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那羅對司淵的第一印象是絕對算不上好的, 畢竟他幾十萬年裡面見到的神神鬼鬼太多了,個個都是精得反光,像這樣蠢到讓人無言以對的人一隻手都數的過來。再加上緊那羅素來喜歡安靜, 司淵一直在旁邊吵吵鬧鬧的煩得很, 要不是緊那羅的法力無法衝出弱水之淵, 司淵恐怕早就嗝屁和世界說再見了。
巧的就是, 緊那羅沒有能力對司淵造成任何傷害, 而司淵同樣地讀不懂緊那羅的表情。
一開始的時候,緊那羅還能忍耐着打坐不去理他,任憑司淵在弱水對面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即使司淵每說兩句話就要挑逗一下緊那羅的耐心, 但緊那羅還是成功地維持了自己的形象,把司淵當做一棵會說話會動彈的大白菜。直到有一天, 這課大白菜開始琢磨着要給自己的鄰居取個名字, 緊那羅纔是真的不能忍了。
那一日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停, 緊那羅端坐在水旁,雖然閉上眼睛但還是聽見了司淵無聊到翻來翻去的聲音。緊那羅也不去管他, 優哉遊哉地靜坐着,反正司淵也只能動動嘴皮子,當聽不見就好了。
司淵翻了一會兒,見緊那羅又沒理他,覺得這個傢伙着實是無聊透了。而人一旦無聊, 就容易膽子大, 特別是司淵這種嘴上閒不住的人:“嘿我說, 你每天都這樣坐着不會無聊嗎?”
緊那羅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在他看來, 這只不過是又一天噪音的開始罷了。已經被這種生活□□了好幾天的緊那羅表示,人的忍耐力果真是超級強的。
意料之中地沒有得到迴應, 司淵不禁嘟囔起來:“又不說話,喂對面的,你是不是不會說話啊?要是會你就點點頭,不會你就搖搖頭唄?”
緊那羅動了動耳朵,還是沒反應。
司淵抱着胳膊想了一會兒,突然靈光一現,衝着緊那羅就大聲喊道:“餵我說,你老是這麼板着臉,不如我就叫你板臉好啦?算啦板臉不好聽,改成叫你老闆好不好?要是不同意你就搖搖頭。”
緊那羅眉頭幾不可查地擰了起來,他是真的有點想要搖頭的,但是畢竟都堅持這麼多天,沒道理這時候妥協啊,所以緊那羅還是很冷酷無情地沒有搭理他。司淵看對面的人無論怎麼說就是不動彈,不由得就有點生氣了。他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可以搞清楚這個人爲什麼被關在這裡了,原因十有八九就是因爲這個人實在是太!自!閉!又不是青春期,以爲自己牛逼哄哄地誰都不搭理,其實不就是中二期還沒過嗎?
就某種程度上來說,司淵算是參透了緊那羅黑化之路的本質呢。
自從司淵給緊那羅起了這麼個外號之後,他招呼緊那羅的次數就更頻繁了。像是“老闆你今天還是不說話呀?”、“老闆你一直坐着不會有痔瘡嗎?”、“老闆你覺得我今天帥嗎?”諸如此類的,因爲這裡只有兩個人,所以司淵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緊那羅旁邊不停地叨逼叨。饒是緊那羅脾氣再好,也在心裡給司淵補了好幾刀,更何況緊那羅本身脾氣也不怎麼好。想他堂堂一個大魔頭,被一隻猴子和一個白鬍子的老頭打敗不說,被丟到弱水之淵居然還要被一個一看就沒什麼戰鬥力的人用這種方式侮辱,真是龍遊淺灘,緊那羅覺得這個神界果真是太現實了。
積攢了好久怒氣的緊那羅相當不高興,而這種不高興在司淵說到“啊齊天大聖真的很帥啊就算長了毛也很帥的時候”,終於達到了頂點。
“不許在我面前提到那隻猴子!”緊那羅憤然起身,雖然仍然是面無表情,但是就算是草履蟲也能感受到這個人真的是很不高興的:“如果不是他們幾個聯手,怎麼可能贏得了我?一羣卑鄙的神仙!”
司淵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緊那羅站起來,有點不太相信地低下頭揉揉眼。
幾秒鐘後:“唉?!!!老闆你原來會說話啊?!!!”
緊那羅臉色又青了一度,大約是因爲這幾天被司淵煩到不行,嘴上也變得尖利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會說話了?你這樣是怎麼當上神仙的?還有不許叫我老闆!”
“可是你之前都沒有反對的。”司淵莫名其妙地被兇了之後覺得自己有點委屈:“而且是你自己之前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啞巴。不過當神仙這件事……我確實是被替補上來的你滿意了吧哼!怎樣?瞧不起被替補啊?你們這種大人物就是瞧不起我們這種小人物嗎?”
