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凡塵男女尚且能看清緊那羅心中歪曲的善念, 縱使有人不認同,也並未將緊那羅當做魔頭對待。然而可笑的是,神佛兩界罔稱高高在上, 可以勘破百態, 卻只看到緊那羅沾染罪孽的雙手。
上佛墮魔一事蹊蹺得很, 這其中的細枝末節, 知曉的人其實並不多。西方諸佛對此事諱莫如深, 就連素來深居簡出的世尊優婆羅陀佛也遣出座下羅漢,聲稱與緊那羅再無關聯。天界礙於西方的面子,不好對此事進行徹底追查, 只能人云亦云胡亂猜測。因此貪狼星君所聽到的,也不過是衆人加工糅雜之後的版本, 大抵就是世尊優婆羅陀佛的大護法心生孽障, 在人間爲非作歹害人性命云云。
破軍星君原本指望能聽到個末路窮途的英雄故事, 誰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個殺人魔頭的版本。他資歷尚淺,又有自家老爹和六個哥哥的庇佑, 對仙佛之間那些彎彎繞繞的權謀不甚清楚。在他的世界裡,只有好人和壞人。而面前這個據說殺害了很多凡人的緊那羅,自然就是壞人了。既然是壞人,破軍星君可是從來都不會客氣的。
“餵我說!”破軍星君上前一步:“我大哥說的可是真的?你真的在人間做了那麼多壞事?”
緊那羅冷笑一聲,卻未理會破軍星君, 反而看向貪狼, 目光沉沉語氣冰涼:“你聽到的, 就是這樣的故事?是誰這樣告訴你的?”
貪狼將自家不長腦子的七弟拉回身後, 與緊那羅對視:“是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 你要知道的,就是整個天庭都是這麼認爲的。若是你有冤屈或苦衷, 爲何不及早向上界彙報?你不說,我們只能這樣認爲了。”
“所以,你們又都是如何知道的呢?”緊那羅的黑色長袍在風中微微顫抖:“是西方的那些佛這麼告訴你們的嗎?”
“作甚如此多話!”巨靈神大斧一揮:“是佛祖這麼說的又如何?佛祖說的話難道還能有錯嗎?”
“閉嘴!”緊那羅驟然發難,原本平靜的臉上顯露出扭曲的青筋:“佛祖佛祖,佛祖難道就都是對的嗎?佛祖如是說,你們就都信了?佛祖若是說所有人都有罪,難道天下人都該死絕了嗎?!”緊那羅周身散發出陰冷的氣息,化作獵獵狂風,席捲着整個永安宮。就連西賀牛洲終年不散的濃霧,也隱隱透出消失殆盡的趨勢。
戰事一觸即發,漫天神仙紛紛祭出自己的法器,神情戒備。霎時間雲騰翻滾、戰雷陣陣,數十萬年前那場戰爭似乎又要重蹈覆轍。然而若是熟悉兩次都在場的人細細回想一下,卻還是能夠感覺到一絲不同的。若說之前的緊那羅縈繞地是滿身的戾氣,那麼這次似乎又多了些孤注一擲的決絕。
莫非,緊那羅這次衝出弱水之淵是另有企圖?孫悟空默不作聲,暗暗揣測着緊那羅如此行爲的原因,一邊越發盯緊緊那羅的動作。然而還未等他看出什麼來,大嗓門暴脾氣的巨靈神驟然出手,朝着緊那羅攻過去。自然,憑藉着巨靈神自己的法力,還不足以對緊那羅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威脅。不過他這一出手,反而點燃了整個戰場的火線。那些在孫悟空眼裡就像飛蛾撲火一樣的神仙們一擁而上,好像數量真的可以起到什麼優勢一樣。
蠢貨。孫悟空心裡暗罵一聲,刻意隱去的猴毛都快要炸出來了。這麼多年過去,天庭上的神仙還是這麼沒有腦子。吐槽歸吐槽,孫悟空並沒有趁着這種亂局上去湊一腳,一方面他本身就對這種以多敵一的較量很不齒,另一方面,他是爲數不多的略爲知道緊那羅當年往事的人。緊那羅的很多話他都是認同的,他看着緊那羅,有時候就像是看着鏡子裡的另外一個自己一樣。他尚且有仙師教導,緊那羅呢?全憑着自己的內心罷了。若是有人在他迷惑之時能夠指點一二,何至於淪落至此?
後來緊那羅太過執着,扭曲了自身的善惡和是非,也在人間做下了不少仙佛兩界所不允許的事情。也正是如此,孫悟空不願意讓他繼續錯下去,才參與到當年剿滅緊那羅的事情裡來。不然以孫悟空和西方不冷不熱的關係,是斷然不會和這勞什子事情扯上關係的。而這次他會出現,一個原因是因爲緊那羅出現地詭異,不得不防。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
他孃的老子的永安宮都快被這個混球砸毀了臥了個大槽!人間的拆遷大隊都沒有這麼兇殘的,而且最近西方的經費又辣麼緊張,這一毀說不得什麼時候才能重建。孫悟空雖然對住所沒什麼要求,但是也不能睡在西牛賀的大路上吧!來來回回地有人過去,多影響睡眠質量啊!
