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向頌微保證不會去亂嚼舌頭後,望塵終於在他不信任的眼光中跑路了。
手裡還提着一包糕點,也是千秋暖下了命令,頌微纔不情願地替他準備的,不過爲何要是二人份?望塵輕鬆地甩掉了他的跟蹤,從一扇窗戶翻進了閉月樓的包廂內。
包廂內擺了一大桌豐盛的菜餚,坐在桌邊喝酒的凝時看也不看他,挖苦道:“你是野人嗎,有門不會走。”
望塵一翻白眼:“是你說行動要慎重不可教人察覺出端倪,大搖大擺走門進來,還不全暴露了。”說着蹭到一張繡凳上坐了,撿起筷子就吃。
凝時只喝酒,不吃菜,見他光吃不彙報,便將酒杯擱在桌上,靜靜地看着他。
沒一會兒望塵就感覺到了對面不善的目光,自覺地停下了挑肥揀瘦的筷子,將一包糕點丟了過去:“給你的。”
凝時打開一看,各色糕點已經爛得差不多了,直皺眉:“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那丫頭叫下頭的人給我打包了兩人份,分你一半,愛吃不吃。”望塵看他一臉嫌棄,撇撇嘴。
凝時望着那堆殘破的糕點,脣邊忽然浮起微笑,語氣卻充滿殺意:“你已經暴露了。”
望塵嘴裡叼着一隻蝦球,聽了這話,下意識就要翻窗逃跑,凝時卻又恢復平和的語氣:“坐下仔細說給我聽,小暖和炙燕究竟在搞什麼玄虛。”只得乖乖坐回原處,將自己聽到的一五一十都告訴了他。
聽到炙燕所謂的誠意時,凝時哼哼冷笑:“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許任何人得到,果然是他的做派。”
“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可以走了罷?”望塵一點點向後挪,尋找機會逃走。
凝時笑道:“怕甚,我不會殺了你,雖然你看上去男不男女不女,做事倒還認真,也算個人才。”
望塵悻悻地嘟囔了句:“你猜不男不女。”終不敢大聲反駁。
凝時說了句“吃罷”,便不再理會他,自顧自地想起了事情。
他知道千秋暖已經看出望塵是受人指使才接近她的,但未必猜得到背後的指使者是誰,從這點上說望塵並不算失手。千秋暖交給他兩人份的糕點,顯然是爲了給自己傳遞一個信息,是求助,抑或是警告。
無論是哪一種,自己將要做的事,勢必會讓她失望透頂,所以無需花心思讓她開心,只要她活着,將來有的是時間慢慢治癒她心中的傷口。
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炙燕一回到火神宮就下令準備喜事,宮中下人均駭得臉色發青,卻也不敢忤逆他,只能遵照吩咐去忙活。火族上仙們開始只當自家主子一時興起,開的玩笑大了些,這時見他動了真格,紛紛跪在殿外求他收回那荒誕的求婚。
“你們個個姬妾成羣,本座不過是要娶妻,也值得你們死諫?”炙燕震怒,憤然摔了案上玉盞。
上仙們苦苦哀求,懇請他爲六界蒼生着想,仍不能撼動這一向固執的火部正神,無奈之下,衆仙推選尊懸去將卸任的護法尋回,這世上或許也只有他能改變炙燕的決定。
蕭此離了火神宮數日,盤桓在朱雀城中,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去對千秋暖說明,正躊躇着,尊懸尋了來,將事情始末一說,當即氣得臉色青黑,半晌說不出話來。
尊懸苦口婆心道:“你辭去了護法一職,論理這些事不該再勞你傷神,但我等如何曉之以大義,陛下卻執意不聽,無奈之下,老朽纔不請自來,懇請蕭此公子一定要勸勸陛下,此舉無非爭一時意氣,卻是禍及兩族六界,最後兩敗俱傷,百害而無一利啊!”
“我說他怎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了我,”蕭此怒火中燒,“原來打的這如意算盤。”不用尊懸再勸,奪門而出。
卻不是去尋炙燕,而是直奔土神宮。
千秋暖昨日不慎從羅漢牀上摔了下來,額頭磕在腳踏上,起初只以爲破了皮流了血,結果今早起來,已經腫成了一個烏紫的大包,攬鏡自照,險些吐血。
內外傷齊發作的空當,庭中傳來丫鬟書荷的尖叫,接着一陣風撞開殿門,嚇得她手裡的水晶鏡咣啷一聲落地摔成了碎片。
“你答應他了?”蕭此像一隻炸毛的雄獅,瞪着眼怒問。
千秋暖驚魂未定地呆望着他,半晌才彎腰去撿鏡子:“你登場的方式能不能不要這麼激烈……”摸到碎片,立刻又哭喪着臉,“我好不容易搞到的鏡子。”
蕭此呸地一聲,一副要發作的樣子:“問你話!”
避重就輕看來是不行了,千秋暖只好兩手抱頭以防被打,老實交代:“我不答應的話,現在已經是屍體了。”
蕭此皺眉不信:“他如何對你說的?”
“哎呀,你別管了……”“說!”
千秋暖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脾氣,被他吼得兩耳嗡鳴,幸好在偏殿務公的頌微接到丫鬟的通報,火速趕了過來,進門見千秋暖兩眼冒金星,立刻攔在二人中間,替她化開那強勁的戾氣。
被外人一打攪,蕭此更加不快,正打算提着領子將人扔出去,就看見千秋暖遇到救星一般扯着頌微的胳膊,拽到自己前方做擋箭牌,嚷嚷道:“你夠了蕭此!這裡是老孃的地盤,沒追究你擅自闖入已經夠意思了,你還想怎樣!”典型的外強中乾。
蕭此沉默了下來,忽地想起在她離開木神宮去尋月前樽那日,曾經說過將來做了正神,不會再依賴他,而是會找個厲害的護法躲在後面吃軟飯。
而現下她正是在這麼做。
忽然就失去了質問的勇氣,千秋暖已經不再是那個什麼也不會、萬事都要靠他,並且以同他拌嘴爲樂的小丫頭了,她如今的地位遠在自己之上,哪怕不願意承認,這也是不可迴避的事實。
“蕭此?蕭此你傻了麼?”半天沒聽到迴應,千秋暖眨眨眼,從頌微背後跳出來,“傻瓜師父,被我打趴下了?”
頌微識相地拱手告退:“屬下還有事要做,不打擾陛下了。”
千秋暖點點頭,又用手指戳了戳蕭此:“生氣了?過來坐,來。”將他硬拉到椅子上坐下,“我叫你別管,不是說你再沒資格管我,是不想你摻和進來,明白?”
蕭此木着臉不搭腔,還在鬱悶。
“你不是一心想要擺脫炙燕的糾纏嘛,現在他答應放你走了,你就去逍遙自在唄,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的。”千秋暖說完,見他還是無動於衷,便拿起炭筆,在他右臉上畫了三根鬍子,正要繼續畫左臉,手腕一緊,被他反剪着胳膊壓到了腿上,連忙求饒:“疼疼疼疼……我錯了!”
蕭此手上稍微鬆了點勁兒:“真錯了?”
千秋暖連連點頭:“真錯了!”這才逃出生天,揉着肩膀不敢再造次。
蕭此凝視了她許久,才長嘆一口氣,用掌心輕輕揉了揉她烏紫的額頭:“你若過得不開心,我縱是人自由了,心也無法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