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臉洗了,”流氓早就收拾好了,坐在圓桌上翹着二郎腿,包租公一樣催促,“會梳髻麼?不能成天披頭散髮上街。”
千秋暖甩他大白眼:“不會,大概從前都有人伺候吧。”
流氓嘖嘖幾聲,跳下圓桌到銅鏡前,一把將她的頭髮全抓在手裡,東拉西扯一通,痛得千秋暖哭爹叫娘,總算綰出個整齊的髮髻。
沒有髮簪可怎麼辦,流氓轉着頭到處看打算就地取材,千秋暖被他提着頭髮動也不敢動,忽然聽他高興地說了聲“有了”,透過銅鏡,看到他把花盆裡的臘梅折了一段插在自己頭上。
千秋暖:“……”
流氓拍拍她的頭頂:“走了,寅時要祭天。”
“祭你妹!你以爲老孃是藍龍蓮啊頭上插花,”千秋暖抓狂地把臘梅枝扯下來扔掉,仍舊把棉帽扣在頭上,“我高興披頭散髮你要怎麼着吧?”
流氓好奇地:“藍龍蓮是誰?”
千秋暖沒好氣地:“沒看過《彩雲國物語》的人問了也白問。”於是流氓默默退散。
混亂了一通流氓拗不過她,只好任她散着一頭半長不短的頭髮出門。兩人出了朱雀城,在河邊各點三炷香,朝南邊拜了拜,千秋暖不知道這邊的習慣,雖然不情願,也還是被按着腦袋拜了,當力敵智取都行不通的時候,只能暫時低頭了。
“你我不同族,不能學我的仙術,等我日後尋了土族的仙術再教給你,大抵是可以觸類旁通的,現暫時沒什麼教你的。”流氓將她的香插到自己的前面,然後迎着風神清氣爽地呼了口氣。
祭天畢竟是大事,流氓把他棗紅色的頭髮規規矩矩紮在腦袋後面,露出額頭上一道斜斜的傷疤,末端幾乎劃到了眼皮上,在原本英俊的臉上平添了幾分野性,倒和他流氓脾氣十分相稱。千秋暖也是到了發誓的時候才知道他的名字——蕭此,流氓見她聽了自己名字也沒露出什麼特別的神情,鬱悶得想要蹲牆角。
“蕭此!你丫走慢點,不然老孃不跟着你了!”前面的長腳螳螂步子大,沒一會兒就把她甩開老遠,千秋暖追得氣喘,憤然吼道。
蕭此轉頭怒道:“叫師父!”
千秋暖啐他:“呸!你這走起來就忘了後面跟着徒弟的德性,當毛的師父。”
蕭此虛起眼彎下腰:“拜師父看的是本事,這話可是你說的,師父別的一般,尤擅房【縱橫】中之術,怎麼的,要學?”
千秋暖仗着自己年紀小,他們此刻走在大街上蕭此定不敢動粗,叉腰大笑:“大叔那套我才用不着學呢,蘿莉的殺傷力也可以很威武,懂?”
“什麼是蘿莉?”蕭此在一個首飾攤邊停下來,莫名其妙地反問。
“蘿莉有三好,身嬌腰柔易推倒、啊呸呸呸呸!我是說我現在還小,你那套在我身上行不通,我有我這年紀的必殺技。”
蕭此沒用心聽,摘了她的棉帽,在一堆髮簪裡順手撿了一支,再隨手胡亂給她綰個髮髻插上去。
千秋暖再次:“……”
“師父送你的入門禮,哪天要是丟了,仔細你的屁股。”
伸手一摸,連個花紋都沒有扁扁平平的一支,千秋暖撇了撇嘴:“與其這麼小氣還不如不送。”蕭此付錢,聽了這話伸手就要擰她的耳朵:“不識貨,玳瑁刻一刀就少一分,你當是木頭插在地上就能長呢?”趕緊領着丟人現眼的徒弟走了。
拜師之後該做什麼呢?蕭此沒經驗,又不好意思叫徒弟笑話,只好昂首闊步朝前走。千秋暖追得腳疼,好幾次都想幹脆撒丫子開溜算了,可是這人生地不熟的朱雀城裡,她一個小丫頭又該怎麼養活自己?算了算了,在危機到來前先吃定這張長期飯票,等有了合適的跳槽機會再閃人。
“喂,你這麼大喇喇地在街上走,不怕被抓麼?”好容易前方出現一個吹吹打打的臺子,蕭此跟着人流過去圍觀,千秋暖跟上去,悄悄問。
蕭此哼了一聲,彎下腰來對她說:“昨天是有上仙在附近,我當然得躲着點,今兒個全朱雀城裡的人加起來也不夠我捏,有甚可怕的。”
千秋暖更加鄙夷:“你不是神嗎,怎麼還怕仙?”不防腦門上被彈了一下:“笨,我是怕被認出來,回頭再跟你說,別打擾我看熱鬧。”
人羣一圈又一圈,個個牛高馬大,千秋暖恨自己是蘿莉身材,更恨這個世界沒有鄙視雄性生物海拔的高跟鞋,踮着腳尖跳了又跳還是看不到大家究竟在看什麼,忽然靈機一動,一縱撲到蕭此背上。
蕭此差點被她拽個跟斗,怒道:“你又做什麼。”
千秋暖攀着他的肩努力伸長脖子:“我看不到,你是師父,你揹我。”三句話完全沒有因果關係卻銜接得很順。
蕭此嘿嘿一笑,轉過半個頭:“師父抱着你看?”她一根手指戳回去:“根據牛頓力學原理揹着比抱着省力。”蕭此又聽不懂了,只好揹着她看,千秋暖這點蘿莉的體重在他眼裡還不算什麼。
臺子上是一個大冬天也只穿着短褂,看上去精悍的男人,正對着四方抱拳示意。在他身後有一個木頭架子,上頭不知道放了什麼,還蓋了紅布,神神秘秘的。
千秋暖看不出紅佈下面蓋着什麼,只覺得好奇之中還有些焦急,可是那男人又遲遲不肯揭開紅布,手耷在蕭此胸口,握拳又鬆開,蕭此感覺到不對,問:“怎麼?”
