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無痕望着陸驚鴻,又接着道:“我一向都很講道理,女人也不例外。”然後他轉過身,面對梅姿,淡淡道:“明日午後,薛某自會到錦繡山莊登門拜訪。”
* * * *
明日,午後。
庭院深深,掩映在梅林之中的幾處樓閣,杳無人聲。
連風吹到這裡,也似乎變得清冷了一些。
山石花木間,幾處殘雪,猶未化去。
只有一陣淡淡的幽香,在輕風中浮動。
人卻在湖邊的觀湖亭上。
陸驚鴻一將昨天發生的整件事說出來,曲蘭衣就不禁皺起了眉頭,道:“想不到薛無痕居然也到了濟南。只不過……”
他沉吟着,似乎在考慮下面一句話的措辭,陸驚鴻接下去道:“只不過他這個人做事一向自負得很,認定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就象他的劍一樣,從來不爲別人留餘地。”
所以他不惜奔波千里,也一定要追到殺死揚州十一條人命的梅三錯。
風吹過林,明湖上漣漪又起,梅鳳笛靜靜地凝視着湖面,忽然道:“陸驚鴻,薛無痕是你的朋友?”
陸驚鴻點點頭。
梅鳳笛忽然望向亭外,不再言語。
曲蘭衣嘆息着道:“薛無痕只怕就快要來了。”
陸驚鴻也跟着嘆了口氣,道:“我只希望他來的時候,莫要帶劍。”
曲蘭衣苦笑道:“他若只是來嚐嚐這裡的梅花宴,我想梅鳳笛一定歡迎得很。”
梅鳳笛淡淡道:“素聞薛無痕劍法無雙,我也早就想一睹這位名劍客的風采,他又怎能不帶劍?”
他們都沒有想到,薛無痕到的時候,那柄寸步不離身的雪藏劍竟然不在手中,他的樣子,看起來倒真象是來赴宴的。
梅鳳笛已站起來,迎向薛無痕:“薛莊主?”
薛無痕停住腳步,慢慢點了點頭。
梅鳳笛走下亭階,緩緩道:“薛莊主的來意,我已明瞭。只是尚有一事,關乎到錦繡山莊的清譽,所以還要請教。”
薛無痕道:“你說。”
梅鳳笛看着他,道:“梅三錯不分黑白,無故傷人,可是薛莊主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薛無痕冷冷道:“不錯!”
梅鳳笛聞言一嘆,道:“樹大有枯枝,沒想到我錦繡山莊垂百年來,以俠義道自居,竟然出了這樣一個不肖子孫。”頓了一頓,斷然道:“梅三錯做出這種事,錦繡山莊引以爲辱,他雖不入山莊門牆,卻也是山莊之後,定難逃脫家規處罰,到時候,我自然會給薛莊主一個交待。”
薛無痕注視着他的眼睛,半晌,忽然道:“好!我相信你。”
——梅鳳笛僅憑薛無痕一面之辭,就斷定梅三錯確實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薛無痕又憑什麼不信任他?
陸驚鴻和曲蘭衣在亭中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陸驚鴻大笑道:“薛無痕,既然這件事已經完了,你不如留下來,陪我喝兩杯。”
梅鳳笛也微笑着道:“只要是陸驚鴻的朋友,就是我的客人,能請到當代絕世的劍客,的確是錦繡山莊的榮幸,薛莊主何不順便留下來嚐到在下的‘梅花宴’?”
看到此情此景,薛無痕也終於明白陸驚鴻爲何會與梅鳳笛成爲好朋友了。梅鳳笛不僅是個善解人意的朋友,更是位執勤周到的主人。
面對這樣好客的人,誰又能忍心拒絕?
薛無痕雖然冷傲如冰,卻並非不通世務。
見到這件事如此收場,連曲蘭衣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陸驚鴻心中正自舒了一口氣,已經執壺替薛無痕斟了一杯酒,梅鳳笛卻忽然話鋒一轉,道:“素聞薛莊主劍法通神,向稱無敵,卻不知盛名之下,其實能副否?”
薛無痕神色不動,淡淡道:“你想一試?”
梅鳳笛傲然道:“我也用劍!”
薛無痕目光一霎,看向梅鳳笛,二人目光相接,有如刀劍相擊,中間有一串看不見的火花閃起,良久,薛無痕道:“何時?何地?”
