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俱都站在巔峰,無需旁人理解,甚或者更可笑的憐憫。
我們本就是天地間唯一主宰,主宰着天道,主宰着你我。
天道威嚴,卻不會真個憑藉權能把你我抹殺。
輪迴之中,除卻寥寥數人,還有何可顧忌?
迷仙之路,氤氳着,是仙氣?是暮靄?還是心障?
太上施然走過清風身旁,那跪地嚎啕少年,甚至不曾引得他半刻矚目。
釋天停下了腳步,猶豫的看向清風,只是一個踟躕。
他把手掌按到清風頭上,陷入瘋狂的清風,不知怎的不曾反抗。
這時,太上身影已經快要被稀薄的迷霧吞噬。
釋天眼神一顫,收回了動作。
漠然追了上去,他終是留下清風一人,自棄。
他本來又想做什麼呢?救了那與自己同命相連之人,或者,乾脆抹殺掉某個不安定因素
終究,他只是學着太上,學着楚翔,什麼都沒做
迷仙路的瘴氣不曾散去,興許再過千萬年也不會散開。那少年,又要多久纔會醒來?多久?多久!
風起了,太虛天境,白雲涌動。
風起了,天境內涌動的不只是白雲,那玄色不知何物雕鑿的巨型殿門,亦如風中柳枝,微微顫動,緩緩敞開。
絮白灑下,是太虛天境原本光芒,或者那人到來,甚至攜着光明席捲的威勢,無可抵擋。
不知何處小憩的碧落,猛然驚醒。
她試圖破空,去到太虛神殿,幫助楚翔迎敵。
但不知怎得,周圍原本溫順的空間壁壘,遽然縛緊,把她禁錮在原地。
碧落心悸、心急。
不待她再次發力掙脫,楚翔的聲音已經破空傳來——
“別動”
你來了,我走下王座
這是在迎接你?
不,只是爲了蓄滿力氣,去承載落下的天!
太上,你明白了嗎。
主角,呵
號稱能阻諸天衆聖、困天魔羣仙的迷仙障,終是沒能囚得住太上。
事實是,那白衣老者,僅僅簡簡單單,沿着直路行走。
不多一秒、不少一秒,楚翔慣常要用多少時間穿過迷仙之路,他這位客人,也是一樣。
倘若不計較外表,他走在迷仙之路的動作、神態,和前次楚翔這位主人,漫步於迷仙路,一般無二。
可怕的默契,是他在模仿?還是因爲事物到終點、盡頭,總要殊途同歸。
踏入太虛天境,那種虛無的感覺剎那把太上、釋天包圍,舉目根本看不到極處,咚咚鐘聲,又是從哪裡傳來!
“假如,能夠選擇,我不願與你爲敵。”
楚翔又是何時,出現在了太上面前。
在他出現同時,極遠處傳遞、蘊含着磅礴力量的鐘聲,也隨之寂然。
釋天凌空飄起,略顯警惕的盯着楚翔。
他一直以爲自己比起楚翔,只差了丁點,事實上,連楚翔也一度這般認爲。
可現狀,當楚翔出現,他完全沒有察覺半點前兆、端倪!
簡而言之,要麼楚翔已經強得沒譜,完全不是他能揣度,神出鬼沒!
要麼,太虛天境主場加成,委實太過可怕,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更可怕的,不知爲何,當踏入太虛天境。
釋天忽然沒了過去無往不利的感覺!
他甚至!甚至覺得!自己根本不是什麼主角!自己被天道欺騙、矇蔽!
這是一種覺悟,遲來的,令得他難以淡定的覺悟。
“可這是宿命。”
太上笑,並未在意同伴的反常,彷彿忘了先前同釋天的約定。
又或者,他也恍然,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宿命”
楚翔擡頭,沉醉於別樣的氛圍,呢喃,猶若是在品味。
他二人,根本無視了前一刻還被所有人公認、身爲世紀末主角、最具威脅的男人之一——釋天!
“宿命就是用來被打破的,不是嗎?”
楚翔的話,究竟是何意,敵意?善意?
