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羅馬城和梵蒂岡臨近的一片樹林中。
堡壘般的教堂掩映在樹木之中,一個恆定鍊金領域展開,作爲這座建築的防禦,在領域的範圍內,蟬鳴蟲叫都被壓制住。
幾公里外土丘上,整齊地蹲伏着兩列身影,除去爲首的兩道身影外,全都戴着面具,整個人籠罩在黑袍中。
爲首的兩道身影,一個是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一個已經是頭髮花白的老人,隔着無數樹影,眺望着遠處的教堂——不過以他們的目力而言,這座建築說是近在遲尺也差不多。
“大人,都準備好了。”青年對着老人道。
“嗯……”老人點點頭,“再等等,還不到時機。”
青年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想問什麼時候纔是時機?”老人看向青年,問道。
“不,”青年搖頭,“我只是想不明白,爲什麼都到這個時候了,您還不恢復,留着這種缺點,不利於接下來的戰鬥吧……”
青年目光下移,落在老人的左腿上——那裡只有一條在微風中晃動的乾癟褲腿,取而代之起着支撐作用的是一條實木柺杖。
“我當然不會留着這種缺點,只是……以後應該沒有機會再用這個姿態了,讓我多懷念一會兒吧。”老人望着教堂,伸手在自己的圍裙上揉了揉。
……
堡壘般的教堂中。
路明非提着七宗罪,和昂熱並肩走進大門,楚子航抱着村雨跟在他們身後。
教堂裡並沒有什麼裝飾,地毯是古舊的漆金暗紅,兩側立着陰森森的燭臺,燈火跳動,把三人的影子射在青灰的牆壁上。
“這座教堂被稱爲‘拉特蘭大教堂’,是羅馬教最初的地產,第一座有名字的教堂,”昂熱解釋道,“最初,在羅馬教皇還保留着爲歐洲各個國王們加冕的權力時,幾乎每代教皇都是秘黨的實權長老,每一屆元老會都在拉特蘭大教堂中進行。”
“在梵蒂岡也有一座拉特蘭大教堂,也算是個比較知名的景點了,不過那是後來建的,這座纔是真的,”昂熱道,“在羅馬教皇的權力開始衰減後,秘黨就隱藏了這座教堂,並繼續將它作爲開展會議的場所,世代加固。”
“加固?就是外面那個恆定鍊金矩陣嗎?”路明非好奇道。
“包括,但不止,”昂熱道,“這個鍊金矩陣以一千噸精煉汞溶液作爲驅動力,每一塊石磚都用鍊金術燒透,內芯嵌着一塊秘銀,牆壁的厚度超過五米,就算用導彈來炸也未必能摧毀它,因此又被叫做‘永恆的拉特蘭’。”
“校長,這個稱號貌似有點立flag啊,”路明非吐槽道,“根據我看動漫的經驗,所有自稱永恆或者不死東西,下場都不會太好。”
“動漫和現實能比麼?”昂熱瞪了路明非一眼。
“那從現實的角度上講,泰坦尼克號也號稱永不沉沒的巨輪,結果第一次下水就沉了,還貢獻了一部傳世經典的電影。”路明非道。
昂熱:……
幾句話間,路明非、昂熱和楚子航穿過兩條走廊和三扇門,又走下一條樓梯,眼前一成不變的青灰色中終於出現了人影。
還算寬闊的前殿裡,年輕的混血種們三三兩兩地立着,分成了十來個人羣,每個人羣通常只由兩到四個人組成,同樣人羣裡的混血種穿着風格相同的華麗制服,胸口用金線或者銀線繡着家徽圖案。
他們是各家元老帶來的隨從和侍衛,都是各自家族中最優秀的年輕人。
當然,他們並沒有參加元老會的資格,所以全部都在前殿等候,而到達的元老們已經進入了大殿,那裡纔是元老會召開的地方——當然,不是元老的路明非因爲得到了特別邀請,也可以進入。
路明非和昂熱是最後到達的與會者,不過並不是只有他們沒進入大殿——夏綠蒂和一男兩女三個隨從站在前殿的角落,看到路明非和昂熱走進來,眼前一亮,優雅地朝着路明非招手。
路明非和昂熱走過去,夏綠蒂迎上來,三個隨從或者說侍衛跟在她身後,穿着各異的甲冑,行動間有凜然的威勢擴散開。
“路明非,昂熱校長,你們終於來了。”夏綠蒂穿着肅然的黑衣,從手腕到腳踝全部籠罩起來,黑衣上只有簡單的銀線勾邊和高廷根家族家徽,畫着成熟的淡妝,頭髮盤成了三十歲少婦的樣子。
這身打扮讓她看起來比實際上大了好幾歲,至少不會讓人一眼就看出她是未成年少女。
“夏綠蒂小姐,你還沒有進去嗎?”路明非有些驚訝。
“裡面太壓抑了,除了伊麗莎白姐姐之外,全都是一羣老頭子,總覺得多待一會兒,我就要未老先衰了。”夏綠蒂靠近路明非兩步,小聲吐槽道。
隨着關係熟絡起來,她在路明非面前雖然還會有意無意地保持貴族氣質,但偶爾也會露出普通少女的一面。
“咳咳,小姐,”夏綠蒂背後穿着甲冑的女隨從輕咳一聲,低聲提醒,“形象。”
夏綠蒂連忙正色:“路明非先生,昂熱校長,既然相遇,可否請你們與我一同進入議會。”
“沒問題,我們走吧。”路明非點點頭。
夏綠蒂走到路明非身邊,默默地看着他。
路明非一頭霧水。