梅鳳笛道:“梅花宴後,大明湖旁!”
“好,到時候薛某一定等你!”說完這句話,他的人已消失在午後的輕風之中。
陸驚鴻苦笑着,將剛斟滿的一杯酒喝下去。
——薛無痕和梅鳳笛都是他的朋友,對於他們兩個人的劍法,他比誰都清楚,而對於他們兩個人的脾氣,他更是瞭如指掌。
兩個孤高絕世的劍客的相遇,便如兩塊帶電的雲頭相撞擊,必將會雷霆萬鈞,爆發出萬丈光芒!
風雲際會。
這光芒雖足照耀千古,他們兩個人之中,卻必有一人將如流星般墜落,永久地自這片天空消逝。
他雖不希望看到這種事情發生,可惜他也同樣阻止不了。
觀湖亭內,忽然沉默下來。
雪,不知何時又開始無聲無息地落下。
亭外的梅花將開而未開,在一片細雪之中,更是美如畫圖。
曲蘭衣凝望着這亭外的美景,不覺嘆道:“錦繡山莊的梅花,只怕快要開了。”
花開的時候,就是梅花宴開的時候。
盛宴之後,不知道薛無痕和梅鳳笛兩個人之中,將會有誰的血流出?
一陣隱隱的銀鈴之聲,忽然自山莊深處傳了出來。
鈴聲示警,必定有人擅闖錦繡山莊。
梅鳳笛長身而起,淡淡道:“兩位稍坐,我去去就來。”
說畢取了一把白綢傘,徑自出亭,拾階而下。
陸驚鴻遠遠地看着一襲白傘,如同一片雪花般,飄入山莊深處,若有所思道:“梅鳳笛的輕功,好象比以前又精進了不少,他的武功,只怕也比我們想象的高得多。”
曲蘭衣點頭道:“所以他未免太驕傲,非但不能容忍錦繡山莊發生這樣的事,而且就連薛無痕,他也想勝之而後快。”
他們說話之間,銀鈴之聲不但未停,反而變得越來越密,如水般自山莊深處擴散開來,細細密密,在積雪的空中迴盪。
陸驚鴻忍不住站起身道:“難道出了什麼事?我們不如去看看。”
曲蘭衣搖頭笑道:“你莫非手又手癢了?有梅鳳笛在,誰還能逃……”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爲這時,突然有條灰色人影自梅林中一閃即過,身形之快,匪夷所思。
陸驚鴻已象一隻羽箭般射了出去。
這一片園林佔地極廣,花木繁茂,樓閣林立,穿行其間,簡直如入迷宮,灰衣人卻似乎對這裡的地形極爲熟悉,左彎右拐,身法間毫不停滯,依舊快得驚人,陸驚鴻自然也不必他慢。
兩人的身影如兔起鶻落,一前一後,穿過梅林,前面花木已稀疏,林外一座積雪小橋邊,幾處假山,假山外山莊高大的圍牆,已可望見,這人只要躍出圍牆,就如水如大海,再也難已找到。陸驚鴻眼見彈指間他已“嗖”地掠上了小橋,心中更是焦急,灰衣人掠過小橋,卻忽然腳下一滑,身體朝前撲倒,陸驚鴻大喜,立刻追上橋頭,卻見那人的身體堪堪觸地之際,卻摹地一彈,沖天而起,半空中翻了一個跟頭,已經輕飄飄的掠出牆外。
陸驚鴻正要追出牆去,六柄長劍,寒光湛然,忽自假山後閃電般刺出!