太上笑,那表情,卻不欣慰,更像是遲來醒悟後的惋惜。
“呵呵,可惜,你我,並非一公一母——這天,仍是容不下你我”
打趣?關於凡人一山二虎的比喻?又或者,其實他並不會這麼無聊。和藹的語氣,娓娓述說着某種至理。
太上舉目,看到了極遠處挑釁望着他的東皇太一?以及另一些螻蟻。
他側首,又看到了某處極其隱蔽的地方,一名風華絕代女子,坦然注視自己。
隨即轉身,盯着楚翔,太上肅穆,搖了搖頭。
“你終究決定,承載人的道路。看來,不是我來的太晚,而是你早已經決定。”
太上言,語氣有些沉痛,若恨鐵不成鋼。
“是高處太冷,讓你心悸。還是曾經、過去的經歷,矇蔽了你的眼。你已經踏上了巔峰,爲何不肯,和我選擇相同的道路。那樣,哪怕明知不能,我亦未必不會把機會讓給你,你又是爲何”
太上永恆淡定的表情,上善若水之心境,終於出現了波瀾。
可笑,波瀾起伏的原因竟然是如此可笑,只由於敵人未同他選擇一致的道路!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所欲者,強施於人?
可笑,可悲、可憐、可嘆。
“你在恨,想質問——爲何定要讓這傾覆的天,不得延續?”
楚翔打斷了太上感慨,卻是接着他的話反問。
太上漠然,默認。
許多事,不到最後,根本就難以妄下斷言。許多人,不到終點,誰知道他心中本真的念頭!
主角?呵,什麼又是主角,什麼纔是主角。
天?人?誰開天,誰定人!天人之別,難區分。
楚翔踏出一步,整個太虛天境氣機,隨着他這一動,牽引出莫測的變化。
三十三天下,仙界天府,從域外蔓延而來的黑暗,已經把浮土遮住了大半!
“人定勝天!”
楚翔這樣回答,這答案,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但他不曾放肆大笑,因爲沒有理由。
直到最後、直到太上踏入太虛天境之後,他才明白、弄清一些東西,纔敢做出這樣的決定。而理由,看起來,卻是那麼可笑。
太上亦不曾笑,他知道自己,隱隱懂得了。
一旁漂浮着的釋天,面色沉寂可怕,變得慘白。
他不懂,不想懂,也不願懂!
“人定勝天?哈哈哈!怎麼可能!那怎麼可能!紅塵已經湮滅,這世間,再無凡夫俗子,誰能勝,誰去勝天?哈哈哈哈哈!”
太上不反駁,不代表釋天認可。他始終覺得,自己理應站在至高點上!
只要滅世之權尚未過期,他便是崇高無上,代表着天理!
可現在,現在呢?兩個天道下,最強大的男人,堂而皇之在他面前,暢談一些他聽不懂的話,藐視天理。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楚翔瞥了瞥他,而後注視太上,指着天空。
“出口,就在那裡,而我,踏着地,頂着天,我就是人,就是你想要超脫,最後的阻礙!”
人!什麼叫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手有腳有慾望,那就是人?放屁!人,一頭頂天、兩腳立地,頂天立地!那纔是人!
這世間,這場輪迴之初,世間第一生靈,非什麼先天蓮花、非什麼通靈至寶!而是人!唯一的人!
後天所謂“人”者,不過以血脈血統論述,根本失卻人的真意!真正的人,不畏天、不怕地、不敬神!他不是泥捏的,他不是神造的,他甚至並非生物進化,他就是人!先天第一、至高生靈!
凡人是人、仙人是人、聖人是人,但什麼纔是真正的人!
冠以形容名詞,那便失了純粹。從未有人想過,爲何要在仙凡聖後加上人字,才能去形容那一個個獨特的存在、羣體。那便是因爲,人才是一切根本核心!
此人非彼人,真人非凡人!
人定勝天,勝天的豈會是倉皇螻蟻!!!
一番狂妄的話語脫口,楚翔身上,明顯多出了別樣的威勢!
那已經不單單是太虛天境主場附加,而是屬於所有人的意志,不屈的意志!
凡人,隨着凡間崩潰,覆滅掉!可他們精神不滅,在那無盡的虛空深處,還有着無數同胞在傳承火種!他們像螻蟻一樣渺小,亦如同那般,頑強生存着!
仙人,他們惶惶,他們本不該恐懼,可在永夜到來之前,他們驚慌了!他們知道,死亡不可能降臨,當黑暗徹底遮住了天空,一切都將化爲根本種子——這已經有別於紅塵,是一種殊榮!可果真,諸天衆願意如此?!
不,他們要掙扎!他們的動作依舊瀟灑,不見慌張。他們的心在躍動,求存意志令得大地顫抖!
聖人,已經站到了最高的地方,觸手可及天道軌跡!
可不代表,他們當真坎破了一切!
