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欣欣說,徐爾戈死了。
孟小帥幾步就衝過來,尖聲叫道:“他怎麼死的!”
白欣欣說:“我也不知道!”
孟小帥再次喊起來:“就你們兩個人在一起,你不知道?”
白欣欣說:“你對我喊什麼!”
我伸手擋住了孟小帥,盯着白欣欣,低低地問:“他在哪兒?”
白欣欣說:“就在房車旁邊。”
我說:“發生什麼了?”
白欣欣說:“中午的時候,我在房車上睡覺,他不想睡,不上來。我睡了大約半個鐘頭,醒來之後,下車沒看到他的人,就喊了幾聲,也沒人吭聲。我四處找了找,看見他躺在沙地上,已經沒氣了!”
孟小帥說:“你撒謊!肯定是你殺了他!”
白欣欣也吼起來:“人在做,天在看!等我的電視再出畫面的時候,你們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我乾的!”
我想了想,說:“白欣欣,你誠實地告訴我,我們走了以後,你們有沒有爭吵?”
白欣欣的眼睛落下去,過了會兒,他才說:“有。剩下我們倆的時候,他跟個傻逼一樣,莫名其妙地指着我的鼻子,讓我放過孟小帥,他說不然就殺了我!我和孟小帥怎麼樣,跟他有毛關係!我搭理都不想搭理他,回到房車上就睡了。”
我說:“你鎖了車門。”
白欣欣說:“我的車,爲什麼讓他上來?我怕他趁我睡着之後,真的殺了我。”
魏早走過來,說:“我感覺白欣欣沒有說真話。”
我回頭,對身後幾個人說:“不,他說的是真話。”
魏早說:“你怎麼知道?”
我反問他:“爲什麼我們那麼輕易就離開了那個古墓?”
魏早回答不出來。
我說:“那個人,或者說那羣人,並沒想弄死我們。他們掠去漿汁兒,就是要把我們騙到古墓去,他們真正的目的,其實是爲了分開我們,然後選擇落單的人下手。另外,他們也想讓我們看看那個死亡名單。”
我接着對他說:“你還記得古墓裡的那些棺材嗎?你想想那些名字的順序。”
魏早搖搖頭:“我只記得第一個棺材好像是衣舞的……”
我說:“嗯,第二個棺材是號外的,第三個棺材就是徐爾戈的。看來,這是順序。”
白欣欣問:“你們在說什麼?”
我說:“我們在古墓裡看到了11口棺材,都寫着我們的名字。”
白欣欣小聲問:“也有……我?”
我說:“你是第5個。”
他一下就沉默了。
布布問:“我是第幾個?”
我說:“你是第10個。”
她說:“噢。”
沒想到,她的口氣很平淡,就像等待看病的患者問護士:“我是第幾個?”護士說:“第三個。”她輕輕“噢”了一聲,就退回到椅子上坐下來,耐心等待了。
白欣欣說:“就是說,我他媽也快死了?”
我說:“你別急,我是第4個,在你前面。”
孟小帥問:“我呢?”
我說:“應該恭喜你,你是最後一個。”
孟小帥說:“不對!”
我看着她:“怎麼不對?”
孟小帥說:“衣舞是第一個,號外是第二個,徐爾戈是第三個,那漿汁兒是第幾個?”
我說:“她是第9個,她在你之前。”
孟小帥說:“可是,她……”
我朝車上看了一眼,她還在靜靜地平躺着,我說:“我總覺得她沒死。至少,她還沒到死的時候。”
白欣欣說:“你們把漿汁兒帶回來了?”
我說:“她在我的車上睡着。”
接着,我長長嘆口氣,說:“走吧,徐爾戈一個人在營地裡躺着,我們回去看看他。”
很快,我們就開進了營地——所謂營地,其實只是白欣欣的一輛房車。
大家下了車,一起走到房車旁,果然,徐爾戈在沙地上躺着,紋絲不動。他的臉上呈現着痛苦的表情,雙眼睜着一條縫兒,眼角糊着沙土。他的腳下蹬出了幾條橫七豎八的深溝,脖子上有一圈紫色痕跡,應該是被勒死的。
孟小帥在他旁邊坐下來,像個鄉村婆姨一樣嚎啕大哭。
大家都不說話,聽着她哭。
過了幾分鐘,布布走過去,把她攙扶起來。
她擦乾了眼淚,突然問白欣欣:“他,他中午吃飯了嗎?”
白欣欣說:“吃了,一包方便麪,兩個鹹鴨蛋。”
孟小帥再次大哭起來。
我說:“挖個坑,把他埋了吧。”
魏早、張回、白欣欣就去拿工兵鏟了。帕萬一直在觀望,他也跟着去了。
魏早回來,問我:“埋在哪兒?”