六名身着冰藍輕紗的少女,漆黑的長髮俱用一枚金環束住,手持利劍,各據一角,成六出梅花之勢,轉眼間將陸驚鴻圍在中央。陸驚鴻剛想開口,六柄劍已連珠般刺了過來,劍勢如流光,劍招似飛雪,頃刻間捲起漫天劍影,猶如花雨繽紛。這六名少女武功雖不甚高,但出手的時間、部位卻拿捏得十分精妙,此進彼退,配合無間,頗有默契。
可是這又怎麼難得住陸驚鴻?三十六招剛過,陸驚鴻突然一聲長笑,身形微側,“驚鴻一瞥”應心而發,其中一名少女只覺得手腕一麻,長劍已不由自主地脫手,接着一陣金鐵交鳴之聲,一劍亂了陣勢,帶動其它幾劍,紛紛互相撞擊,一起飛了開去,凌空劃出幾道銀亮的弧線,落在了遠遠的雪地之上。
梅林中卻有一陣疏落的掌聲響起,梅鳳笛和曲蘭衣微笑着緩緩走了出來,肩頭上,飄落了一層淺淺的積雪。
梅鳳笛揮了揮手,六名少女立刻斂衽爲禮,退了下去。
陸驚鴻看着他們,苦笑道:“原來你們早就來了,眼見我這個抓賊的卻被當成了賊,你們兩個卻袖手旁觀,好沒良心。”
曲蘭衣拍了拍肩上的積雪,笑道:“我們見你和那六個女孩子鬥得開心,自然要讓你多玩一下。”看向梅鳳笛,嘆道:“劍似飛雪,人如落梅,輕靈飄逸,不可方物,六出梅花劍梅鳳笛創出的陣法,果然不同響。”
梅鳳笛卻搖了搖頭道:“可惜我以六出梅花劍的劍招化劍入陣,自創這套‘六出梅花陣’,卻還是不堪陸驚鴻一擊。”
陸驚鴻道:“梅花六出,斬金截玉,這六名少女修爲尚淺,若是換到你手裡,哪怕只你一人,我也難以全身而退。”
梅鳳笛忽然背過身去,淡淡道:“近幾年來,我已極少用劍。”
陸驚鴻奇道:“哦?”
梅鳳笛伸出右掌,朝遠處一株梅樹輕輕一揮,半截橫枝忽然無風自落,斷處有如刀切,緩緩道:“刀劍兵器,不過是人手的延長,卻遠不如人手靈活,我想這個道理,你一定比我更清楚。”
陸驚鴻手上的功夫,一向有名得很,所以這個道理他當然懂!
梅鳳笛轉過身,道:“截掌爲力,出指爲劍,一樣可以斬金截玉。”
陸驚鴻點頭道:“不錯!但我想你近年來極少用劍,只怕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目光中露出深思之色,緩緩道:“普天之下,能夠值得梅鳳笛出劍的人,只怕已不太多了。”
也許值得梅鳳笛出劍的,只有薛無痕!
梅鳳笛目光一動,眼中似有劍光一閃。
曲蘭衣連忙笑道:“難怪現在梅鳳笛只願倚紅偎翠,飲酒作東,做個不問江湖事的富家翁了!”
梅鳳笛淡淡一笑,梅樹枝頭,忽有雪落,幾處早梅,竟已在這場細雪之中,率先開放了。
築香居。
雖然只看得見碧紗窗外拂動的梅影,淡淡的花香還是透了進來。
垂廊上的燈籠早已燃起,照着曲折的彩石小徑若隱若現。不遠處的大明湖上,波光鱗鱗,雖然沒有明月,滿天的星星,卻彷彿落入了湖中,星光盪漾,美如夢幻。
燈下,盛宴將開。
水閣雖不大,卻佈置得十分精緻優雅。迎面的紅綃屏風上,畫的是倚梅吟濤,雪水烹茶的逸事,屏風後的兩盞紗燈下,是一張嵌有大理石的檀木桌,映着柔和的燈光,更顯得光滑如鏡。
現在桌上已擺滿了酒菜,菜是佳餚,酒是陳釀,混合着窗外傳來的淡淡花香,令人不飲也將醉了。
桌邊有六張椅子,卻只坐着四個人。
除了此間的主人和兩位佳客,薛無痕竟然也來了。
他雖然驕傲,但卻絕不是小氣的人,與梅鳳笛之間也沒有仇恨,即使明天就要作生死一搏,今晚共飲一杯又何妨?
宴席上的氣氛並不尷尬,因爲曲蘭衣正說着風流翰林陶谷的韻事:“宋學士陶谷得党太尉家姬,取雪水烹茶,曰:‘黨家有些好否?’姬曰:‘彼武人,安有此樂?’但能於銷金帳下飲羊羔美酒爾。”
梅鳳笛微笑着道:“雪水可烹茶,梅花亦可入膳,其間的清味,又如何是羊羔美酒可比?”
曲蘭衣接着笑道:“陶學士雖然風雅,可惜卻一生爲名祿所累,他在翰林院壁上題詩曾說:‘官職有來須與做,才能用處不憂無,堪笑翰林陶學士,一生依樣畫葫蘆。’又怎及得上你我如此逍遙?”
