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幽以爲王啓年是爲孔璋來見過她而生氣,這一次卻是錯了。
雖然王啓年最不喜道門中人,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倒不至於到這地步。
只不過人人皆知王啓年反對道門,如果讓人知道他卻有個道門修士的大舅子,他面便不大好過,是以他從不在人前提。
這次他攜家眷來靈州,孔幽本來是有些悶悶不樂的,畢竟靈州哪比得上雲京。
何況依孔幽的想法,王瑞便不用跟來了。
但王啓年卻不同意,擔心兒子不跟在身邊,獨處雲京,沒了自己盯着,被什麼紈絝子弟拐帶壞了,所以卻是堅決要舉家而來。
不過現在王啓年卻着實有些後悔舉家遷來,因爲這一年下來,他知道自己掌握的情況非同小可,早知道不如自己獨自一人前來。
若是他肯退一步倒也無妨,但王啓年適才對孔幽說的那番話就已經表明了心意。
只是如此一來,王啓年自知不但自己涉險,而且連帶家人也置身於險境中了。
從他掌握的情況來看,靈州一地之前靈石礦的開採,明面上雖然是掌握在官府手中,但實際卻是上下勾結,把持在兩宗一門中。
四象門、流雲宗、天狼宗。
細究起來,會造成現在這個局面,是由於大楚忌憚道門,因此對於一些地方上的靈石礦開採便不肯讓道門沾手,而是想自行開採。
但是武帝將道門排斥在外,命地方官府主持,卻是面臨地方官府對於靈石開採實力不足。
靈石的開採、儲存、分割、運輸,從前都是由道門派人主持,地方官府接手後,由於並無經驗,光是開採一項,就做不到像從前道門一樣派人以神念探測,區分富礦和貧礦,就只有加大人手,增加數量和頻次來彌補產量上的損失。
更不用說從前道門主持時,還可以在靈州就地煉丹、煉藥,甚至籌劃在靈州開建煉器。
如此一來,地方官府便只有與當地宗門合作。
靈州附近這兩宗一門便是如此得勢的,流雲宗和天狼宗是正經的宗門傳承,四象門卻是舉門都姓向。
有了兩宗一門相助,地方官府纔在較短的時間恢復開採。
但是開採過程卻也被兩宗一門滲透嚴重,所以纔會出現王啓年所發現的奇異現象,探礦之人探到富礦區卻不採,命人去採窮礦區,讓兩宗一門的人乘機先採,待採完後,留下爲數不多的靈石礦,官府主持的再回採。
這樣,靈州的靈石礦產量便較從前下降了許多,向上稟報卻說是前期開採太過,儲量已經不足。
當然,這樣操作,兩宗一門的風險也不小,是以中間打點不說,還需得與大世家建立良好的關係。
皇室之下,朝中還有幾大世家,兩宗一門聯繫上的正是雷家。
王啓年雖然迂腐,但是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這次揭開的蓋子不小,要麼就裝不知道,要麼就得作好應對。
他寫好的奏章明日便會遣人送往雲京,交給那位楊任武大人,由其轉交給自己這一派系,由其發難,揭開此事。
另一方面,如果到時驚動了雲京,可能便會派下人來巡視,那麼自己得掌握好證據,到時對質。
他現在擔心的就是兩宗一派狗急跳牆,毀滅證據,或者乾脆在朝廷來人之前,舉家舉宗遁向西域。
靈州離西域已經不遠,不到兩百里,西域小國林立,更有妖族在諸國之西。
大楚爲了邊境,一直採取扶植這些小國家抵禦妖族,如果兩宗一派遁入西域,以西域之廣,要尋找起來卻是麻煩許多。
所以王啓年纔會約見本城道術仙官曹正和城中領軍的校尉,兩宗一門在靈州附近勢力極大,如果沒有道術仙官和領軍校尉的支持,王啓年也沒法可想。
不過與仙官和校尉密談了一次之後,王啓年才知道事態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嚴重。
兩宗一門在靈州實力之強,就算有仙官府和守軍的支持也未必拿得下來。
靈州是近西域的大城,因此鎮守靈州的仙官和衛軍都不算太弱。
鎮守靈州的仙官曹正有真人境的修爲,而且不是出自巡天仙府,卻是出自大楚爲攬材而御封的真人法師一系,這位曹正的封號便是真人。
原本各州的仙官基本上都是出自道門一系,但武帝之後,爲遏制道門,便開始直接從自己收攬的人中派遣前往擔任仙官。
這些仙官名義上雖然還是要受巡天仙府監察節制,但是卻是不太會直接聽令於仙府,而是接受皇室之令。
如此使大楚王朝得以收回部份權力,但是也有弊端。
