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桐知道她話中所指,淡笑,“沒事,挺好的。”頓了頓,再開口時態度由衷,“於公,我應該感謝陸教授纔對,可於私,我……”
她的話說一半留一半,不似她平時的乾脆利落,顧初看在眼裡,心裡自然明鏡。挖出真相,還死者一個公道,這是陸北辰的職責所在,他沒錯。但在這一過程中,勢必要將盛家的秘密連根掘起,也勢必要牽連到那些想要掩藏秘密的人和被秘密傷害的人,例如蔣綾,再例如盛天偉。
凡事無法兩全,顧初明白這點,許桐更是明白。
“有些事情看上去像是秘密,實際更像疽瘡,時間久了總要流血發膿,也許只有徹底剜掉才行。既然痛是早晚的事情,那長痛不如短痛。”顧初輕聲嘆氣。
許桐點頭,輕聲道,“這個道理我想他最明白,雖然,他可能一時間還接受不了。”
“雖然真相挺難令人接受的,但至親的人還在身邊,總比永生永世見不到的好。”不管郭香雲做過什麼,畢竟血濃於水,哪怕她已經瘋了,至少她還活着。盛天偉現在會是最難過的時候,一來是自己的身份,二來是父親真正的死因,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會是一個打擊,但是,對於顧初來說,在歷經了最痛苦的失去後自然會懂得,只要人在,什麼都好。
許桐當然明白她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做慰藉。顧思在旁也沉默了,許久後看向許桐,“表姐,那你有什麼打算?”
這話問得許桐不解。
“現在那位盛總的身份被曝光了,你還要跟他在一起嗎?”顧思直截了當地問。
許桐笑了,“他身份曝光與我跟他在不在一起有什麼關係?”當她和盛天偉確定關係後就通知了家裡人,所以顧思知道他們在戀愛也不奇怪,她只是奇怪顧思會有這種想法。
顧思生怕她誤會,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他得離開遠勝集團了吧?”
許桐無奈地看着她,“就算他的母親不是蔣綾,他也是姓盛,盛老董事長還是他的父親,他爲什麼要離開?”
“我覺得那個蔣綾不是省油的燈。”顧思嘟囔,“秘密都揭穿了,那個女人臉面無光,一怒之下說不準就會不念舊情,到時候,說不定連你都會受到牽連。”
其實,這也是顧初所擔心的。
“蔣總不是那樣的人,我想,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他。”許桐對蔣綾多少有些瞭解,一來,蔣綾是個很理智的女人,二來,如果蔣綾真的在意盛天偉的身份,那麼不可能一瞞就瞞了這麼久,在盛父去世後,她就完全可以在掌權期將盛天偉徹底驅出董事局,讓他不再有機會染指遠勝集團。
顧思嘆了口氣,“但願姨媽能把心放在肚子裡,你都不知道,這消息一傳出來姨媽都快炸了。”
許桐朝着廚房方向看了一眼,許久後,重重嘆氣。顧初一直沒開口,相比擔憂姨媽會不會跳出來反對他倆的戀愛來說,她更擔憂的一件事是,現如今,蔣綾知道了郭香雲是殺害自己丈夫的兇手,那麼,真的還會對盛天偉心無旁騖嗎?
……
十二道年夜菜,其中大半都是陸北辰做的,他忙出忙進,顧初每每要到廚房幫忙都會被他趕出來,岑芸見狀總要嘮叨兩句,“這還沒結婚呢,分開一會兒就不行了?”
顧初就會紅了臉,“姨媽,我是想幫您啊,是怕您累着了。”
“說得好聽,我看是閨女大了不由娘,一心就想着往外飛呢。”岑芸給陸北辰打了下手,洗菜擇菜,手腳利落,“我這跟北辰好好說會話,你說你來搗什麼亂?”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有來有往的時候,陸北辰始終噙着笑不發一言地做菜,動作嫺熟優雅,哪怕光是看着都賞心悅目。顧初瞄了他一眼,他正在切菜,刀子在他手中如同長了腳似的飛快。
岑芸甩了甩手上的水,對顧初說,“你喜歡湊熱鬧,做餃子湯去。”
顧初剛應聲,就聽“咣噹”一聲,緊跟着岑芸一聲驚叫,“天!”
“怎麼了?”顧初趕忙上前,這麼一瞧也着實嚇了一跳,陸北辰手裡的刀子歪斜一旁,他右手的手指正在流血。
“好端端的怎麼切到手了?”她忙將他拉到一邊清洗傷口,滿臉的心疼,“傷口深不深?”