陸驚鴻忍不住道:“只要能吃到梅鳳笛親手做的‘梅花宴’,我就心滿意足了,管他什麼做官不做官的陶學士?”一指那空着的兩張椅子,道:“我已等得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宴卻還未開,是不是還有兩位客人沒到?”
梅鳳笛放下酒杯,指着最上位的一張椅子,淡淡道:“太夫人聽說今晚來了三個很不錯的年輕人,所以一時興起,就想帶着舍妹阿姿過來瞧瞧。”最上位擺着的是一張古雅的紫檀木雕花椅,椅子上還鋪着精巧的雲緞墊子,一看就知道是爲山莊裡地位最爲尊崇的人而設的。
錦繡山莊裡,地位最爲尊崇,年紀也最高的,自然就是太夫人“金針”梅八十一婆。
梅八十一婆的這個稱呼,其實也並不是因爲她排行第八十一,而是因爲她那龐大的家族。梅八十一婆原來叫做二十七娘,那時她就有二十七個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到後來,她的家族越來越興旺,迎娶婚嫁,兒孫滿堂,加起來竟有八十一個之多,所以別人都羨慕地稱她爲梅八十一婆,她也的確值得驕傲,因爲她的這些兒孫輩中,人材輩出,有的文采風流,中過榜眼,入過翰林;有的卻是武學奇才,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呼風喚雨,甚至成了一方武林大豪;有的繼承家學,光大門楣,成爲醫界國手,織造名家;這些兒孫們都對她很尊敬,很孝順,但梅八十一婆還是最疼愛她的第八十一個孫女兒梅姿,又聰明又可愛,三年前把她送到南海妙一師太門下學藝,今年秋天剛回來,有梅姿伴在身邊,八十一婆不知有多開心。
這次她居然有興致帶着最爲疼愛的孫女兒梅姿一起來,莫非……?
薛無痕一張淡漠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曲蘭衣與梅鳳笛還在談笑風生,陸驚鴻卻忽然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倒不是因爲別的,只是一想到老太太那雙笑眯眯的眼睛在他臉上不停地掃來掃去,就不由得緊張起來。
曲蘭衣忽然側過頭,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陸驚鴻忍不住叫道:“你這樣看着我幹什麼?難道我的樣子看起來很有趣?”
曲蘭衣搖頭笑道:“丈母孃看女婿,纔會越看越有趣,我只不過是覺得好笑而已。”
“好笑?”陸驚鴻差點就要跳了起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屏門轉出一個人來,一身粉紅輕柔的絲袍,清麗的臉上,完全不着一點脂粉,僅僅在漆黑的髮髻上,嵌了一隻雪柳黃金鏤,更顯風姿天然,高雅脫俗。
梅鳳笛已長身而起,道:“阿姿,太夫人呢?”
梅姿抿嘴一笑道:“她老人家原本一定要來的,是我說人家在那兒自自在在的喝酒,您老人家一去,說不定反而拘謹,所以……”
梅鳳笛聞言大笑道:“還是你最瞭解我們,我這個做哥哥的真該敬你一杯!”
陸驚鴻暗中鬆了口氣,幾乎忍不住也要去敬梅姿一杯了。
舊席撤去,新宴重開,酒也重新溫過。
幾位知心好友在這樣的冬夜,把酒言歡,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愜意的享受?
陸驚鴻的舌頭已有些大了,話卻一點不比平時少——他天生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越是熱鬧的時候話就說得越多,薛無痕卻到現在也沒有開口講一個字。
梅姿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一直停在他的身上,此刻忽然笑道:“薛大俠一向只用劍殺人,難道就不用嘴說話麼?”
