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爹爹爲什麼要把你關起來?你既然成了屍妖,就該回到妖類屬地幽冥地府。哦對了,你怎麼會變成屍妖的?”
棠雨又問了一連串,突然發覺肚子有些餓了。屍妖不再進食,紅豆在這裡呆多久都不餓,棠雨自己可不行。沒等紅豆細答,便以探路爲由,從窗子翻出去找些吃的。
棠雨一向粗心大意,這次卻心細起來,特意問問紅豆這烈焱宮的路怎麼走法——倒不是因爲她知道這裡有陣法,而是她天生路癡,不是迷宮也難免會迷路。
紅豆自小在烈焱宮中長大,對道路自然熟之又熟。她告訴棠雨不必怕火簾,又將該走的門一一交代清楚。
棠雨還擔心自己會走錯,更是給每個正確路徑的門都放了封魂銀針做標記——她標記的正好是天亦地圖上沒有完全指明的後半段,倒給天亦搭橋鋪路了。
天亦拿出棠雨用作路標和剛纔射出的一共七支銀針,嗔怪道:“你傻麼?用什麼不好偏偏用你的獨門暗器作路標,怕烈焱谷不知道你來過麼?”
“嘻嘻,這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嘛。是你撿到我的銀針,你總不會去跟火之守護告狀吧。”棠雨說着從牀沿上跳下,拍了拍雙手,“好啦,我們走吧,再不走天可要亮了。”
棠雨說着背起紅豆,與天亦一道向門外走去。不料剛剛走出門口,便見月光下的大片過風藤上,正立着一個紅衣美人,正朝她們三個微笑。
是緋雪!原來緋雪在黃泉河上尋了一遍,知道追蹤棠雨不易,因此先來了烈焱谷找尋紅豆。
天亦忙拔劍出鞘,讓棠雨紅豆退後。緋雪笑着飄身上前,手中赫然多了一把白色的紙傘,紙傘上殺氣徐徐而生,那竟然是她的武器。
她對天亦嘆道:“真是不自量力。火之靈宮那一幕,你沒看到麼?”
“看到怎樣,沒看到又怎樣?你以爲我會跪地求饒麼?”天亦想到師父的慘狀,悲憤之情不能自已,“如果你還記得那日在月靈宮中的約定,就快快動手吧。”
緋雪晃晃手指,一把雪白的傘已經撐開,那傘中彷彿藏着冬天一般,一撐開就放出嚴寒冷氣,將這滿院過風藤都結了一層冰霜:
“錯錯錯,只要你把棠雨紅豆交給我,我再饒你一次也無妨啊。”
“做夢。”天亦懶得再跟她多說,劍尖一抖,在空中挽個劍花便攻了過去。
緋雪也不動手,只抱着肩看着,頭頂白傘在空中旋轉,傘下飄出漫天白雪,竟將小院變作一片冬天景象。
“糟了,那是……融城雪啊。”棠雨正揹着紅豆躲在一邊,紅豆卻擔憂得說了一句。
棠雨急問:“什麼糟了,融城雪是什麼?”
紅豆近年一直被囚禁在烈焱宮中,死時年紀幼小,但她僅有的十年生命之中靈州卻發生了許多大事,其中真相是天亦棠雨這些後輩不知道的。
比如裁錦宮所在的大城金都,現在人們都傳說是毀於聖戰時妖魔放的玄冰幻術;其實那繁華金都在一夜之間被夷爲平地,正是毀於融城雪。
靈州是月神所創,雖然月神歸於天外雲海之後就把這塊土地全權交給了他選中的守護精靈,但有時他老人家在天上看到自己的創作被改得不順眼了,也要管上一管。
但有一片湖泊,一處林木,一座城池不合心意,便給此處降下“融城雪”,以天雪極嚴寒之力將其凍住;待過足二十四個時辰,冰雪會連同這不祥之地一齊消融,化爲烏有。
這緋雪不知道什麼來頭,竟然得到了月神用於降下融城雪的沐雪傘,她十有八九是反下天界的妖孽。
紅豆與棠雨解釋一番,兩人都是心中焦慮:如果身體一碰到雪花,就會被凍住既而化掉,那他們三個豈不是必死無疑?
“那個緋雪不怕融城雪麼?”棠雨問着,卻發現這些風雪雖然逼近自己和紅豆,但只是繞身飛舞,絲毫沒有沾到身上。
紅豆嘆氣道:“她不怕。她不僅不怕融城雪,還能控制得隨心所欲……看來她就是這融城之雪所化的妖!”
