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落閒庭,仙屠飄渺似浮萍。
世有仙境兮,浩渺雲煙。雲之何來兮,豈止萬年。
飄渺仙境,亦喚作飄渺福地,當世福地排名第二。
當然,這並不代表飄渺雲宗的實力在九門道統中就排在第二位。恰恰相反,飄渺雲宗的實力,僅僅略強於青城,在當今九大福地中,位列倒數第二。
那爲何這樣一個弱派,能夠佔住如此聖地呢?
天下事,興衰本是平常。而飄渺雲宗在萬年前,在第一任宗主雲縹緲那個年代,的確強橫非常。僅僅略遜於空中少林、以及業已覆滅的玲瓏仙境。
一場變故,所造成的影響,又豈止那消失的兩道一門。
如同青城一樣,飄渺雲宗歷任宗主無一人能夠徹底掌控福地。
雖說仗着前人福澤,生存壞境優越,飄渺雲宗基層實力恢復起來極爲迅速。
但那些個宗主長老,卻似個個遭了詛咒,歷任宗主皆無善果。幾十代傳承,那些個前輩們要麼修煉走火暴斃,那麼與人爭執戰死在外。總之,莫說延年千壽,連活過五百歲的都鮮有。長老執事,亦是這般。
是故,哪怕弟子實力不弱,飄渺雲宗依然只能在九門中淪爲墊底。
高端戰力大量喪失,飄渺雲宗就似一顆畸形的巨樹,枝繁葉茂,樹幹根莖卻已中空。
在青城這種首尾兩端皆難顧的宗門看來,飄渺雲宗自然是頗爲強橫,令人忌憚。
但在其他有着不少巔峰高手坐鎮的宗派,如今的飄渺雲宗卻也不過爾爾。譬如楚翔之流,就從未將這倒數第二的宗門,放在眼中。
雲霓裳,飄渺雲宗第五十九代宗主。
一萬兩千多年,能夠傳承幾十代,甚至連一些外門弟子的輩分,都要比這位雲宗主來得高。這在幾大上古宗門圈子裡,也已經淪爲了笑柄。
雲霓裳,兩百八十八歲,繼承宗主之位八十多年。至於前任宗主,那是偶爾興起,外出擇徒之時,生生被幾十道接連落下的雷霆劈死的。
五氣地仙,早已不懼了中級位面自然之威,翻手爲雲,覆手是雨。
但那位雲流空宗主,死的就是那麼悽慘、那麼憋屈。至於真相如何,卻是無人知曉。等到飄渺雲宗弟子找到雲流空屍體時,那幾乎就是兩截焦炭。肉身真身,先後被打滅。
雲霓裳,自然而然,聽名字就知道是個女子。這方世界,雖然女子地位並不如何低下,但一般佔據高位者,譬如城主、門主、宗主,除了一些較爲特殊的,純女性門派之類,大都還是由男子掌權。
飄渺雲宗也不例外。
自第一任雲縹緲起,歷任接掌權柄的,皆是昂藏男兒。偏偏,在一萬多年後的今天,雲氏直系中,除了雲霓裳,竟然再找不出一名五氣地仙。
旁系、支系更不用說,本就得不到核心傳承的他們,甚至和一般外門弟子一樣,連締結三花都難。
爲了保證家族利益,無奈下,只能破例由雲霓裳繼承宗主之位。事實上,以她的實力、資歷,此刻也根本沒有人敢出頭阻撓。
雲氏直系,屬她資格最老。外門唯一的五氣長老,也根本不可能壓服早在一百年前已經開始凝聚五氣的她。
飄渺雲宗雖然悲催,但核心傳承的確了得,當年福地中執牛耳的角色,並不是吹出來的。
青天碧水,琅月流空。
比之青城福地大出百倍的空間,方圓六千多裡,一百零八萬丈,幾乎佔了二十分之一的俗世陸地面積,何等廣闊。
躍動的元氣,濃郁到令人髮指,比起凡間強出何止百倍,吸一口,立馬就是心曠神怡。
某處高聳入雲的山巒上,空間忽而一陣波動,五名不速之客出現在了這方寶地。
飄渺仙境倒是和青城福地不同,即便仗着空間神通,入口座標也極其難尋,隱於深山之中。卻不似後者,堂而皇之設在青城山頂,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看了看四野,綠蔭如林。
腳下,是一片綿延百里的山脈;天空中,是純淨的蔚藍。雲海如潮,放眼可見。卻是好一座巍峨巨峰。
放開靈識,方圓千丈,沒有守衛弟子。也不知是不屑設立,還是門下之人疏於職守。
憑着對於空間的領悟,若要大致找尋目標地點、人物位置,卻是要比單純靈識掃描容易的多。前者在博,後者在精。
但凡生靈所過,總會在空氣中留下獨特的痕跡,而那些對於空間體察入微的強者,循着脈絡,就可以找到蛛絲馬跡。
這還僅僅是對空間足夠了解,並非領悟空間規則。否則只要有空間結構存在的地方,那些領悟空間規則的強者,就是神!