“明非,把一隻胳膊伸出來,”昂熱低聲提醒,“伱不能讓一位漂亮的女性獨自入場,這太不紳士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在託尼的世界他從來沒講究過這種禮儀——準確地說他參加各種宴會、派對和會議都不帶女伴的,也沒人敢對他指指點點。
他試探着伸出胳膊,夏綠蒂神態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不過身體恰到好處地保持着距離,既不顯疏遠也不親密。
路明非恍然,一手挽着夏綠蒂,一手提着七宗罪,向着大殿走過去。
前殿的混血種們把目光集中在路明非和夏綠蒂身上——這種等待的場合並不適合搭話社交,但不代表他們不好奇這位女校董和S級的關係。
路明非步伐正常,夏綠蒂狀似正常,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
她還是頭一次跟一個男性這麼親密,以往她一直窩在家裡學習鍊金術,連同齡的異性都不認識幾個,何況當衆挽着路明非的手臂。
不過她必須得這麼做,倒不是爲了什麼所謂的禮儀,而是因爲她這是在釋放一種信號——秘黨元老家族高廷根對路明非抱有善意的信號。
換句話說,她用這種姿態和路明非入場,元老們自然就會明白,高廷根家族是支持路明非的,之後再想要爲難他,就得先掂量掂量值不值得爲了這個跟高廷根家族交惡。
楚子航抱着村雨留在原地,夏綠蒂、路明非和昂熱走到前殿盡頭的大門前,門口穿着中世紀板甲的侍者爲他們開門,三個人緩緩步入大殿。
說是大殿,和前殿一比反而要小一些,只是因爲人少,更顯空曠罷了。大殿鋪滿了地毯,燭臺高聳,金漆剝落而露出下面暗銀的本色。
大殿中央是十三道臺階,臺階盡頭是寬大的平臺,平臺中央擺放着一張石質圓桌,圓桌周圍是十三張石質座椅,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石桌石椅並不是擺在那裡,而是和地面連爲一體。
準確地說,是把周圍的地面鑿出一個大坑,在坑中保留石桌和石椅的部分,並進行修飾。
因此就算邀請了外人蔘與,也無法加上第十四張石椅。
每張石椅上都披着各色的旗幟,旗幟上修着元老家族的家徽,搭在椅背上,十三張椅子中只有兩張還空着,每個元老都穿着肅穆的黑衣。
隨着路明非三人走進來,十一張椅子上的人同時起身,正如夏綠蒂所說,除了伊麗莎白之外,幾乎每個人都是老頭子或老太太,少數幾個不那麼老的,也是中年人了。
元老們目光幾乎同時落在路明非身上,充滿了審視和威嚴——不過更多的目光都集中在路明非手中提着的七宗罪上。
黃金瞳的目光是精神力量的最佳載體之一,據說龍王級的存在只靠着目光就能構成強大的精神領域,讓混血種彷彿撞上銅牆鐵壁,元老們當然沒這個本事,但這麼多高階混血種的目光匯聚起來,依舊是龐大的精神壓迫。
不過也有元老審視着和路明非挽在一起的夏綠蒂,心中思索莫非高廷根家已經提前把S級拉上了戰船?
迎着校董們的目光,路明非眨了眨眼睛,和之前一樣緩步向着圓桌走過去。
不過奇特的是,明明走在一掌厚的地毯上,但他每一步都彷彿能掀起肉耳聽不到的“腳步聲”,而每一次腳步聲響起,都會有一種彷彿實質般的“圓環”從路明非身上擴散開,圓環每一次擴散,元老們就覺得自己的頭骨被輕輕某種硬質器物輕輕敲了一下,引起些微的震動。
而且隨着一次次敲擊,這種“震動”就愈發明顯,從最開始的細微顫鳴,到路明非走到臺階前時已經變成明顯的轟鳴。
而隨着路明非踏上臺階,這種轟鳴就開始以更加明顯的速度劇烈起來,之前“輕輕”的敲擊變成了掄起重錘橫砸。
不過只要把目光從路明非身上移開,這種大腦轟鳴的感覺就會明顯減弱,如果再坐回椅子上,就會立刻消失。
當路明非踏上第一道臺階時,伊麗莎白和貝奧武夫族長收回了目光,坐下。
路明非挽着夏綠蒂踏上第七道臺階時,剩下的元老有一半收回目光。
第十道臺階時,只剩下三位元老還在注視着路明非,五位元老還站着。
等到路明非走完十三級臺階,已經沒有元老能再直視他,紛紛移開目光,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路明非站在臺階盡頭,目光掃過坐在石椅上的元老們,居高臨下,彷彿他們不是坐着而是在跪伏。
他挽着夏綠蒂走到背後有高廷根家徽章的石椅前,夏綠蒂鬆開路明非坐下。
路明非提着七宗罪,走到昂熱的石椅旁邊,昂熱已經坐下,路明非放下七宗罪,讓那篆刻着龍文與拉丁文的劍匣矗立在石椅旁邊,自己則彎下腰,湊到昂熱身邊小聲開口。
“校長,我看您這椅子也不小,要不您發揚一下風格,分我一半,咱爺倆擠擠?”路明非道。
昂熱鬍子抖了一下,懶得理路明非。
“哼……卡塞爾學院的S級新生,好大的氣勢,”元老中一個相對年輕的中年人不鹹不淡地開口,“秘黨成員,見到元老們也不拜見嗎?”
