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7

顏斐果然是在第二天便讓人過來在修琉璃房, 素素指定了全部要無色透明的琉璃來建。不消半月餘,便建好了。素素在殿門前彈琴,卻不想這琉璃房造好後, 竟然是顏衢第一個過來。

素素重重一撥琴絃, 才站起來福身道:“素素見過三哥。”

顏衢膚色稍深, 見了素素, 還是染上一層暗暗的薄紅。他從侍衛手上拿過那把白色的荷蓮, 笑笑對素素道:“今年忘憂湖的荷蓮開得特別的好,連着一大片一大片的,這把是最後一束了, 要看得等明年了。我聽他們說,弟妹最愛荷蓮了, 你這幾月又不層出殿門的, 我就把這束給你帶過來了。”顏衢走過來, 看着綠綺道:“我聽秦大人說,弟妹的琴技精妙絕倫, 但亦未曾得閒聽上一曲,弟妹今日可是能給三哥彈上一曲?”

素素只看在地上紅黑的相思子上,淡淡道:“素素梳懶練習,豈可在三哥面前鬧笑話。”

顏衢把荷蓮遞給雲依道:“幫本王把這荷蓮插起來。”

素素略微轉頭,卻並未擡眼, 只掃在顏衢的袍擺上, “雲依不必弄了, 我已不愛荷蓮了, 看着鬧心。”她又對顏衢道:“若三哥不要, 那素素便讓雲依扔了。”

顏衢讓素素說得有點尷尬,諾諾笑了下道:“既然弟妹不喜, 那便扔了吧,三哥不知。”

素素看回琴絃上,冷聲道:“三哥若是沒別的事就請回吧,素素心情不佳,只想獨自一人靜處,還請三哥見諒。”

顏衢思量了下道:“琉璃房建好了,皇上讓我問問弟妹想要種些什麼花草,順道也來看看弟妹,你都多日不曾出過殿門了。”

素素坐到椅上,輕挑琴絃,“這些小事如何勞煩到三哥,我已吩咐離憂去辦了。若是沒有別的事情,三哥還是請回吧,素素不便相陪。”

顏衢見素素一再的下逐客令,亦明白她的心情,只是六弟已成天龍之帝,很多事情不是如她所想那般簡單,怎可意氣用事,“那三哥先行回去,弟妹多休息。”

素素狠狠撥弄琴絃,琴音陡高,蓬勃激越如海狂嘯,又若千丈高瀑落入潭淵。她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那隻會讓她更狠他!待顏衢走了,素素才慢慢把琴音緩下來。她看着放在一旁的一大把白色荷蓮,心潮又起伏上來,“雲依,讓你把花扔了,怎麼還留着!”

“奴婢現在就去。”雲依趕緊跑去把花拿下。

顏甄,你曾答應過帶我去看荷蓮的,如今,卻只剩我一人對着荷蓮神傷相思。素素纖指輕勾琴絃,滴翠之音如串珠滑散兩兩相碰,一步一高。顏甄,我恨三哥,他一句也不聽素素的話,讓我落得如今獨步艱難。想到顏衢,素素深吸口氣,指尖快而重地滑過琴絃,凌厲音色仿似有萬千銀針從琴絃旁直飛而出。

正是此時,顏斐過來。他揮手讓所有人退出去,走到素素身旁,郎聲笑道:“是何人有那般膽子,氣你至此?”

素素雙手壓着琴絃,讓琴音靜下來,也讓自己靜下來,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告戒自己:切不可亂。素素輕輕一滑琴絃,叮咚叮咚之聲如新泉滴落,她笑着站起來走向顏斐,“沒有,高低緊慢,輕重疾徐,都只是隨性而彈,不依宮商格調的。”

顏斐捲了素素耳旁的一束長髮在指上旋玩,笑着打量她。

素素稍稍低頭,雙手交握藏於袖內,俏聲問道:“皇上還沒看習慣麼?”

顏斐牽素素坐於椅上,但見她冰雪肌,櫻桃脣,眉似初春柳葉,臉如三月桃花,眼波幽幽流轉,細語鶯鶯輕盈。顏斐把她攬在懷中,一手撫在她的腰側,調笑着道:“是啊,還沒習慣呢,你說如何是好?”

素素偎在顏斐胸前,用食指和中指緩緩爬在顏斐胸前,指尖卻是冰冷,如細細冰凌,幸好她本就畏寒,扯着笑道:“那皇上多過來看看素素便是了。”聲音是控制不住的微微發抖。

顏斐握着她一排小指貼到臉上,“怎麼,冷麼?”