“殺?”
楚影朝着身前領頭的楚翔問道,這廝卻是早已不拿人命當人命,殺上了癮。
可惜,空有聖人滅世之心,卻無賢者納海之懷。
“不。”
楚翔搖頭拒絕。
倒不是說他忽然心軟,變成了聖母。而是所得到的信息比之旁人更多,估摸着也許有更簡單的解決辦法。
殺戮,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一步踏出,幾人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所謂S級法術羣體傳送,就是這般簡單。萬事萬物,本質如一。
“咦?”
盤坐着,忽然心血來潮。
雲霓裳急忙停下修煉,掃了周圍一眼,發現無人,卻是警惕的開始檢查起自身狀況。
無他,對於其他高手,先天警覺很容易猜到源頭。但是對於雲家之人,其他強者很難遇到的警兆,他們卻是家常便飯。修爲越高,越是如此。而且很多時候,那些個突發狀況,匪夷所思。
便在這時,恰在疑惑真元並未暴走的雲霓裳,忽然自蒲團上躍起,一個閃爍,已是執劍在手,警惕的看着空無一物的大殿中央!
空間一陣波動,五道同樣挺拔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空氣裡,如同雲煙聚物。
“來者何人!”
壓低了聲音,雲縹緲警惕的看着那幾個正在打量四周環境的異客。沒有呼喊守衛弟子,實際上,飄渺福地如今最強戰力,便是她。門下旁人,就算是內、外兩大五氣長老同來,也只有送菜的份。
兩百多年的苦逼命運,亦讓她養成了相當警惕、謹慎、甚至略有些怯弱的性格。
來人隨意走了幾步,舒展了下筋骨,竟是對她不理不睬。
當先白衣之人尤其可惡,竟然一屁股坐到她常打坐的那個蒲團上。
千萬莫要小看這區區簡陋蒲團,它乃是第一代掌門留下,只有歷任掌門才能上座。飄渺雲宗卻是崇尚自然,不講究那些奢華排場,龍椅寶座。
“你,就是飄渺雲宗現任掌門?”
楚翔看着那滿臉惱恨,卻是不敢發作的粉衣女子。
憑心而論,這女子修爲不弱。怕是比那被楚影隨手滅掉的青城掌門,強出了不知多少。比之自己,也只差數籌。
當然,武道越到最後,相差一線,那就是十萬八千里,莫說數籌之多。
“哼,本宮就是!”
雲霓裳十分不爽,隨着她的憤怒,周圍空氣裡浮現起一道道扭曲。百年的琢磨,她卻也已經達到了虛室生蓮的地步,開始瞭解空間規則。
來人冷漠的語氣,看待自己如同螻蟻的目光,都讓她這位堂堂福地之主,怒氣勃發。
“哦,那麼,把掌門之位傳給我吧。讓我有理由,饒你一命。”
用平靜的口吻,訴說着一件難以讓人接受的事,只是那隨意的態度,明明白白表現出四個字:理所當然。
雲霓裳愕然張口,目瞪口呆,眨了眨美眸,好似沒有聽清。
她又怎麼知道,在楚翔眼裡,她方纔表現出來的力量,當真與螻蟻無疑。而她那向來自傲的容貌,在某男看來,和骷髏一般。
以超然的目光,再如何華麗的表象,也只是灰灰的源頭。
“你,你說什麼”
雲霓裳愕然失措,看着楚翔,像在看一個瘋子,又或者,她覺得自己纔是一個傻子。
這個世界,瘋了嗎?