我的心裡空空如也,非常非常累,我弱弱地說:“就埋在這裡吧。今天我們不走了,陪他一晚上。”
大家就在沙地上挖起來。
這裡的土質相對比較鬆軟,大家很快就挖出了一個墓穴,正準備把徐爾戈下葬,孟小帥說:“等下!我給他洗洗臉。”
她拿來一瓶礦泉水,一條白色毛巾,蹲在徐爾戈身邊,哭着給他洗臉。
這時候,水貴如油,但是沒人會說什麼。
我們把徐爾戈的箱子和揹包和屍體一起埋了,包括軟包裝罐頭,壓縮餅乾,藥物,摩擦發電手電筒……
孟小帥留下了徐爾戈的錄音筆,那裡面有徐爾戈對她的表白。她哭着把那隻錄音筆裝進了自己的箱子。
布布拿來兩隻香梨,一塊饢,放在了埋葬徐爾戈的沙包上。
接着,布布說:“把她……也埋了吧。”
我知道,她說的是漿汁兒。
我說:“不,漿汁兒不該死……”
這時候,我發現我說話已經有點混亂了。
布布低聲說:“周老大,她已經死了。”
白欣欣朝我們看過來,這時候他才知道,我們只是拉回了漿汁兒的遺體。
我說:“古墓那些木牌上有順序,她現在不該死……”
布布看了看我,說:“那你什麼意思?”
我說:“我要守她一夜。”
布布說:“好吧。”
我看了看所有人,悲愴地說:“我們搭帳篷,然後所有人去挖求救信號。到了明天,我們已經整整困在羅布泊10天了,我們不走了,等着有救援飛機發現我們吧……”
白欣欣非常支持這個建議,他連連說:“同意同意!”
布布說:“周老大,我們去挖吧,你留在營地裡陪漿汁兒,總要留個人放哨。”
我想了想,說:“那就辛苦你們了。先畫出那三個字母的字形,然後再挖,至少100米長,半米寬。”
接着,大家迅速搭起了兩頂帳篷。然後,除了我,都拎着工兵鏟去挖求救信號了。
我把漿汁兒的睡袋鋪好,把她從車上抱下來,放進了帳篷裡,讓她躺成一個很舒服的姿勢。
她的身體避開了從窗口射進來的陽光,她的腦袋對着帳篷門,有風吹進來,她的頭髮一下下撩動着。
我坐在她身邊,靜靜看着她。
她真的就像睡着了。
天快黑了,那些挖求救信號的人一起回到了營地。
我們的車停成了一排,擋風。
求救信號位於車輛的西南方。我去看了看,他們挖出了“sos”的基本形狀,但是很淺,他們打算明天繼續挖。
我回到營地,跟大家一起下掛麪,煮雞蛋,吃完,天已經徹底黑下來。
白欣欣帶着兩個女性睡房車。
我和漿汁兒睡一頂帳篷,其他三個男性睡一頂帳篷。
我們剩下8個人了。
今夜,我們將和三具屍體爲伴。
我在睡袋上躺下來,把手槍放在了旁邊。裡面只剩下了兩發子彈,不過,我至少知道了,它們都是有效的。
關上應急燈,帳篷裡就徹底黑下來。
在我眼裡,躺在旁邊的漿汁兒其實是個植物人,我甚至覺得她能聽見我說話。
我果然說話了——
“漿汁兒,你聽着啊,我們把你搶回來了,現在你躺在我們自己的營地裡,很安全,不要怕,好好睡吧,我們保護你……”
“放心,你不會有事的,如果真是老天註定我們要死在這個地方,那也沒關係,我看了死神的花名冊,我的名字在你前面呢……”
“我們挖了求救信號,要是運氣好,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我會把你抱上飛機,送進大醫院,掛最貴的號,那些醫生會讓你醒過來的。對了,你說過,如果獲救的話,你要在天上親我一口,這個承諾還算數吧?……”
“如果明天我們運氣不好,依然沒人來救我們,那我只能把你留在這個地方了,今夜,你爭點氣,給我醒過來,好不好?只要你醒過來,我會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是選過7個字嗎?其實真正的命運並不像我說的那樣……”
我說着說着,眼睛已經溼了。
漿汁兒一直無聲無息。
我突然從幻想回到了現實,就像在雲端掉在了地面上——她已經死了!躺在我身邊的是一具屍體!如果再不埋葬她,很快,她的身上就會散發出腐臭……
我使勁嗅了嗅,似乎有一股香氣。
我打了個冷戰,猛地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我的臉上似乎貼着一張臉。我屏住了呼吸,仔細辨別這是不是幻覺。
確實有個人影,她正在我的腦門上緩緩地畫着圓圈!
我慌亂地去抓手槍,對準了她:“漿汁兒?”
黑影說話了,正是漿汁兒的聲音,聲調卻無比陰冷:“周的東,你覺得我是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