“那架子上放着什麼?”
蕭此眯眼看了看,沒看出來:“看不出,只知道是件兵器。”千秋暖抿着嘴,緊緊盯着那紅布,想要把它看穿,蕭此笑了,將她向上託了託:“想要?師父買給你。”
千秋暖差點從他背上摔下來:“買給我?他是來賣東西的?你又買得起了?”
蕭此只笑:“想要麼,想要就買給你。”又看了看,自言自語道,“不過以你的個頭來說,會不會太大了點?”紅佈下的兵器橫放着,看不真切,但豎起來只怕與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高無異,對於千秋暖來說確實大得過了頭。
千秋暖不說話,心裡涌起一陣感動,她與蕭此相識還不到一天,對方就說出“想要就買給你”這種話,對於舉目無親求財無門的她來說,實在是一份珍貴的溫暖。但是再一想,這也許只不過是流氓的調情手段也未可知,有錢人什麼買不起,什麼得不到,於是哼了一聲。
臺上的男人終於擺了擺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後開始說話,內容無非是承蒙父老鄉親捧場之類的廢話,唧唧歪歪了一陣,終於說到了他身後的兵器:“這件古怪的兵器是我在摩訶鬼城裡發現的,不知道年代有多久,發現時已然斷成三節,但埋沒在沙丘之下,竟未有半點磨損,我便將它挖出,帶回了朱雀,歷時三年纔將它重新接起,諸位有看得上的,出個價,算是成全我的一點小嗜好。”
千秋暖忽然感到不安,下巴擱在蕭此肩上:“他經常把前人不要的兵器撿回來重鑄麼?”
蕭此點點頭:“此人名叫沉禾,在火國也是個排的上名號的鐵匠,不過他至今也未曾打造過任何兵器,倒是特別喜歡到各種遺蹟中尋找折戟斷劍,想法子接好了又擺在這兒賣。上次見到他,賣的是金瓜大錘,太沉,沒人扛得動,就沒賣出去。”
千秋暖噗地一聲就笑了,正要說什麼,鐵匠沉禾已經一把掀了紅布。
紅布哧啦一聲飛起,逐漸露出了木架上的兵器真面目。
很細,很長,還帶拐彎,而且那拐彎還是有棱有角的,遠遠看過去就像一個大魚鉤,鉤子上還有長長的刺。
“這……?”千秋暖覺得氣有點不夠用,瞪大了眼睛看着臺上。
臺子四周先是一片死寂,然後爆發出各種各樣的議論,但並沒有人開價——原因很簡單,沒人見過這麼奇怪的兵器,甚至是沒人見過這麼奇形怪狀的東西。
千秋暖覺得自己知道那是什麼,可又遲鈍地說不出來,憋了半天,才擠出兩個字:“北斗……”
“對,那是北斗鑰,”近距離傳來蕭此低沉的嗓音,“那是……殉情而死的慧土大帝生前所用神器,北斗鑰。”
臺下有人開始發問,或者說發難:“我說,你那是個什麼玩意兒啊,怎麼從未聽說過?”沉禾卻只是呵呵笑了幾聲,不回答,千秋暖猜他估計也不認識自己撿回來的破爛,能把它鑄回原樣挺不容易的。
正想着,忽然覺得近旁有一股強烈的煞氣,仔細一感覺,來源正是揹着自己的蕭此。
“怎麼了,你在生氣?”千秋暖戳了戳他的臉。
“凡人有眼不識金鑲玉,慧土大帝全盛之時,北斗鑰所到之處刀槍不入金石難當,就是我與炙燕聯手也未必能破,如今物是人非,竟被人當做笑料。”蕭此話中隱含怒氣,身體都微微發抖。
蕭此稍微蹲下身放她下地:“你在這兒等着,我去買下它。”
千秋暖嘲笑:“買來做什麼,插在地上給我當杆兒爬?”卻被他橫了一眼:“縱是給你做玩具也好過被凡人說三道四。”說着撥開人羣朝前擠去。
什麼叫給她做玩具也好過被凡人說三道四,千秋暖不理解地看着他被人潮擠得不見蹤影,她不也是個凡人麼,雖說有那什麼純粹的土靈根,到底還是什麼都不會。
“施主且慢!”忽然間臺上傳來清晰明朗的一聲,即使在這喧鬧的人羣中也能清楚地聽到,千秋暖實在看不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好一個勁兒地往前擠,好容易來到了人羣最前方,鬆了口氣,就看見蕭此和沉禾二人站在北斗鑰跟前,臺子另一側則緩步走上來一個青灰色長衫的光頭。
光頭……和尚??這個世界居然有和尚!!這大概是她來到這邊知道的最不可思議的事了。見多了過去沒有的奇觀,倒是相同之處更加讓人目瞪口呆,莫非這邊兒也出了個釋迦摩尼?
那年輕武僧走到蕭此跟前,合掌鞠了一躬,說:“小僧是土國淨尊慧土神廟戒律堂執法僧,日前住持有感北斗神器將重現,遣我前來找尋,還望施主割愛,允許小僧將聖物迎回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