除了伊麗莎白和貝奧武夫族長之外,他是第一個從路明非身上收回目光的,現在也是第一個對着路明非發難的。
“據我所知,亞瑟王與自己的騎士們之所以會在圓桌上進行會議,就是因爲主君位置,亦沒有隨從位置,所有坐在圓桌上的人平等,”路明非道,“看來秘黨的圓桌沒有學到精髓啊。”
“呵……你也說了,圓桌會議是所有坐在上面的人平等,”中年元老盯着路明非,“這間屋子裡,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坐上這張圓桌的。”
路明非挑眉,轉身,一屁股坐在石桌面上,背對着那位中年元老,扭頭,斜睨着他:“我坐了,你想怎樣?不對,你能怎樣?”
中年元老的臉上頓時涌出血色,欲言又止。
在這一瞬間,路明非突然很能理解託尼爲什麼總是一副鼻孔朝天,眼高於頂,天老二我老大的欠揍樣子——因爲真的有點爽。
“夠了!”貝奧武夫族長冷冷地呵斥。
中年元老臉上的血色減輕一些,看向路明非的目光帶着幾分得意——他是新晉的元老,家族在秘黨根基尚淺,確實不敢直接對有着昂熱和高廷根家族支持的路明非做什麼,但貝奧武夫族長向來是最強勢的元老之一,路明非的狂妄無疑是惹惱了他,有苦頭吃了。
說不定貝奧武夫族長會直接把路明非拎起來扔出大殿,聽說十幾年前他就這麼幹過……
中年元老的想法只持續了一瞬間,旋即他便看到貝奧武夫族長向着他轉頭,血色的黃金瞳亮起一線豎光,令人心底生寒。
“賈南德拉·赫伯特,對吧?別做多餘的事情擾亂元老會的秩序,你和你的家族,對秘黨的貢獻還不足以讓你有資格同時浪費所有校董的時間。”貝奧武夫族長的聲音冷逾刀劍。
被叫做賈南德拉的中年元老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所以剛剛被呵斥的其實是我?
雖然心中不滿,但賈南德拉也實在沒有膽子跟貝奧武夫拍桌,只能默默閉嘴。
貝奧武夫看向路明非,換上商量般的口氣:“那個,路明非,要不你先從桌子上下來吧,你這樣我們不好開會啊。”
其餘的元老們紛紛轉頭看向貝奧武夫,不是施壓,是疑惑和驚訝——這還是那個鐵血無情的“嗜龍血者”嗎?
路明非聳聳肩,考慮到自己還有兩門禁術在貝奧武夫家沒取,他還是從桌子上起身了——雖然貝奧武夫族長只承諾了他一門禁術,但剩下那門他也提前預定了。
“好了,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就由我來開個頭吧,”貝奧武夫的目光掃過所有人,“這次元老會,就是爲了討論青銅與火之王的留下的鍊金武器‘七宗罪’的歸屬權,沒錯吧?”
元老們沉默,雖然貝奧武夫說得沒錯,但沒有人想第一個承認。
沉默持續了將近一分鐘,直到一位衣服和椅背上繡着鳶尾花的老太太開口:“沒錯,七宗罪是足以摧毀龍王的武器,爲了避免這份力量落入獨裁的暴君手中,不能由任何一個家族或組織完整保存,必須進行分割,由不同的家族各自保存一柄。”
“這裡有十三個家族,卻只有七把武器,”一個老人接話,他的族徽是一頭持劍獅鷲,“我們難道要兩個家族分一把嗎?”
“最強的七個家族各自保存一把!”有人提議。
“荒唐,強大和適合保存七宗罪有什麼關係?應該是最安全的七個家族。”有人反駁。
“我認爲……”
路明非饒有興致地看着元老們圍在冷肅的石桌上,卻如同菜市場的大爺大媽一般爭辯,一言不發,只是默默撫摸着七宗罪上的凸起的刻文,淡淡的微光在刻文的縫隙間流淌,七頭活靈在路明非的指尖無聲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