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輪車沿着大路走了兩天,就來到了一座小鎮。
小鎮名叫白樓,原本是一座荒野之地,數百年前,一個姓白的商人在這裡建起一座小樓,緊接着又修建了碼頭,這裡就成了水陸交接之所,很快就繁華起來。
時光荏苒,國朝更迭,白樓已經不在,但白姓依舊是這座鎮上最大的家族,還建起了比白樓更高大樓閣莊園。
今日的小鎮裡也比往日更繁華,車馬船源源不斷,有不少店鋪還懸掛了彩絹絲。
“這是有什麼喜事啊?”剛來的人不解地問。
街上的男女老少熱情地介紹:“是白老夫人過壽,慶賀半個月。”說着還指路,“白家莊園還開了流水宴,人人都可以去吃一碗八寶如意粥。”
小孩子們在旁邊蹦蹦跳跳跑過,大喊着:“還可以看雜戲。”
他們呼朋喚友向一個方向奔去。
新來的人不由呵了聲,慶賀半個月,流水宴還有雜戲,這位老夫人的壽宴辦得可真不小啊。
小鎮的南邊一大片莊園,都是屬於白家,門前車馬人水泄不通。
當一輛華麗的馬車停止門前的時候,有一大羣人從內涌出來,男男女女簇擁着一個滿頭白髮穿金戴銀的老夫人。
“我的寶貝兒大外孫兒——”她大喊着。
馬車裡有金光燦燦的年輕公子跳下來,張開手撲過去,將白髮老夫人抱起來。
“我的心肝兒老外婆——”高小六大喊着。
穿金戴銀的白髮老婦人,被穿金戴銀的年輕人抱住,年輕人還將老婦人往高處舉起,就像小時候他被外祖母舉高那樣。
老婦人哎吆連聲笑,旁邊的婦人們嗔怪喝止“快放下來!”“小心頭暈”。
高小六笑着將白老夫人放下,端詳:“外祖母,你怎麼又變好看了?”
白老夫人哈哈笑,伸手捧着高小六的臉端詳,眉頭簇起:“我的乖兒怎麼又瘦了?”
晚輩吃得再胖在寵溺的長輩眼裡都是瘦,不過旁邊有女子掩着嘴笑說:“祖母你這一次可真沒看錯,小六被姑父打斷腿,這纔剛養好吧。”
聽到這話白老夫人一愣,旋即大怒:“來人來人,快去打斷那短命鬼的腿!”
四周男女老少忙勸,說話的女孩兒被拉下去,高小六也笑着拉住老夫人,在她耳邊低語“是我自己打斷的。”
白老夫人若有所思,但依舊憤怒“那也是被他害的”說罷抱着高小六大哭“我可憐的兒。”又哭“我可憐的女兒死的早。”又罵兒子們“眼看着外甥受苦也不管。”
四周人賠笑任憑她罵。
只有高小六在旁欣慰點頭:“外祖母罵人中氣十足,這是長壽之兆。”
白老夫人再次被逗笑,拉着高小六仔細看看:“腿傷可不能大意。”又喊來人讓擡軟轎子來。
高小六忙拒絕:“這麼多人呢,被擡着影響我的綽約風姿。”又再三保證好了,原本傷得也不重,不會變成瘸子。說罷挽着老夫人“快來看我給你帶了什麼禮物,都是你喜歡的。”
白老夫人也挽住他:“不急不急,一會兒擺外祖母房間裡慢慢看,你先來跟我看我辦的壽宴多熱鬧。”
說罷拉着高小六向內走,其他人在後簇擁。
白家宅院又寬又闊,前院入口設置長長的桌案,有年紀不等,穿着打扮不同的讀書人在揮毫潑墨。
“這是請來的各地讀書人,專門來給我寫祝壽詞。”白老夫人笑呵呵說。
高小六視線掃過這些人,見有人在閉目思索,有人在寫字,有人在作畫,察覺視線,有人目不斜視專心致志,也有人擡眼看過來,視線有好奇,有淡然,有倨傲,當然也有討好……
“辛苦費給了很多!”白老夫人對高小六眨眨眼,“待展示後選出最佳,還有重金相贈。”
這麼多錢,足矣讓很多讀書人折腰。
高小六拍着老夫人的手點頭:“這就是體面!咱們有錢,事情就要做得體面。”
白老夫人眼睛笑眯眯:“我我就知道你喜歡這個,你小時候天天喊着要當天下第一文豪!”說到這裡又恨恨,“都怪你那短命爹,非要你學做生意!”
