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師兄如父

他也不會知道那些回憶。依依剛拜入銜櫻堂時才六歲,頭上兩個小鬟,一臉稚氣,一身水紅色衣褲,幾乎見了人就要拜。

她是因爲家中貧困不得過活,才被父母送來投靠這江湖上名聲響亮的大門派。父母親特意爲她穿上最乾淨喜慶的衣服,粗糙的大手撫摸着她粉嫩的小臉,閨女,既拜了師父,就要聽人家的話,好好練功。

小依依牢牢記住父母的囑咐,當時心中並不認爲這一別便是永遠隔絕了親緣。她也不知怎的,接受了一番奇怪的測試,便真的順順當當拜了師父。

她並不知自己的際遇是別的低級弟子夢寐以求。迷迷糊糊做了銜櫻堂主的入室弟子,與派中精英翹楚共同切磋技藝,對依依來說只是命中註定,沒什麼好歆享的。

只有一位師兄不同……棠棣。那是依依拜師以來記住的第一個名字。是這個風華正茂的少年牽着她的手,帶她遊遍了整個銜櫻堂——她可以去的地方,又柔聲囑咐她,她不能去的地方。

師兄如父。猶記得當時,她的個頭還不到他的腰。她賭氣將法杖仍在地上,背了手,說什麼也不練了。那個海棠林中傳來的腳步聲卻讓她的心打着鼓,又乖乖把法杖撿了起來。

師兄如父。猶記得當時,他會捧着湯碗滿園子追不肯吃飯的小師妹。她咯咯笑着在飛花中穿梭,這樣的淘氣,卻比什麼都快樂。

師兄如父。猶記得當時,他對他說,宛城,好好聽師父的話,努力練功。到時咱們七兄妹的俠義之名響徹江湖,師父她,該有多高興……

——你是我最敬愛之人,我不敢忘。

只可惜——嚼花吹葉一出,天下莫能與之爭的時候,我們卻都高興不起來了。

師父她想要的,根本不是她日日耳提面命的俠義。她想要的是成爲霸王,是天下。

無論大家怎麼勸師父都不聽……她的**日漸膨脹,目的也日益昭彰。她召集七子開會,竟不去夕暉樹海總堂,只在假總堂議事廳。她連門都不叫關。

六位師兄師姐跪了一地。師父正在氣頭上,直要他們永遠跪着,跪死爲止。依依因當時才盈盈十三,最受寵愛,才得允許站在師父身側恭聽教益。

她於是倒了熱茶給師父,跪在她面前,一盞茶舉過頭頂:“師父息怒。”

“啪”,依依話音纔剛落,手中茶盞便被師父一掌打落。熱茶並未傾倒在臉上身上,師父的一記耳光卻劈頭蓋臉打了過來,直把毫不躲閃的依依打倒在地上。

“師父!”

頭暈目眩。依依來不及去蹭嘴邊的血,身體便被第一個衝上來的棠棣師兄扶住。她耳邊嗡嗡地,依稀辨得師兄的話語:

“宛城她還小,不懂事,懇請師父原恕!”棠棣一面說着,輕輕搖晃依依的身體,是暗示她求師父原諒。

依依緩緩擡起頭,望着怒氣未消的師父。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叩了一個頭。她心下明白,老道如師父,怎能看不出自己眼中的不平與怨恨?

這一切還沒有結束……早晚有一天,要去面對。

又過了一月。風平浪靜,靜得讓依依心中不安。她幾乎夜夜不能安眠,更何況這一夜,空中驚雷滾滾,紫色白色的閃電連綿破天,只是不下雨。

疾風吹開了窗戶。依依掌燈,披衣,去關窗戶,臨走到窗前,卻見一個白色人影匆匆閃過。

看這身法怎麼像是……

她飛身追去。那個人影卻在前院停了下來,轉過身。果然是他。

“棠師兄,這麼晚了,你要去哪?”依依問着,顧不得涼風透衣,迎了上去。

“來不及了。師妹,聽話,快回去……以後,我慢慢跟你解釋。”依依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師兄可是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這到底……”

“不會有危險的,宛城,我是奉了師父之命。”棠棣苦笑着,依依心中糾結着。

看這情形,今夜定是發生了大事……怎麼師兄要奉師命行事?他不是反對師父最激烈的一個麼?

