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還有人能使用混沌之力……那人是誰?”辨陽嗓音略帶顫抖地問。
蕭此坐在牆根處,也對她即將出口的回答充滿了好奇。
虛璃並沒有立刻回答,宮殿中安靜得嚇人。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像天方夜譚,可我覺得這可能性很大,真的!”
告別頌微之後,心亂如麻的千秋暖回到客棧裡與染非千里傳音,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他。儘管這位木部正神跟個音癡似的一會兒不靠譜,一會兒不着調,但要談論這些涉及到他人隱私的神界秘辛,又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染非丟了月前樽,本就害怕,加上又要等着搭救疏翎,被思賦勒令不許離開木神宮半步,於是每日都像老年癡呆一樣在宮中發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千秋暖的好消息。
然而好消息沒等到,在這個失眠的夜晚,卻聽到了堪比地崩山摧的震撼猜想。
“你等會兒,”染非摸摸自己的額頭,不燙,又掐掐自己的大腿,生疼,“你是說,玖真也和我們一樣,是混沌體質?”
千秋暖嚴肅道:“對。只有這樣想,許多矛盾纔有合理的解釋。”
凝時曾說世間唯有正神與神獸方能使用混沌之力,可他也曾說過,空在想要奪取玖真的肉體,然後使用混沌之力,這豈不是自相矛盾了?玖真非神,如何能使用混沌之力。
唯一的解釋便是,他雖無正神之名,卻有正神之能,完全有能力取代當年的慧土大帝虛璃。
染非覺得周圍的空氣突然不夠用了,急忙跑到窗邊深呼吸,然後才極爲緊張地說:“喂,小東西,這話不能亂說的,混沌體質和半神可不是一碼事兒,玖真天生只有土靈之力這不假,但你說他體內的土靈之力也是混沌之力,這也太叫人難以置信了吧?”
“我知道這聽起來不可思議,”虛璃徐徐吐出一口氣,擡眼望向瞠目結舌的辨陽,“但這是真的,玖真和我一樣,都是混沌土靈的擁有者,爲何我是正神他卻是護法?這不是偶然是什麼?”
辨陽震撼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僅有的一隻眼中閃爍着難以置信的光澤:“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爲何我從未聽你說起過?玖真……他和你……”
虛璃哀哀一笑,望着自己的掌紋:“旁人或許無從想象,那種感覺……這世上有人與你完全一樣,又與你不一樣。從第一眼見到他起我就知道,神並非孤獨寂寞的,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夠與我相伴到天荒地老,那一定是他。”
圓桌對面,辨陽陡然變了臉色,而虛璃兀自沉醉在那久遠的回憶之中,喃喃自語:“爲了他,我傾盡所有,只希望他能與我一般不朽。他並不比我遜色,卻甘願臣服在我之下,那樣的感覺……”
房內咣噹一聲,似乎是踢倒了桌椅,蕭此還未反應過來,寢宮的大門就被粗魯地推開,辨陽大步跨了出來,蕭此躲避不及,與他打了個照面。
辨陽見到他先是吃了一驚,旋即平靜下來,將門用力闔上,朝外殿走去。
行動被意外撞破,蕭此無奈,只得跟隨在他身後,一同出了正殿。
二人一明一暗,直行到宮外斷崖前,辨陽迎着雲間皎潔的明月負手而立,身影單薄得如同一片剪紙。蕭此雖然不喜歡眼前這逆天叛主的傢伙,此刻也不由得感到惋惜,他爲了虛璃,不惜與千秋暖作對,與疏翎作對,身敗名裂還瞎了一隻眼,但即使如此,虛璃的心中也沒有他一席之地。
“我早說過瞞不過去的。”辨陽苦澀地笑道。
蕭此抱着胳膊,歪着腦袋看他:“你真的覺得跟着虛璃比跟着疏翎要好嗎?”