然後拍着高小六的手。
“到時候你也給外祖母寫祝壽賦,當個第一,蓋過所有人,你就是天下第一文豪了!”
高小六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好好,果然外祖母最懂我!”
白老夫人更開心了,拉着他疾步向內走,“來看,這邊還有。”
入門後有左右兩個大院子,東邊擺着長桌,熬粥的大鍋足足有十個,熱氣騰騰,香氣噴噴,西邊搭起了戲臺。
此時臺上有兩個盲眼樂師叮叮噹噹敲打歡快,一個瘦小的藝人隨着鼓點輾轉騰挪,高小六不由駐足,當停下腳看過來的時候,藝人一個翻身站穩身子,張口對着臺下吐出一口火團……
白老夫人鼓掌大笑,問:“怎麼樣!怎麼樣!”
高小六亦是鼓掌大笑:“好好好!”
白老夫人說:“你小時候就喜歡玩雜耍,小小年紀就能踩着球轉啊轉,還天天說要去開個戲班子。”說到這裡又恨恨罵,“都怪你那短命的爹,非要你做酒樓生意,那個破酒樓的生意有什麼好做的,哪裡就缺那點錢了!”
四周的人聽到了忍不住咋舌,有不認識的人小聲問是什麼酒樓,當聽到京城會仙樓的時候,更是驚掉下巴——在白老夫人眼裡那只是個破生意,那點錢?
且不管四周人怎麼震驚,白老夫人拍着高小六的手:“這次你也再去練練,到時候上臺,外祖母給你一個滿堂彩!”
高小六連連點頭:“好好好,外祖母你就等着瞧好吧!”
四周的人此時此刻也聽出來了,白老夫人這壽宴不像是給自己辦的,倒像是給外孫子玩的。
這也太寵溺了吧!
白家其他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高小六也不覺得有什麼,視線掃過戲臺四周,除了臺上正表演的,臺下也有很多人在準備,他們裝扮不同,器具不同,有人在咿咿呀呀清嗓,有人在原地踩着高蹺走動,對於投來的視線,大多數心無旁騖,也有個別的擡眼看過來。
“來來,我們到後邊去,還有好玩的。”白老夫人說。
高小六被牽着,穿梭嘈雜的熱鬧,除了恭賀表演的,還有打雜的人絡繹不絕。
“讓讓讓讓。”一個瘦高的年輕人挑着兩捆小山般的柴走過,“東院的柴。”
通往東院後廚的院門前,僕從伸手要查驗:“可有對條子?”
瘦高的年輕人就那麼穩穩站着,伸手從衣襟裡拿出一張條子。
僕從接過,視線在花印記上看了看,收起來,高聲喊:“後廚柴兩捆——”
這邊剛送了柴,後邊又來了一個戴着斗笠的男人,揹着框裝着滿滿雞鴨鵝。
“條子。”僕從繼續問。
然後看到斗笠男人伸手遞過來一張條子,僕從還沒看條子,看到一隻鐵手被嚇了一跳,但旋即又平復了情緒,接過條子看了印記,半句話不多問,一擺手:“後廚雞鴨鵝一筐——”
這邊忙忙碌碌準備壽宴,門口也熱熱鬧鬧不斷有客人進來。
一對中年夫婦下了車,並肩而進。
“兩位,哪裡來的朋友?”門口的迎賓含笑問。
夫婦兩人神情不苟,遞上一盒貼着壽字的略有些潦草的禮盒。
“遠親。”他們言簡意賅說。
迎賓也不爲怪,看着禮盒上的帖花,笑呵呵伸手:“遠親兩人,東廂房有請——”
夫婦兩人並肩而進。
這喧鬧的氣氛跟常見的宴會一樣,但仔細看又覺得怪怪的,似乎主人和來客都不太熟。
當然,對於高小六來說,從這些來人身上能看出很多熟悉的味道,只是——
他忍不住向外張望。
他最想見的那個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