還是……還是他假意遵從,卻要隻身去破壞師父的計劃?

“師兄,別!”依依趕到棠棣身前,張開雙臂攔了他的去路,“別!”

“除非你告訴我,你要做什麼……”依依已經流下淚來,“宛城纔會讓你去……”

“宛城不是任性,真的不是,宛城只是很擔心你……”

棠棣點點頭,爲依依拭去臉上的淚水。依依沒有防備他的師兄會狠心將她打昏送回房裡,他已經足夠愛她,愛到會去傷害她……

依依也是後來才知道,那一夜,便是補天之儀聖女出逃之夜。師父早已算到以蒼宇的性子必會盜石,她派給棠棣的任務便是要他將金魄靈石秘密搶下,歸爲銜櫻堂所有。

而棠棣最終選擇的卻是放走蒼宇望月,要他們帶着金魄靈石離開,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茲事結束之前,不要回來……

棠棣最終還是選擇了徹底背叛師父。一日爲師終生爲父的誓言不也就是那般,一念之差的背叛,不也就是如此麼。

是夜屠魔聖戰爆發。六位師兄師姊都被派出去斬妖除魔,依依自然也想同去,與他們並肩作戰,同生共死。

師父卻不允。她將依依留在身邊,柔聲警告她,那些妖魔的兇殘遠遠不是她這個初窺大道的小女孩可以想象,好好呆在師父身邊,不要給同門添亂,便是最好了。

依依冰雪聰明。她怎會不知,師父是要把自己留在身邊作爲人質——要挾各位師兄聽她的旨意與正道四門內訌。

不知還能不能活着見到師兄師姊們……

依依不知外面的戰況,獨自躺在海棠樹下,數着片片花瓣飄落,一發呆就是一下午。

就這樣過了兩年。偶爾也聽說棠棣師兄得暇回銜櫻堂,卻也依舊見不着。遠遠地瞥見一個人影,也是不能的。

她明白的,是師父,不讓見。

終於在空剩花色的海棠園裡,呆了兩年,聖戰那麼漫長,似乎永遠,永遠都不會結束了。

第79節??第十八章 師兄如父

他也不會知道那些回憶。依依剛拜入銜櫻堂時才六歲,頭上兩個小鬟,一臉稚氣,一身水紅色衣褲,幾乎見了人就要拜。

她是因爲家中貧困不得過活,才被父母送來投靠這江湖上名聲響亮的大門派。父母親特意爲她穿上最乾淨喜慶的衣服,粗糙的大手撫摸着她粉嫩的小臉,閨女,既拜了師父,就要聽人家的話,好好練功。

小依依牢牢記住父母的囑咐,當時心中並不認爲這一別便是永遠隔絕了親緣。她也不知怎的,接受了一番奇怪的測試,便真的順順當當拜了師父。

她並不知自己的際遇是別的低級弟子夢寐以求。迷迷糊糊做了銜櫻堂主的入室弟子,與派中精英翹楚共同切磋技藝,對依依來說只是命中註定,沒什麼好歆享的。

只有一位師兄不同……棠棣。那是依依拜師以來記住的第一個名字。是這個風華正茂的少年牽着她的手,帶她遊遍了整個銜櫻堂——她可以去的地方,又柔聲囑咐她,她不能去的地方。

師兄如父。猶記得當時,她的個頭還不到他的腰。她賭氣將法杖仍在地上,背了手,說什麼也不練了。那個海棠林中傳來的腳步聲卻讓她的心打着鼓,又乖乖把法杖撿了起來。

師兄如父。猶記得當時,他會捧着湯碗滿園子追不肯吃飯的小師妹。她咯咯笑着在飛花中穿梭,這樣的淘氣,卻比什麼都快樂。

師兄如父。猶記得當時,他對他說,宛城,好好聽師父的話,努力練功。到時咱們七兄妹的俠義之名響徹江湖,師父她,該有多高興……

——你是我最敬愛之人,我不敢忘。

只可惜——嚼花吹葉一出,天下莫能與之爭的時候,我們卻都高興不起來了。

師父她想要的,根本不是她日日耳提面命的俠義。她想要的是成爲霸王,是天下。

無論大家怎麼勸師父都不聽……她的**日漸膨脹,目的也日益昭彰。她召集七子開會,竟不去夕暉樹海總堂,只在假總堂議事廳。她連門都不叫關。

六位師兄師姐跪了一地。師父正在氣頭上,直要他們永遠跪着,跪死爲止。依依因當時才盈盈十三,最受寵愛,才得允許站在師父身側恭聽教益。

她於是倒了熱茶給師父,跪在她面前,一盞茶舉過頭頂:“師父息怒。”