素素還沒到那份上,能很好地隱藏自己情緒,便索性閉起眼,枕在顏斐心上,輕聲道:“嗯,今年像是比往年冷得要早。”

顏斐無奈地搖頭一笑,把素素橫抱起走進房內。他脫了明黃的披風繫到她肩上,“怎麼身子還是這麼畏寒,太醫院那幫子廢物是怎麼給你調理身體的?!”又轉頭對門外喊到:“福佑!把太醫院院主給朕傳過來!”

“是,皇上!”福佑尖細的聲音應聲出去。

顏斐憤憤道:“朕看他們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給你開的什麼藥,竟是一年有餘了,也沒見起色!”

素素也不好說是自己害怕才手腳冰冷。她眨眼從下往上看顏斐,卻只見那略帶青色的下巴。她放下視線,看在顏斐修長的手指上,心裡靜靜地想:這冷只爲你,你這雙手,讓人心寒。

太醫院院主李榮很快便傳了過來跪在殿外候等。顏斐放開素素坐到一旁的椅上道:“進來吧。”李榮彎身進殿,跪下參禮。顏斐道:“你是如何給素妃配的藥方調理身子的,怎麼到如今也不見一點起色?纔不過是白露時節,素妃就畏冷成這樣,你有何話要說?”

李榮跪在下面不敢往上看,顫聲道:“容下官給素妃把個脈。”

顏斐輕輕敲着桌面,道句:“允了。”那一下又一下節律的聲音,打在素素心裡,就像氣壓,悶悶把她往死裡逼,如何也透不順一口氣。若是讓他把脈,一定能探出她此刻強而快的心悸,素素扯着顏斐的披風一轉身,旋起弧度,帶起一陣風,嚇得李榮趕緊躲避,跪在素素腳下。素素道:“不必了,本宮此刻心煩,不想見任何人,李太醫你先退下吧。”

李榮遲疑了下,詢道:“皇上?”

顏斐揮手讓他下去,從了素素心願。顏斐踱回素素身旁,把她抱回懷裡,溫柔地給她梳着青絲,拂弄至身後,“怎麼又不高興了?”他柔柔地玩着她的耳垂,順着脖子輕撓,“剛纔不是還好好的麼?”

那溫熱的氣息就灑在素素的頸側耳旁,脈脈如情人細語。讓她想起了與顏甄那洞房花燭夜的那晚,她曾對自己說,別讓她愛上那麼溫柔的他,卻是愛上了又失去了。她擰着自己的指骨,心裡道:顏斐你別再裝了,那樣只會讓我覺得噁心,再怎麼學,再怎麼扮,你也不是顏甄!

顏斐道:“怎麼也和朕慪氣了?連朕也不理?”

素素不似以往般堆着滿臉笑容對顏斐賣乖,她站起來走出殿外,看着落了一地的黃葉和紅黑的相思子,壓着鎮靜道:“不知爲何,最近幾日就是什麼人也不想見,做什麼事都覺得煩心,皇上莫要見怪。”

顏斐笑着走到素素身後,圈着她腰看了眼空空的琉璃房道:“今早我讓三哥來看你,順道看看你要種些什麼,結果卻讓你轟了出來。如今琉璃房倒是好了,卻沒一株花草,可是因此事而惱?”

素素心煩氣燥,掙開顏斐徑直走到樹下仰頭看天,“那點小事,素素怎會勞煩三哥,我已讓離憂去辦了。”

顏斐一聽是離憂,臉色立刻便沉了下來,不置一詞,擰眉心中思量道:如此不識大體,朕倒是要看看你還能耍出些什麼花樣來。素素沒看顏斐,一時靜了下來,亦沒再言語。顏斐沉吟許久,拂袖離開才冷冷道:“既然如此,朕便先回去,下次別可再讓我碰上你如此心情之時。”

三日後,離憂給素素把花都搬來,一盆盆放置在琉璃房內,全數是花開白色。大概有蘭花、玲蘭、菊花、百合、杜鵑、水仙、虞美人、曼佗羅等,全是要白花種類,也不要綠草盤樹。

素素看着陽光透過琉璃打在花兒上略略發呆,純淨透亮的美,不參雜質。可惜顏甄已經不在了,她的愛情註定無法完美。

離憂在素素面前跪下道:“素妃,昨日早朝皇上封我爲奉恩將軍,命我即日起程,趕赴下商,鎮守邊關。我稟明事由,請皇上寬限我三日時間,待我完成素妃交代之事便赴下商。”

素素轉頭看向離憂,陽光下給他鑲了一層金邊,猶如天神降臨,她靜了好一會,才淡淡道:“起來吧,不是說過沒人了別再給我行禮麼?”