岑芸忙說,“快上點藥。”
“沒事,劃了一下而已。”陸北辰輕聲安慰,“皮外傷,不深。”
“不行。”顧初看了他手指上的切口,雖沒傷及骨,但口子也不淺,拉他進臥室,翻出了家備急救箱。用雙氧水重新清洗了一下,又用生理鹽水衝,塗了碘伏,最後拿了紗布出來。
陸北辰見狀啞然失笑,“這麼個小傷口需要用紗布?直接創可貼吧。”
“那可不行。”顧初十分利落地纏上傷口,“你的手指頭金貴着呢,哪能用創可貼對付?你說你用左手拿刀都能把手給切到,想什麼呢?”
陸北辰抿脣一笑,“聽你們吵嘴吵得有意思,走神了。”
顧初瞪了他一眼,“瞧瞧,這就是好奇害死貓,拿着刀子呢,耳朵湊什麼熱鬧?”
陸北辰笑而不語。
“這幾天別碰水啊。”
“洗澡怎麼辦?”
“好辦,這根手指支愣着。”
陸北辰壞笑,壓低了臉,“你可以幫我洗。”
“美得你。”顧初推搡了他一下。
他輕笑。
“哎。”她湊上前,壓低了嗓音,“在廚房的時候,姨媽都跟你說什麼了?”
“你從不是個八卦的姑娘。”
顧初偏頭瞅着他,“我今天就好奇了不行嗎?”
陸北辰被她逗笑,“其實也沒說什麼,聊聊家常。”
“什麼家常?”
“例如,誇我出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
顧初白了他一眼,“這是你的自我評價吧?”
“怎麼可能?姨媽對我的印象向來不錯。”陸北辰輕聲道。
顧初斂眉想了想,遲疑開口,“有沒有詢問你的其他情況?例如家裡父母之類的?”
陸北辰凝着她,似笑非笑。顧初生怕他誤會,忙又解釋,“我的意思是……姨媽有時候可能會對你的一些情況比較好奇。”
他只是淡若清風地笑,沒多說什麼。
“不過,她沒問也好,其實……也沒什麼。”顧初自顧自圓話,臉上多少不自然,心中隱隱後悔,也許姨媽真的沒聊那麼深的話題,只是她敏感而已。
陸北辰擡手捋了她的發,低笑道,“事實上姨媽是有心,卻被你給打斷了。”
呃……
顧初懵怔,稍許反應過來,更要開口,顧思抻頭進來,“嗨未來姐夫,你手指頭沒事兒吧?”
陸北辰倒也爽快,揚了揚被顧初包紮得像根香腸似的手指,“你認爲呢?”
“姐,你也太小題大做了吧?未來姐夫只是割破了手指,你真把他當成傷殘人士了?要不要租輛輪椅啊?”顧思笑得發賊。
顧初上前推搡了她一下,嗔道,“閒得你是吧?跟我去廚房幫忙。”
待兩人離開後,陸北辰始終含笑的脣角慢慢收斂,眸底的光亦徐徐沉落,如暮雪覆了千山,失了原本的模樣。他緩緩擡起左手,怔怔地盯了幾秒,目光落在受傷的手指上。他漸漸聚攏了眉宇,銷暗的眸色染了凝重,許久,攥緊了左手……
……
北京的新年有些安靜,整座城似乎都空了。沒了喧囂和嘈雜,也沒了紛擾和競爭,一切都趨於平靜。這座城的節奏慢了下來,像是恢復了本該沉靜的本色。五環外有爆竹聲聲,沒入夜的時候,遠遠的天際就會閃過煙火。
只是,盛天偉住在寸土寸金的高檔公寓,地段佔據了奢華,卻唯獨觸碰不到煙火。有時繁華,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街燈霓虹,車影少了,人影亦孤單。
遠勝集團搞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年會,又因高額的年終獎引了不少媒體關注,員工們拿了錢興高采烈地回家了,公司高層們也是回老家的回老家,出國的出國,蔣綾留在了最後,妥善處理了股東們的年終分紅後才鬆了口氣。
沒走的,還有盛天偉。
過了六點,天就黑了。這一年的年夜竟下起了雪,鵝毛般的大雪,是近幾年北京都不常見的。盛天偉深陷在沙發裡,室內沒有開燈,他看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雪花,背影洇藏於陰影之中。
許久後,他才端了杯子抿了口紅酒,長睫遮了寂寥,似乎,這樣的年夜,不管熱鬧與否都與他無關了。在他身旁,趴伏了一隻穿着紅色*的八哥犬,時不時擡起眼皮瞅着盛天偉,他哪怕是稍稍有點動作,它都會興奮地站起,拼了命地搖尾巴,他便扭頭看了看它,一言不發,八哥犬就哼唧了一聲回到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