“啪”,依依話音纔剛落,手中茶盞便被師父一掌打落。熱茶並未傾倒在臉上身上,師父的一記耳光卻劈頭蓋臉打了過來,直把毫不躲閃的依依打倒在地上。

“師父!”

頭暈目眩。依依來不及去蹭嘴邊的血,身體便被第一個衝上來的棠棣師兄扶住。她耳邊嗡嗡地,依稀辨得師兄的話語:

“宛城她還小,不懂事,懇請師父原恕!”棠棣一面說着,輕輕搖晃依依的身體,是暗示她求師父原諒。

依依緩緩擡起頭,望着怒氣未消的師父。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叩了一個頭。她心下明白,老道如師父,怎能看不出自己眼中的不平與怨恨?

這一切還沒有結束……早晚有一天,要去面對。

又過了一月。風平浪靜,靜得讓依依心中不安。她幾乎夜夜不能安眠,更何況這一夜,空中驚雷滾滾,紫色白色的閃電連綿破天,只是不下雨。

疾風吹開了窗戶。依依掌燈,披衣,去關窗戶,臨走到窗前,卻見一個白色人影匆匆閃過。

看這身法怎麼像是……

她飛身追去。那個人影卻在前院停了下來,轉過身。果然是他。

“棠師兄,這麼晚了,你要去哪?”依依問着,顧不得涼風透衣,迎了上去。

“來不及了。師妹,聽話,快回去……以後,我慢慢跟你解釋。”依依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師兄可是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這到底……”

“不會有危險的,宛城,我是奉了師父之命。”棠棣苦笑着,依依心中糾結着。

看這情形,今夜定是發生了大事……怎麼師兄要奉師命行事?他不是反對師父最激烈的一個麼?

還是……還是他假意遵從,卻要隻身去破壞師父的計劃?

“師兄,別!”依依趕到棠棣身前,張開雙臂攔了他的去路,“別!”

“除非你告訴我,你要做什麼……”依依已經流下淚來,“宛城纔會讓你去……”

“宛城不是任性,真的不是,宛城只是很擔心你……”

棠棣點點頭,爲依依拭去臉上的淚水。依依沒有防備他的師兄會狠心將她打昏送回房裡,他已經足夠愛她,愛到會去傷害她……

依依也是後來才知道,那一夜,便是補天之儀聖女出逃之夜。師父早已算到以蒼宇的性子必會盜石,她派給棠棣的任務便是要他將金魄靈石秘密搶下,歸爲銜櫻堂所有。

而棠棣最終選擇的卻是放走蒼宇望月,要他們帶着金魄靈石離開,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茲事結束之前,不要回來……

棠棣最終還是選擇了徹底背叛師父。一日爲師終生爲父的誓言不也就是那般,一念之差的背叛,不也就是如此麼。

是夜屠魔聖戰爆發。六位師兄師姊都被派出去斬妖除魔,依依自然也想同去,與他們並肩作戰,同生共死。

師父卻不允。她將依依留在身邊,柔聲警告她,那些妖魔的兇殘遠遠不是她這個初窺大道的小女孩可以想象,好好呆在師父身邊,不要給同門添亂,便是最好了。

依依冰雪聰明。她怎會不知,師父是要把自己留在身邊作爲人質——要挾各位師兄聽她的旨意與正道四門內訌。

不知還能不能活着見到師兄師姊們……

依依不知外面的戰況,獨自躺在海棠樹下,數着片片花瓣飄落,一發呆就是一下午。

就這樣過了兩年。偶爾也聽說棠棣師兄得暇回銜櫻堂,卻也依舊見不着。遠遠地瞥見一個人影,也是不能的。

她明白的,是師父,不讓見。

終於在空剩花色的海棠園裡,呆了兩年,聖戰那麼漫長,似乎永遠,永遠都不會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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