緊那羅見他情緒低落,不知道爲什麼就有點心虛:“……沒有瞧不起,我就是覺得你的話可能多了那麼一點兒……”
“沒有話多啊。”司淵更委屈了:“誰讓你一天到晚都不跟我說話,那我自己一個人太無聊了,跟自己說說話不行啊?我纔剛剛當上神仙來着,一個仙女兒都沒見着就被安排到這裡和你住在一起,難過一下都不行啊?你還這麼兇,都不會考慮一下別人的心情嗎?”
緊那羅:聽上去好有道理,感覺真的是我做錯了怎麼辦?
司淵緊接着抽了抽鼻子:“而且大聖是真的很帥啊。”
“帥什麼帥?!”緊那羅眼睛一瞪,要是有鬍子估計鬍子也能豎起來:“一隻長毛的猴子,你是沒見過長得帥的猴子嗎?!隨時隨地都能從耳朵裡面掏出一根棍子,不覺得這種武器有點噁心嗎!還有那個太上老君,鬍子一大把了還非要學別人練藥,煉來煉去也不知道煉出了什麼鬼!”
司淵感覺事情的走向有點不太對,弱弱舉手想要打斷一下:“那個,老闆啊……”
“不是說了不許叫我老闆嗎?!”緊那羅面目有點猙獰了,轉來轉去從地上找了顆小石子丟進河裡:“神界那羣無恥的傢伙,就只會圍攻,一個一個來全都是草包!我居然還被這樣的傢伙們關在這裡,最好是不要讓我出去,不然一個個地把他們全都丟進這條河裡!也不找個人來看守一下,真當我那這條河沒辦法嗎?”
“可是你現在確實是沒辦法啊。”司淵忍不住提醒了一下:“而且啊,我就是那個被派來看守的人啊我說,你這樣無視我的存在是不是……”
緊那羅急了:“不是說了不許叫我老闆嗎?!”
司淵也急了:“我沒叫啊!”
……
這可能是緊那羅第一次跟別人吵架,最後因爲語言的匱乏和經驗不足,緊那羅最終敗給了司淵。兩個人分坐在弱水河的對岸,因爲嗓子喊得太疼,所以只能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誰都不願意先認輸。
緊那羅激動完後其實有點後悔的,他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就突然會對司淵發脾氣。大約是因爲他實在是隱忍了太久,不僅是司淵的事情,還有所有所有,從自己下凡渡世人開始,一種煩躁的心情就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他救不了那些人,而每當他想要幫助一些人的時候,就勢必會傷害到其他的一些人。
他開始猶豫,開始懷疑,懷疑佛告訴他的是不是真的。而在他徘徊不定時,並沒有人來告訴他答案。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只會告訴他這樣是錯誤的,卻沒有告訴他爲什麼,也沒有告訴他怎麼樣纔是對的。
於是他墮落了,像每一個經不住誘惑的凡人一樣。但他墮魔的原因卻和別人不一:他想創造另外一種可能,一種和現在的神仙佛祖不一樣的選擇。當那些神仙佛祖都幫不到的人來求助他的時候,他便會出手,做一些神仙佛祖不屑於去做的事情。他的雙手開始沾上罪孽,但他的心還是一樣地,想要相信這個世上存在着不會讓人傷心的真理。
再後來他被那些神仙佛祖視爲異端,囚在這個萬年沉寂的弱水之淵,他心裡的不甘,又該去向誰訴說呢?誰能看見他的痛苦,誰能看到他因爲滿手鮮血而夜夜不能寐的寢食難安?他難道只是在對司淵發脾氣嗎?不是,他只是想要問一問那些隱藏在司淵身後的人,如果他被囚在這裡,那些受盡壓迫卻又不能復仇的人,又該向誰去求助呢?
緊那羅平復了一□□內有暴走傾向的法力,背過身去,不想看見司淵的臉。
而司淵吵完架後,原本也是不像理對方的。但是緊那羅先他一步背過身,反而讓司淵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老闆你幾歲啊?平常看你不說話,原來話這麼多,而且這種吵架之後的招數超級幼稚!”
緊那羅心想,反正這種丟人的事情已經被他看見了,再丟人一點也沒什麼關係。所以他不僅背過了身,還學着司淵前兩天的樣子,也躺了下來。
司淵:……別這樣自暴自棄行嗎?我覺得你前兩天還是很帥的說!
後來的時間裡,依舊還是司淵說得多。不過近來偶爾也會和他拌嘴,大概真的就像司淵所想的那樣,在自暴自棄。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壞處,有個人陪着他說話,司淵的日子不那麼無聊了。緊那羅有時候也對司淵發發脾氣,反正司淵也跨不過弱水之淵,看他恨得牙癢癢的樣子還有點有趣呢。
然而好景不長,緊那羅不出去禍害別人,偏偏有人要來禍害他。而弱水之淵雖說是爲了囚住緊那羅,卻也在某種程度上保護了他。那些想要想要對緊那羅出手的人怎麼可能就這樣悻悻而歸呢?於是,在一邊默默圍觀的司淵就成了無辜的犧牲者。
對的,事情很簡單。司淵被當做一個出氣包,在近年來面前活活地被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