是以,當那一衆神仙節節敗退之後,孫悟空振臂一揮,將金箍棒橫在身前。他身後是尚有餘力的耶摩和北斗星宮的老大貪狼,神界、佛界、陰間,除人間界之外,三界算是湊了個整齊。
而緊那羅卻未曾將這三人放在眼裡,環顧周圍,入眼的皆是倒下的神仙。這些神仙有些是他以前認識的,但更多的都是素不相識。緊那羅的視線緩緩移動着,落到了何小北所在之處,而何小北懷裡,正是已經魂飛魄散的葉如是。
二郎顯聖真君受着法海二代的囑託要護住何小北,見緊那羅朝這邊看過來,腳步微移擋在了何小北身前。他雖不是緊那羅對手,但好歹是天界一員大將,斷沒有不戰而屈的道理。
而他身後的何小北似乎並未感覺到異常,只是緊緊地抱着葉如是逐漸冰涼的身體,一會兒摸摸心臟的位置,一會兒擦擦葉如是臉上的血跡。
何小北看向法海二代,猶豫了許久纔開口:“小師傅,我們老闆……是真的沒救了嗎?”他的聲音很小,像是怕吵到懷裡的葉如是一樣,還帶着點小心翼翼的害怕。法海二代嘆了口氣,再次去探葉如是的心脈元靈,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葉如是魂魄已散元靈已毀,莫說是他,就是把三十三天的神仙佛祖全都請來,怕也是沒得救了。
緊那羅看着這一切,不知爲何,反而露出了絲笑意。他也不靠近,只遠遠地同何小北說着話:“小友如此傷心,不知是否對我懷有恨意?”
何小北擡頭看他一眼,似乎有些不解:“你不好好地打架,跟我說話幹什麼?”
法海二代在旁邊戳了他一下:“不是打架,是戰鬥好嗎!這麼嚴肅的場合丫說戰鬥懂不懂?”
何小北轉頭看着法海二代,深色平靜,全然沒有了往日嬉皮笑臉節操盡失的樣子。法海二代心裡咯噔一聲,驀地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想知道我恨不恨你嗎?我可以告訴你。”何小北將懷裡的葉如是託付給法海二代,慢悠悠站起身,朝着緊那羅說道:“我只告訴你一個人,而且你得保證不能打我。”
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沉默了下來。從來沒有人會願意接近緊那羅,這個何小北,不知道又在搞什麼幺蛾子。
緊那羅顯然也是覺得古怪,眉頭微皺,思忖半晌。但一想到何小北並無任何法力,魂魄又虛弱得很,戰鬥力比一隻螞蟻搞不到哪裡去。於是緊那羅微微點頭,示意何小北走近自己,並保證不會傷害他。
何小北得到應允後纔剛邁出一隻腳,就被法海二代拉住了胳膊:“小施主,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麼打算,但我勸你三思再行。”法海二代臉上一片焦急,何小北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輕鬆道:“放心吧,我這樣的人能有什麼打算。我什麼都不會,你們隨便一個人都能捏死我。”邊說邊掙脫法海二代的鉗制。
何小北一步步走近緊那羅,他不停地轉動着手腕上的菩提珠,緊張地掌心都在冒汗。
“你要說什麼?”緊那羅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微俯身子,遷就一下何小北的身高。何小北斟酌了一會兒,再跟他確認一遍:“你確定不會打我嗎?你保證?”
緊那羅爽快點頭:“我保證。”
“好,那我告訴你。”何小北湊近緊那羅的耳朵,似乎是要告訴他什麼,卻突然死死得抱住了緊那羅。
法海二代心裡的不安越發嚴重,何小北是沒有任何法力,也沒辦法對緊那羅造成任何一丁點兒的威脅,但是……
“你想做什麼?”緊那羅被何小北箍住雙肩,卻並沒有甩開他,不僅是因爲之前的承諾,也是因爲他不相信何小北能夠做出什麼事情來。而何小北咬了咬牙,最後看向葉如是的方向,帶着點自豪又帶着點絕望:“送你去你應該去的地方。”
話音未落,戰場中心閃過一絲白光。法海二代如同醍醐灌頂一樣,也顧不上葉如是的身體,向着戰場中心飛奔而去,同時朝着孫悟空的方向大喊道:“快阻止他!別讓他離開!”
然而爲時已晚,即使孫悟空身形如雷,也只能抓住何小北留下的一絲氣息罷了。而戰場中心,已沒有了緊那羅和何小北的影子。
孫悟空面色凝重,顯然也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們去了哪裡?”
法海二代臉色蒼白,徒勞地尋找着何小北留下的痕跡。等到他終於意識到何小北和緊那羅是實實在在地消失之後,才終於停下了徒勞無功的行爲。是啊,何小北沒有任何法力,戰五渣,隨便一個人都能捏死他。但是他手上有一件寶貝,一件能夠隨意出現隨意消失的寶貝。就是葉如是送給他的那串菩提珠。
而何小北會帶着緊那羅去哪裡呢?一個緊那羅該去的地方?
難道是?相熟的幾人面面相覷,似乎想不到何小北會做出這一步。
何小北會去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是弱水之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