明明暮春時節,一座小院,四個人都被風雪所圍,竟沒有發現天色漸亮。
緋雪仍是抱肩不動,欣賞般看着天亦左支右絀。紛揚的雪粒如玉屑般飛上她的睫毛,琥珀色的殺氣便從她一雙鳳眼中傾瀉開來,似乎正是她的眼光,在指揮着漫天的飛雪!
“攻她眼睛!”風迴雪舞中,紅豆稚嫩的童音穿風而過,夾着覆滿雪花的月神劍冰冷的劍風,直擊緋雪而去……
眼睛?天亦心中一凜,是了,那把沐雪魔傘中飄出了這種讓身處其中的人武力、防備、速度、靈運全部大幅降低的古怪雪花,而緋雪的眼光,正操縱着這漫天白雪的攻擊!
天亦心下明白,在這詭異雪花的籠罩下,他根本無法發揮出半點實力;那把沐雪傘雖爲緋雪這妖物所用,卻是周身散發仙光寶氣的仙家寶物,輕易摧毀不得。如想擺脫雪花控制,只有擾亂她的眼神。
“擾靈!”伴着天亦一聲低喝,已被冰雪凍得冰滑如鏡的月神劍從他手中飛出,劍身纏繞着一道閃電般的紫氣向緋雪破空而去。
緋雪心念閃動,出手如飛,漫天亂雪竟自天亦的劍尖上倒影般凝出一柄形狀大小完全相同的雪劍來,與月神劍相抵。“叮”的一聲,如玉玦相擊,互不相讓。
看兩劍對峙,紅豆醒轉道:“啊……那不是真正的融城雪,是‘雪殤’……”
見紅豆一改剛纔怯生生的小女孩模樣,棠雨不禁訝異:這小女孩兒在世不過短短十年,做屍妖的二十年也都是在囚禁中度過,她如何對緋雪的妖術瞭如指掌?難道她在很早以前就見識過?
紅豆不知棠雨心裡怎麼猜測,只看着月神劍上的紫氣竟如被吸附一般緩緩向緋雪凝出的雪劍中流去,天亦這一招擾靈就這樣輕而易舉得被化解了。只剩緋雪捏着蘭花指在空中輕輕一劃,紫氣便在她手指間消弭殆盡。
“現在輪到我了?”緋雪五指並掌,向前輕輕一推,“破武!”
空中雪劍聽話登時放大數倍,極速的風以兩劍爲中心向四周極速飛射,力量之大,彷彿要撕碎這個無力的院子。
狂風夾雜着碎瓊亂玉從天亦兩耳呼嘯而過,幾乎是一瞬之間,天亦腦海中閃過無數個猜測:“擾靈”、“破武”都是劍技附加術法,師父的獨創,緋雪如何會?
難道她是與師父過招時心領神會的?不可能,她不知道心法,無法使得如此精純……那是?
天亦只見那支巨大的雪劍登時融爲水劍,柔能克剛,竟爲月神劍的劍鋒劈作兩半,兩股冰水從月神劍兩側穿越流過,巨大的吸力之下,月神劍竟不能抽回絲毫……難道她要……
不知爲什麼,猜疑、恐懼、驚慌如潮水般將天亦的行動遏制,他仍舊百思不得其解:爲什麼又有妖魔外道會師父的獨門功夫?當日火之靈宮那個黑衣劍客不也是麼?我不是師父的獨傳弟子麼?爲什麼……
當兩道水流完全穿過月神劍重新凝爲冰刃刺入天亦心口之時,月神劍終於失控,噹啷一聲落地。
雪花猶自狂舞,緋雪如一樹傲雪欺霜的紅梅傲立。她是雪之女王。她豎起纖纖的食指抵在眉心,亂飛的雪花便如聽了話般排成一條條連接天地的雪線。彷彿只要她拉住這雪線輕輕一扯,整個乾坤都要因此顛覆。
“不!”棠雨放下紅豆飛奔跪倒在地的天亦身邊,雙手顫抖着握住紮在天亦心口的冰刃。
那冰刃中明明有一小團紫色的擾靈氣在盤旋——原來先前天亦放出的擾靈氣並不是被簡單化解,而是被緋雪藏在了稍後凝作的冰刃中——所以天亦才根本無法凝神閃躲,讓這一刃結結實實正中心窩!
