仙草”,整個人都驚怔住了,突地叫道:“仙草開花了!仙草開花了!大哥……”回頭想叫李蕭儒醒來,卻見他已經激動地踉蹌着跑過來,急急說道:“仙草開花了麼?是真的?”
“七葉紫仙草”果然開花了!此刻七片紫色的葉子中間,簇擁着一朵小小的花朵,這花朵兒不大,也只有七個小小的花瓣兒,紫氣瑩然的,真真是讓人覺得有說不出的可愛,令人油然而生舒服之感!
李蕭儒和羅心忍不住相擁而泣,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時驀地從洞外入口處飄來一陣疾風,一條人影快似閃電般地竄入,將毫無防備——也確實無抵禦能力的李蕭儒和羅心推倒在一邊,就要動手往“七葉紫仙草”抓去!
這時,洞中又疾風似地飄進一條人影,大聲說道:“朝廷狗腿子休要耍蠻,吃我老李兒一記劈風掌!”原先那人影閃身不及,陡地也揚起一掌向來人劈去,兩人雙掌接實,同時“蹬、蹬、蹬”各各退後三步,那先來之人臨近內洞敞口,更險些墜入湖中!
羅心定睛一看,由不住更是驚呼出聲,那後來之人是誰?正是不久前她跟孫錦雲在白雲湖邊向對方打聽過消息的那家小食店的老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