薛無痕冷漠的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表情,卻慢慢地開了口:“這道‘梅花鳳鱭炙’,清而不澀,入口齒頰留香,淡中另有真味,只怕是梅花宴三十六道菜中之冠。”
他這句話一出口,陸驚鴻和曲蘭衣面面相覷,他們從來沒有見過薛無痕什麼時候這麼聽話過。
梅鳳笛卻笑了起來:“真是巧得很,梅花宴三十六道菜中,薛莊主所賞評的這一道,正是舍妹親手所做。”
薛無痕的臉色似乎又起了某種變化,梅姿盈盈地注視着他,嫣然道:“原來薛莊主不僅很講道理,品評起美食來也頗有心得。”
薛無痕忽然站了起來,淡淡道:“夜已深了,我該告辭了……明天見。”
最後這句話雖然沒有刻意對着誰說,但那其中的含意,任何人都清楚——
梅花宴後,大明湖畔,一劍相決,不見不散。
梅姿似乎有些不勝酒力,薛無痕走後,更覺意興闌珊,便早早地告退了。
築香居里,又只剩下三個人。
燈已將燃盡,三個人默默地喝着酒,誰也沒有說話,酒也將盡,半晌,梅鳳笛方停杯,盯着陸驚鴻道:“你知道你爲什麼會成爲我的朋友?”
他不等陸驚鴻答話,便又接着道:“因爲我無論做什麼事,下什麼樣的決定,你從來都不會勸阻我。”
他眼中閃着光,似乎酒意微微涌了上來,話也比平時多了。
陸驚鴻放下酒杯,苦笑道:“那也許只不過是因爲我知道,你並不是一個輕易下決定的人,一旦做出決定,無論怎麼勸都是沒用的。”他長長嘆息道:“其實有時候,我何嘗不想勸勸你,譬如說今日之事,如果你……”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爲梅鳳笛已打斷了他的話:“夜深了,盛宴將散,你若還想喝,明晚我一定陪你喝個痛快!”語聲中,他的人已走遠。
陸驚鴻沉默着,明晚,難道真的還會有明晚?……
今晚的夜色卻很好,雖然梅樹的疏枝在夜色中看不大清,花香卻彷彿更濃郁了。
庭院深深,一條彩石小徑在疏疏落落的梅花掩映下,曲折地延伸向遠處。
遠處,似有人聲輕俏。
陸驚鴻喝得的確不少,所以難免帶着幾分酒意,帶着幾分酒意的時候,他突然很想看看這條小徑的盡頭,到底在什麼地方?
在那裡喁喁私語的又會是什麼樣的人?
曲蘭衣攔都攔不住,只好搖着頭板着臉跟在後面。
更令人頭痛的是,陸驚鴻不僅一定要去,嘴裡也不肯閒着,正反反覆覆地哼着同樣一支曲子:“有酒徑須醉,無事莫關情,尋梅去,疏竹外,一枝橫……”
曲蘭衣忽然伸出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陸驚鴻並沒有看見這個手勢,卻閉上了嘴。
因爲他已發現前面遠處的梅樹下,並肩立着兩個人影,一個白衣如雪,一個紅裙輕軟,兩個人正在喁喁細語,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話語之中蘊含着的溫柔繾倦,隔很遠也同樣能感覺得到。
陸驚鴻和曲蘭衣對視了一眼,眼珠幾乎要從眼眶中跌落下來。
就是看到太陽忽然從西邊出來,他們也不會如此驚訝。
——那兩個人,竟然是薛無痕和梅姿!
薛無痕一向謹慎機敏,應變極快,現在陸驚鴻和曲蘭衣就在他的身後,他卻恍然未覺。
是什麼原因讓他的感覺變得遲鈍起來?
陸驚鴻和曲蘭衣又輕輕地從原路返回,直到離薛無痕和梅姿已經很遠了,陸驚鴻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笑道:“我說爲何梅八十一婆沒來,梅姿卻一定要來見我們呢!”
曲蘭衣替他說得更確切了一點:“她不是要來見我們,是想見薛無痕。”嘆了一口氣,笑道:“今晚梅姿做的那道‘梅花鳳臍炙’,薛無痕一個人吃了大半,看來他們兩個人,纔是名副其實的不打不相識呢!”
陸驚鴻忽然停住,沉吟道:“可是,薛無痕本不是一個多情的人。”
多情的人並不適合練劍,更難以達到劍術的巔峰和極限,但他難道真是個殘酷無情的人?
未必多情,未必無情,這其中的滋味,又有誰能說得清?
曲蘭衣看着梅林外隱隱的燈光,道:“你看……明日一戰,究竟會誰勝誰敗?”
“我雖然不願錯過這一戰,但我卻更不願意看到他們拼得你死我活,”陸驚鴻的語聲忽然變得無比堅定:“所以明日之戰,我們一定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