“你殺了他?”棠雨惱恨得轉過臉去,聲氣顫抖,淚流滿面。她掌中風沙驟聚,轉眼間就要跟緋雪拼個你死我活。
不料她的手卻被一隻微涼的大手握住,幾近無力,但堅定不已。
“你……想說什麼?”棠雨的手被天亦緊緊握住,只見他傷處鮮血奔涌,已經染透了大半白衣,性命危在旦夕。
他嘴脣卻倔強得翕合着,不知要說什麼;迷離的眼神中,那曾經在他眼中如星河燦爛的光輝,正如要拋棄這具將死的身體般決堤流散……
快逃。他的眼睛執着得望着她,饒是鮮血染透白衣,雪花又覆蓋了鮮血,不知過了多久,也沒有絲毫偏移。
棠雨心念甫動,也沒理會緋雪一步步走近,拉開自己衣衫,露出肩頭上那朵盛放的海棠。海棠花似乎感到了她的心意,花瓣在風雪中微微一顫。
“你要幹什麼?”緋雪大驚,拎着棠雨衣服將她提了起來。
棠雨淡淡道:“我救他。”
緋雪聽話,如觸電般放開棠雨。她要用那朵海棠花救他?緋雪急問:“你對這朵花知道些什麼?你到底要做什麼?”
棠雨輕笑道:“我師父跟我說過……這朵海棠花伴我而生,是我的生命所在。它蘊含着無限神奇的力量,甚至能讓人起死回生。”
棠雨說着看了天亦一眼,他仍是拄着劍跪着,說什麼也不肯倒下,眼神渙散着,不知有沒有聽見棠雨說的話。
“你想把海棠花拔下來給他延命?”緋雪杏眼圓瞪,又是驚愕又是不解,“爲什麼?如果你把海棠花給了他,他會延壽百年,而你會灰飛湮滅的!你不知道這朵海棠對你的意義?那我來告訴你——守護這朵海棠是你永生永世的使命,如果這花有半點損傷,你勢必遭到天罰!”
棠雨冷笑:“天罰?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沒有命活到今天了。”
棠雨說着跪在天亦面前,摟着他的脖子將他抱在懷裡:“也許,他救我也不是因爲在意我……可自從我在漪淪山下遇見他,便再也放不下他了……”
“你……”緋雪聽了棠雨一番話,心口如捱了重重一擊,登時臉如死灰。
眼看棠雨就要施法將海棠花拔出,緋雪搶上前去,如鬼魅般遏住棠雨動作,一手握了天亦心口冰刃,向外一拔,天亦“呃”的一聲,雙目緊閉,暈了過去。
“你幹什麼?”棠雨駭然,不敢用手去試天亦鼻息,但見他傷處不再流血,難道已經……
緋雪轉轉手腕,神色又恢復了一如的冷漠:“他還沒死,叫烈焱谷的人來給他治傷吧。”
說完走到紅豆麪前,跟她的帳可還沒算。這紅豆與天亦不同,妖王陛下的命令,容不得半點疏忽。緋雪於是收了漫天雪花,一手扶過紅豆,御傘便走。
棠雨正要阻攔,卻從高空中傳來一個俊朗的男聲:“哈哈哈,我卿丞焰時來運轉,那個撐傘的美人,別走那麼快嘛。”
三人循聲望去,宮牆上站着一個渾身黑衣的男子,手執一把濃黑長劍,迎風而立,如空谷生鬆。只是這輕佻不羈的聲音,讓棠雨和緋雪同時皺了皺眉頭。
原來丞焰與火之守護等人在炎宿殿商討一晚,證實如天亦所說,那個盜石女賊確是地座使緋雪,卻遲遲商議不定怎麼對付這女魔頭。
天矇矇亮,弟子來報那緋雪女妖竟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烈焱宮的廢院,於是丞焰火速帶人趕去廢院,卻不想天亦也在這裡,還已身受重傷,身邊還有個綠衣的小丫頭,哭得淚人一般。
說話間卿丞焰身後涌出大批烈焱弟子,丞焰從宮牆上躍下,步步走近。緋雪見這男子生得眉如墨畫,目如點漆,一雙桃花眼中春光盪漾,不由輕哼了一聲。
棠雨喊道:“喂,快救天亦!別讓女魔頭帶走那小姑娘!”
丞焰也不回頭,只一擡手,宮牆上數十以明鍛爲首的弟子也跳下來,要將天亦扶進去救治。
丞焰走到緋雪身前,將劍還鞘,笑道:“呦,大美人就這樣把我們烈焱谷的人帶走,都不說一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