楚翔沒有回答,對於無聊的問題,他一貫不睬。默默放開精神,他已經開始尋找這方福地核心。
倒是楚影,眼神猝然一冷,看着雲霓裳,很是不善。
“嘿,不知好歹!”
擡手一道七色劍虹打出,很明顯,在楚翔面前,他並不想展露出過多底牌。
實際上,原本對於修真並不瞭解多少的楚翔,至今爲止不知楚影究竟達到了何種程度。
冥冥中,他覺得楚影展現出來的手段,包括那方法寶“覆地印”,都不需忌憚。但誰又知道,那是否當真是他的最強絕殺。
“等——”
卻說雲霓裳一聲嬌呼,只是話音未落,那紫袍男已經出手。無奈下,她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水袖輕卷,橫劍成封。
叮的一聲,那看似磅礴劍虹的力量,竟然出奇的小。
雲霓裳正自訝異,卻不想那七彩劍光倏然四散,倒射飛回。留在身前的,是一方小巧金印。
小巧、玲瓏,約莫只有寸許,憑藉過人的眼力,甚至可以看清其上刻着的兩個小字——覆地!
並無多少實戰經驗支撐,雲霓裳動作稍窒。對面楚影臉上流露出嘲諷,指訣變幻!
轟!
一股龐然氣勢自身前不遠處那方小印上涌出,彷彿是脫枷的猛獸,那小巧的金印,竟然詭異的呈現起山嶽之厚重!
鐺!
金印朝前一撞,仍是那麼小小的。雲霓裳卻只覺一股沛然巨力襲來,虎口撕裂,連那寒鋼長劍都應聲而斷。
手中劍柄拿捏不住,朝着地下掉去。雲霓裳抽身飛退,空氣中黑色紋理出現,眼中只剩下那枚小小的印璽,二者一進一退間,竟然撞破了虛空!
轟隆!
金印被奔涌的空間碎片、風暴吞噬,只是那一點點明黃色光澤,即便在混亂黑暗之中,亦是這般耀眼!
一個閃爍,雲霓裳出現在了幾十丈外大殿入口處,意圖奪路而逃。
只是緊隨着,一枚小巧的金印同樣自她身前虛空遁出,竟是帶着無堅不摧的氣勢,攔住了她的去路!
“這究竟,是什麼兵器!!!”
雲霓裳心中大驚,面對那股威勢,一下失了進取,一退再退,又退回了原處。
隨着金印離她越來越近,交戰中的二人都沒有發現,那坐在蒲團上的楚翔,身影漸漸淡去
神秘的空間,是黑暗,還是虛無?
那一方晶柱,高達數丈,兩人合抱,怕是都抱不過來。
棱形的,璀璨着。
站在那輝煌的晶柱面前,一名白衣男子身形晃動,竟如同幻化般,一分爲二。
“你爲什麼,要幫我。”
楚翔看着真身,面無表情。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難道,還不懂。”
真身一貫木然着,也不知究竟像是聖人,還是更像草木。
“”
楚翔,無言以對。在晶柱輝光照耀下,他那平靜如水的面龐,卻似乎出現了一絲波動,也不知是否幻覺。
“你不相信我。”
明明應該是疑問,但那語氣,卻平淡的讓人難以接受,比之主神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更加叫人心寒。
“信。”
楚翔直視着真身,坦然無懼。
真身盯着楚翔,默然無語。
二者俱都是一臉平靜,彷彿高高在上的天神,早已沒有絲毫情緒。
那本該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那在外人眼中本也該一般無二的,爲何,總覺得有些不同?