那就是從前的仙官雖然都出自道門,但也是有好處的,基本上同聲共氣,都在一個體系中,所受過的訓練也相差無幾。
而武帝開始派出仙官後,這些仙官卻是各地投靠王朝的修士,良萎不齊。
像這位曹真人來到靈州後廣收門徒,若是再等上數年,說不定兩宗一門之外又要多出一個小宗門了。
王啓年要攜家前來,拗不過王啓年這個拗相公,孔幽自然是有些不太開心的,畢竟在雲京已經習慣,加之連帶兒子都要前來,更是有些心疼。
但是快離京的時候,孔幽卻突然間心情好了起來,以王啓年對孔幽的熟悉,自然也就猜到幾分。
孔幽婦道人家,成天就在內宅之內,能讓孔幽開心的左右不過自己、兒子,再算上她的那個弟弟,兒子沒什麼可讓她開心的,自己還因爲要來靈州惹得她不開心,那麼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過王啓年這次卻的確不是不待見孔璋,而是相反,他甚至有點想借助孔璋之力。
即使是王啓年厭惡道門,但也知道蜀山派的威名,執道門之牛首。
他雖不知道孔璋的修爲和在宗門中的地位,但是如果能借助孔璋之力,料想這兩宗一門必生忌憚,要處置起來也就容易許多了。
只是王啓年一時也拉不下這臉,況且這也與他平日所說相違,平時極度反對道門,臨到頭了卻要去求助道門中人,傳出去當真是羞死人了。
剛纔他躊躇再三,本想探下孔幽的口風,卻被孔幽誤解了,兩人不歡而散。
王啓年重重的嘆了口氣,熄了藉助這位大舅子的想法,自己抑道復儒叫了一輩子,總不能臨老卻變節。
只是事關家人,若真衝突起來,未免有些放心不下。
這一夜,王啓年書房的燈火一直就通明着。
第二日,天剛亮,王啓年便命人請來那位衛隊長。
知州上任,按慣例,除了自家的家僕外,大楚王朝會配置一隊護衛。
王啓年上任的靈州已算是邊陲地帶,而且離西域不遠,因此這一隊護衛足足比一般多了一倍,足有兩百人之多,個個都是出自軍中精卒,即當初兩個皇子在星界爭鬥時帶去的那類標準。
這種士卒身體強健遠勝一般士卒不說,而且會使用一些附帶了簡單道術的兵器箭矢,如果遇得巧了,有那些在宗門修行過,已經絕了晉升大道希望的門人投軍,裡面出現十來個有煉氣境修爲的人也是毫不足奇。
像這位衛隊長即是一例,有煉氣境頂階的修爲,只是出身旁門,沒有足夠的資源和悟性突破真人境,索性投軍。
大楚西、北兩方向,每三年便會輪換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內地各軍州廂兵上陣,與妖族相持,甚至主動侵攻妖族,也算是一種練兵。
這衛隊長正是被輪換下來的,不過纔在內地呆了一年半,立即就接到任務,作爲王啓年的護衛隊長重回西陲。
“郭將軍,我叫你來,是有一點事想和你商量。”王啓年和顏悅色的道。
衛隊長姓郭名晉,論官職只到都尉,連校尉都不是,比城中的司隸校尉奕諍都還低了一級,只不過他的身份是王啓年的親衛隊長,奕諍也指揮不了他。
郭晉一凜,這一路上過來,加上在靈州相處了大半年,他是有些瞭解自己這位知州老爺的脾氣,平時都是板着個臉,少有如此好說話的樣子。
現在居然稱自己爲將軍長將軍短的,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大人請說,小的只是大人的衛隊長,在軍中是都尉一階,算不上將職。”
王啓年老臉微紅,他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差別,不過這次算是有求於人,想不到難得低聲下氣一次,卻被人這麼給頂回來了。
他咳了一嗓子,始道:“有一件事想勞煩一下將軍,不,郭都尉。我之前把家人從雲京帶來,是捨不得夫人,又怕我兒在雲京胡鬧,不思上進。不過現在夫人不太習慣這氣候,瑞兒明年也要參加科舉,因此我想送他們回雲京。”
郭晉一怔,他對王啓年的古板性子沒什麼好感,但對內宅那位夫人卻也是極具好感,感覺是位心慈面軟的婦人。
“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我帶人送他們回去?”郭晉試探的道。
王啓年微微點頭,“正是此意,有勞郭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