辨陽用力閉上眼:“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何用。所有的決定俱是我一人做出,苦果自然也由我一人承擔,虛璃……從未承諾過什麼,只是我一直在付出。你若是覺着可笑,儘可大笑出來。”
蕭此搖了搖頭,朝他走近了一步:“是她們不懂得珍惜,我爲何要笑你。”
辨陽低聲笑了笑,感慨地道:“不過我也算死得瞑目了,不是嗎?我若非曾得到陛下寵愛,一輩子也就是個凡人,如何能與、與那身負混沌之力,匹敵正神的人相抗衡。情之一事,從來便是不公的,我至多能爲她去死,而玖真卻能陪伴她到天荒地老。”
微溼的夜風迎面吹來,他擡手摘掉了眼罩:“要下雨了。”
蕭此默不作聲,望着他的背影。
“動手罷,我知你是來殺我的,反正……我已生無可戀。”
雨點稀疏地落下來,漸漸濡【縱橫】溼肩頭的衣裳,腳下的泥沙,天上的玉盤已被濃密的烏雲完全掩蓋,偶爾幾道明亮的閃電,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般,映着打在臉頰上的雨水,猶如淚水。
雷聲陣陣,將凝時從睡夢中驚醒,雨點打在窗紙上,暈開幾乎透明。
“許多年未見過這樣大的雨了。”他坐起身,將窗戶推開,只見窗外的桂樹枝葉被吹打得搖晃不休,一地水花飛濺,雨絲密如簾。
他仍記得前一世自己死去的那天,也如今夜這般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那是天怒。
傷並不深,無盡的流血卻足以致命,暴雨將他全身打溼,鮮紅的血液混着雨水流走,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步入死亡之門。
在那一天,他的一切都被奪走了。
凝時伸出一手去,雨水在他掌心中瑩瑩飛舞,如同有生命一般。
既像是嘆息,又像是斥責地,他低聲道:“這一切,原本都是我的。”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並不公平,但你過去的所作所爲,對我更加不公平。
那聲音總在雷雨夜不斷迴響,提醒他何謂自作自受。
——我不會感到抱歉,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凝時吁了口氣,閉上眼半靠在牀頭。
回憶起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令他身心俱疲,卻又無法摒棄,就像關上窗戶也阻斷不了院中沙沙的雨聲,心緒混亂如麻。
橫豎是睡不着了,凝時籠着手,將神念外放,權當消遣。
忽然一道熟悉的力量出現在木神宮,凝時倏忽睜開眼,淺色的眸中閃過一絲殺意,又很快斂去,從容地掀了被子下牀穿戴。
果然不多時熟睡中的染非與思賦都被叫醒,相繼離開木神宮,凝時不慌不忙地點起燈在桌邊等候,很快門就被敲響了。
蕭此見他一副未睡的模樣絲毫不奇怪,問:“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比我預想的略早了點,”凝時屈肘支頤,淡淡道,“辨陽倒戈了罷,否則虛璃斷不會半夜離開金神宮。你是怕我會從中作梗,才特意留下來的?”
蕭此沉聲道:“不錯,你既然能見死不救,此時也定會設法阻止染非出手相助,我若不來,一會兒便極有可能是虛璃與疏翎兩敗俱傷。”
凝時笑了笑,語氣如常:“我若真要做什麼,你道以你之能便阻止得了我?炙燕都未必是我的對手,更何況是你。”
房中氣氛因這一句話陡然變得火藥味十足,蕭此皺着眉,微微虛起眼:“我一直都在猜測你的真實身份,可惜始終猜不透,今日便攤開了問你,你究竟是何人,想利用小暖達到什麼目的?”
凝時眼也不擡:“許多人都問過我,我究竟是誰,其實我從未隱瞞,也無需隱瞞,只是你們身處謊言之中,纔看不穿真相。”
“至於我的目的,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做出傷害小暖的事,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包括你。”
蕭此眉頭一降,右拳握得吱嘎作響,忍怒道:“你若將疏翎置於死地,小暖定會十分難過,你當這對她而言不是傷害?”
凝時雲淡風輕道:“令她傷心的本事,我可是拍馬也趕不上你。”
蕭此大怒,掄拳就要揍翻他的臉,凝時卻身形一閃,輕巧避過,好心提醒道:“現在趕去,說不定還能聽到虛璃的遺言,你所好奇的真相,她可是一清二楚。”
蕭此置若罔聞,以掌爲刀向他劈去,凝時不再躲閃,同樣空手格開,二人在不大的房間內瞬息拆了十數招,蕭此無論如何搶攻都能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越打越是心驚,忍不住道:“我曾與水族一名上仙交過手,兩招就將其打趴在地,你能在我手下走十招,仍要堅持說自己只是散仙麼?”
凝時莞爾:“那你希望聽到怎樣的回答,我告訴你我是水部正神,你會相信?”
蕭此猛地將他推開,自己也後退了半步,平定下呼吸來,說:“你敢說,我爲何不敢信。”
凝時露出頗爲讚許的眼神,道:“可惜……算了,多說無益,你拖住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可以走了罷。”
“等等,我還有話要問你,”被下了逐客令,蕭此卻不走,咄咄逼人地問,“玖真也是混沌體質一事……你可知道?”
凝時笑而不答,只一臉諱莫如深地道:“似神非神,無名有實,我與他在桂城見過一面,也是到那時才知道的,不過有人顯然是早有預謀,雖然遲了許多年,卻仍是初衷未改。”
蕭此一怔,還待再問,就見他好像睏倦不堪般揉了揉眉心,十分無奈地問:“我可以睡覺了嗎?”
門外傳來嘈雜聲,似乎是那邊大功告成了,蕭此雖是滿腹疑惑,也只得暫時壓下,點點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