是外貌,還是氣質?
也許都不是,而是本質。
“你不信。”
語落,真身徑自走到晶柱面前,擡起手來,一掌插了進去。
那號稱天下間最堅固的結晶,在真身面前,彷如豆腐。
空間晶柱,是冰冷的。更冷的,卻是真身的手。而楚翔心中,也在此刻,生出一股不可抑制的寒意。
究竟是心變冷了,還是它在默默承受着風霜?
“曾經,有一個‘我’,在另一個同樣被稱之爲‘金庸羣俠傳’的世界中,給我留下了一份禮物。而自此,我本該和‘我’相同的道路,卻發生了偏移。你,知道嗎?”
楚翔忽然,朝着真身如是說道。
真身抽出了手掌,回過頭來,仍是那般木然着。
“你錯了,你的道路,本就和他不同。改變的,不是改變本身,而是本身就一定會改變。你、我、他,本就是同一個個體,但又有着不同的使命。什麼叫過去,什麼又叫未來,也許,過去的過去,就是未來,這纔是永恆不變的輪迴。但現在,那個圓已經被打破,輪迴業已經發生偏轉,這卻不是你、我或者他的功勞,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註定了的過程。”
說完,也不管楚翔有沒有聽懂,轉過身,真身又一次將手掌插入了晶柱。
“這樣嘛”
楚翔,默默等待着。此刻的他,只能作爲一個旁觀者。事實上,他根本無法瞭解真身所處的高度。只是本能的,選擇了旁觀。
你真的覺得,自己記得的就比我多嗎?
倘若如此,你又,怎麼會忘了她?
你、我、他,究竟是一種更方便區分的稱謂,還是
爲何,我會覺得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我知道自己不該懷疑,因爲沒有證據去懷疑,甚至沒有去懷疑的理由。
但是
難道,只是因爲我是這個紀元的主角,所以會被那般多的人物圍繞?
燭九陰、赤九幽
還有,那與生俱來的執着
執念嗎
“等,請等一下!”
雲縹緲顫抖着開口,她不得不顫抖,因爲那方小印緊貼着印堂,她甚至感受到了那從眉心傳遞來的陣陣冰涼。
沉重如山的味道,死死鎖定着藏在紫府三花中的神魂。
雲縹緲毫不懷疑,這一下砸落,立刻就是身死道消。
她是飄渺雲宗宗主,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但云氏一脈的厄運,卻註定了她不可能和其他宗派掌門、又或者本門外族弟子一樣,在身死間磨礪。
因此,雲縹緲羞愧着,恐懼了。
“你們,你們究竟想要怎樣!”
楚影好笑的看着那渾身顫抖、卻又強自硬撐的女人,面對死亡,她到反而真個更像一個女子,而非堂堂一脈宗主。
“將宗主之位傳給我,或者,死。”
楚翔不知何時,回到了這片空間。
那語氣,比之先前,更加冰冷,再沒有了半點波動起伏,直叫人毛骨悚然。
楚影,微不可查,皺了皺眉頭。
他不喜歡,別人隨意處理自己的獵物。
雲縹緲掙扎着,難以決斷。
“隊長,給我個面子,繞這女人一命,如何。將她、以及整個飄渺雲宗逐出福地便是。”
忽然,楚影開口了。
那同樣冷酷的聲音,聽在雲縹緲耳中,卻不啻天籟。
劍洗心眉梢一挑,和明月對視一眼,自發站到了楚翔身後。
褚茗則朝着楚影走去,一時間,氣氛竟然有些詭異。
楚翔盯着楚影,忽然笑了一下。
但那笑容,卻又是如此僵硬,彷彿只是爲了表達“笑”這種情緒,而刻意僞裝出來的。
“當然,出去之後,飄渺雲宗必須受我等轄制,就和青城一樣,如何?”
不緊不慢,楚影最後又加上了一句。
楚翔聞之,“笑意”更甚。
“便是給‘你’這個面子,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