離憂依舊跪在那不肯起來,“此乃屬下臨行前最後一次見素妃了。”

素素又把頭轉向鈴蘭的花兒,一串低垂着的小鈴鐺,她沒再堅持讓離憂起來,他要是跪着覺得安心,便隨他去吧。“是明日出發?”

離憂答道:“是。”

素素伸手要去戳鈴蘭的白花,離憂眼快抓住她手腕道:“素妃,鈴蘭含劇毒,尤其是其嫩葉,千萬別搓捻,更別嘗試。素妃還是看看罷了,讓下人打理去吧。”

素素抽回手,還是看在那排嬌小的花兒上,淡淡笑道:“原來連你也知道這麼清楚,那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離憂透過琉璃瓦看了看四周,丫鬟公公的都遣下去了,他低聲道:“先帝遺願不過是想素妃安靜平穩地度過,他泉下有知,定不想素妃以身涉險做此等報仇之事。”

“呵呵,呵呵呵呵。”素素嬌聲笑起來,“原來我是這麼淺白,連你都沒能瞞過,我還想對付顏斐呢,真是可笑,可笑啊!”

離憂低頭道:“屬下無能,不能再在素妃身邊保護你周全。”

素素道:“他有心要除去顏甄留我在身邊所有人,你是逃不過的。他對我從來就沒放下過戒心,路還遠呢,我卻想繞道走捷徑,之前是我天真了。”她用金剪剪下一截鈴蘭泡在青瓷碗裡,“鈴蘭雖是有毒,但卻馥郁芳香,可作香水,若不服用,還是安全的。你且下去收拾打點吧,顏斐那我自能周旋。”

離憂再道:“素妃萬事可要小心,先帝只想你能好好的活下去而已,你便遂了他願吧。”

素素背對離憂,揮手道:“下去吧,我會細細斟酌。”她定定地看着水下碧綠的葉子,翠得扎眼,她幽幽自語道:“顏甄,你有你的想法,但,我也有我的想法,就讓我自主一回吧。”

素素每日便是在琉璃房中爲花兒澆澆水,彈彈琴,自覺着琴技是大有進步,越發的好了。她也不去別處,就在那等着顏斐。離憂的事,沒再有人提及過,素素和顏斐心裡都明白是那麼回事,就權當是一般的升遷調派。

“啪啪”顏斐拍掌進入房中,陽光灑在他周身,龍眉鳳目,丰神俊朗,一剎那讓人覺得彷彿見了下凡的仙子。

素素停音擡頭,見是顏斐走進來,彎着眼睛笑道:“皇上終於過來看素素了?”

顏斐走近,看了一圈房內的白花,略略皺眉對素素道:“怎都是白色的,是要給十二弟看,還是給朕看?”

素素站起來,理下羅裙仰頭道:“素素名就如此,白色纔是素素的花兒,我是給自己看的。”素素旋過顏斐身旁,假裝怒道:“原來皇上也是如此窄小的氣量,竟愛吃那酸溜溜的醋!”

顏斐一把抱起素素,讓她轉身面向自己,挑眉道:“好個吃醋!素素現在倒是越來越沒把朕放在眼裡了,嗯?”尾音略略拉高,不但沒有警嚇意味,聽着反讓人覺得心裡癢癢的。顏斐託着素素的腰,俯身靠近,緩緩一眨眼勾脣道:“你就確定朕沒有制你的法子?”低潤的嗓音,帶着絲絲邪魅惑人心神,暖暖的氣息就噴灑在她的臉上。

素素往後彎着腰仰身看顏斐,高挺的鼻子幾乎就碰着自己的鼻尖,因着陽光角度的關係,纖長的羽睫在鼻樑的一側上投下一層淡淡的影子,瞳孔裡滿滿的映着兩個略帶空靈狀的自己,豔紅的丹脣在雪肌上勾起妖嬈而鬼魅的弧度。她再往下壓了壓腰,拉開與顏斐的一點距離,強聚回一些心神,帶出黠慧的笑容道:“皇上要對付素素,何愁沒法子?素素猜想,是皇上舍不得。”

顏斐空了一手去捏她鼻子,另一手託着她的肩往上帶,讓她站直,笑道:“你倒是把自己看得蠻高。”

素素雙手抓着顏斐的手臂承力掂起腳尖,依舊不能與顏斐平視,她卻不擡頭,只把眼珠往上瞧,緩緩眨一下眼,又再眨一下眼,調皮地嘟起小嘴,道:“原來是素素自作多情。”她站平,低下頭來左右一搖,重重嘆了聲:“哎!”素素面上輕鬆,實則惶恐,心裡是一點底也沒有,只是在賭,賭顏斐對她能有幾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