凡人、仙人、聖人,都是人!能冠以人字,終歸有別草木,死物!
再理智、所謂完美理智,也不過因爲另一面被壓制、完美壓制!倘若不曾以本真駕馭全部,那麼當那種久違的情緒於永夜前來襲,他們將隨之而陷入瘋狂!沉默的瘋狂!看不見的瘋狂!
所有的意志,只要冠以人字,求生也好、不屈也罷、甚至是詛咒、是惡念!
在這一刻,這些念頭,全部化成動力,疊加到了楚翔身上!
無他!他是天地間、紀元之末、唯一摒棄天道留下生機,敢於站起來頂天立地的人!
他是天地之間,紀元之初,唯一站在虛無裡,看到真相的那個人!
他是,祖人!
釋天驚、驚怒、驚悸!
他出手了,憤然朝着那渺小而巨大的身影出手!
毀滅之力!佛陀普照之力!釋天就是釋天!承載着本體遺留滅世之能、承載着曾經佛陀降下慈悲的力量!
可惜,楚翔甚至不曾抵擋,只是眼神一瞪!
人的威嚴、人的意志、把得尚未完美成熟,天道毀滅之力徹底破去!而另一半佛陀的力量,眨眼融入到楚翔身軀之中,不見了蹤跡!
佛陀慈悲,釋迦的願望,豈會是毀滅衆生?釋天不懂,他不懂,本體分化時,所承載另一半釋迦慈悲之力!那對於他,最終決定成爲天道傀儡的他,是穿腸毒藥!
若非如此,他怎到現在還不能完美掌控天道毀滅之力!若非如此,他爲何一次次同迷茫的清風一樣,看着前途茫然!
一顆金色種子,無聲無息,從釋天身上溜走,鑽入了楚翔體內。
萬丈金色輝光,披在那頂天立地偉人身上,宛如錦衣袈裟!
最終,他秉着惡念,他自以爲會孤獨的站在巔峰,只是由於一點點明悟,提前留下後手,決定保留那一份美好!
他自私,竟不去行自私之事!他要帶她一起離開,不是可笑的感情、不是更可笑的慾望、也不是所謂彌補心境破綻!
他自私,他終究自私,他看懂了,所以只是利用那層光鮮的外衣。
他明白,身體裡早已被釋迦埋下了種子。要麼存着本真,去行偉大之舉,披上無盡佛土願力。要麼自私的一意孤心,終究只盼獨活,和太上某那虎皮,時刻提防身體裡某種力量反噬!
他自私,但不是白癡!許多時候,面對大勢,就連本真的念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結局若何!
“我並不偉大,可我承載了希望!”
身軀不知何時顯化萬丈的楚翔,看着腳下細如微塵、面若死灰的釋天,聲音隆隆,彷彿天地都在共鳴。
極遠處,幾乎已經被黑暗埋葬的天界、中央地帶,一道劍光、箭光、同時劃破時空,刺入了太虛天境空間!
楚翔未置一眼,不屑、還是不曾發現。
悄聲無息,一口神鍾出現,擋在了毀滅箭劍光之前。
神鍾碎,逆襲散!
楚翔朝着遠處金碧輝煌的宮殿內,反噬受傷的本尊,點了點頭。
他終究是,不曾在最後關頭,去搶奪那一線生機!
楚翔看到了褚茗的憤怒,看到那女孩,憤然祭起一口神鼎,朝着本尊砸去。顯然,他的行爲,和他們先前約定不同。
他看到了塔娜莎、莫克薩羅的失落,失落,卻不瘋狂。
唯一茫然的,也許只有不明所以,不曉得本尊爲何受創,不明白褚茗爲何反水的旎姒。
他同樣看到了青銘,那個女孩在笑,理所當然,苦澀的笑。
他同樣朝着青銘點了點頭,而那女孩,偏過臉去,不肯回應。
不以爲意,也沒有心中的傷痛,他早把不屬於自己、沒有必要的記憶刪掉。
他行着偉大之舉,甘願帶上她,湊齊陰陽之數,爲“人”留下火種、希望!這並不代表,他本身,就是一個偉大無私的人!
偉大無私的,都是傻瓜,在這種關頭,只怕更多會無畏的面對死亡,而不是像他一樣逃跑。
然站在人的立場,他延續了希望,那種意義,卻纔是偉大!
自私無私,一定要區分的清楚,本來就很可笑。
可笑,他從來不曾想過,至少在太上踏入太虛天境前,不曾想過,最終結束,自己竟然會成爲一個這般“偉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