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落了樹梢的最後一杆落葉。
整個花園除了楓樹之外,一夜之間禿了頭髮。
依川漆原找到了新的愛好,掃地……
長久在牀上躺着也不是個事,總是不動彈身體都要生鏽了,以前的依川漆原並不明白,人類不是機器,怎樣才能生鏽。
但是有天躺久了,起牀的時候全身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就明白了。
總要活動活動。
抹不開臉去找樓下的大爺大媽們學習太極拳,於是依川漆原找到了自己用來打發時間的方式。
掃地。
低着頭,手中用着從醫院工具房那裡借來的大掃帚,走走停停,眼睛跟着手動,也跟着掃帚動。
一邊掃地,一邊思考一些別的事情。
說來也可笑,曾經不是人類的時候,並不懂憧憬和羨慕的含義,只是每天都在埋頭苦幹,都在爲生計而小心翼翼。
等到變爲了人類的時候,以人類的視角去觀察自己曾經的心態,想到的,那個時候,對人類而言卑微的自己擁有的只有羨慕的心情吧?
但是明明那個時候自己是沒有任何感情的。
等到滿地的落葉掃盡之後,心中的煩躁感也去除了不少。
“依川君!”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了一個女孩的呼喚聲。
漆原擡起頭,就看到了那個像是梔子花一樣的少女在窗前朝着自己招手。
這是與她約定的信號,如果女孩想要下樓又不想打擾護士的話,那打擾自己就可以了。
回了女孩一個瞭然的笑容,漆原將掃帚還回了工具房。
“還真是好雅興啊,”查爾斯的聲音忽然間在依川漆原的身後響起。
依川漆原微微一怔,隨後緩緩的轉過身來,警惕的盯着門口站着的那個人。
查爾斯的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作爲人類,依川漆原與查爾斯是好朋友和兄弟,但是現在,作爲同類,他們是可以依靠的同伴,但又是相互忌憚的仇敵。
“掃地嗎?嗯嗯,看起來你也找到了一個隱藏自己身份的好辦法。”查爾斯帶着笑容評論道。
“你是在模仿武俠電視劇中的掃地僧嗎?”
依川漆原的視線從查爾斯那帶着古怪笑容的臉上轉移到了他身上的穿着,那身病號服已經換了下來。
這個……人?要出院了嗎?
“喂,問你話呢,”查爾斯挑了挑眉頭,說道,“你在想什麼?離開我們的監視之後,打算去給人類通風報信?”
依川漆原聽到查爾斯的說法,緩緩的搖了搖頭。
“我不想找死。”
“你知道就好,”查爾斯冷笑了一聲,“不錯,很識擡舉。”
刺耳的字眼,讓依川漆原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不記得佔據了查爾斯身體的那個怪物在怪物時期是什麼階級,但是這種上尊下卑的居高臨下口吻讓依川漆原非常厭惡。
“知道我和青岡武夫爲什麼要盯着你嗎?”
“因爲我之前的行爲,”眼前這個人隨時都有可能背刺自己,依川漆原不敢怠慢,“我之前逃跑的行爲已經影響到了你們在人類世界的生活。”
“沒錯,因爲你之前無法自控的行爲影響到了我們在人類世界正常生活的資格,甚至讓不少醫生和護士都在暗中監視我們,”查爾斯說道,“幸好你沒有犯下更大的錯誤。”
“……”
依川漆原不記得過去是怎樣的,但是在這個怪物轉生者的團隊中,上下階級已然形成了。
因爲自己上次的危險行動,這幾個人達成了一致共識,似乎是在未經自己允許的情況下將自己當做了最低的階級。
“自己犯下的錯就要由自己承擔,雖然我很想讓你彌補我的損失,但是很可惜,”查爾斯拍了拍身上的便裝,“我的狀態很好,馬上就能出院了,所以我是暫時不可能對你做什麼。”
理所當然。
按照依川漆原對於查爾斯此刻狀態的理解,對方的身上充滿了人性。
按照那些觀察自己這些人的大夫的理解,對照正常人角度而言,那麼此刻查爾斯的狀態無疑是正常的。
至於說友情、關係……
所有的隊友全部都變成了相同的侵佔了人類身體的怪物,缺少了佐證這些,自然不會有人在意,只當這是正常的人員往來。
“但是很可惜,青岡武夫先生的狀態並不會太好,”查爾斯臉上閃過一絲陰篤,“他會代替我看着你的!”
此刻的查爾斯形象對於依川漆原的感官來說並不是特別好。
曾經的查爾斯是自己的同伴,臉上總是掛着陽光的笑容,有什麼東西也會和大家分享,當然小毛病不少,但正是如此才越發真實可靠。
但是現在的查爾斯……
現在的查爾斯纔是明顯的不正常吧?難道他不怕被家裡人看出來?要知道,他的家裡是有父母和妹妹的。
依川漆原在心中搖了搖頭,這些吐槽沒有說出來。
畢竟,以現在這個陰險的查爾斯而言,萬一真的察覺到什麼,恐怕會對他的家人下手。
那麼到時候,這羣不正常的人中最不正常的一個,反而處境會更加危險。
要提醒他一下嗎?
“你現在的情況,才最不正常?”
“啊嘞——依川君竟然開始反駁了?”查爾斯臉上掛起了未名的笑容,隨後猛地收斂起來,擡起腳。
但是想了想,還是沒有踹出去,因爲不知道是否會有人在他們身後監視着。
“區區一個殘次品!有資格與我說這種話嗎?”查爾斯壓低了聲音,對依川漆原說道,“不要以爲我要離開了,你就自由了,就算我走了,還有青岡武夫替我盯着你!”
末了,還提醒了一句,“別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做了又能怎麼樣呢?
依川漆原在心中搖了搖頭,這羣人裝作人類,但是卻根本不懂人類世界的規則。
加入現在依川漆原推開查爾斯向着外面醫生護士的人堆裡跑去,然後舉報查爾斯有問題,那麼,查爾斯又能拿自己怎麼樣?
不理解人類規則的怪物,終究難以在人類世界生存。
“該提醒你的都已經提醒到了,”查爾斯眯起眼睛,重新掛起了人畜無害的陽光笑容,“那麼,好自爲之吧。”
查爾斯走出了房門,朝身後招了招手,“拜拜~~”
漆原當然知道,查爾斯的這個舉動不是給自己看的,而是給外面守着的那些醫生護工看的。
他在表達自己的正常。
與他相反,曾經出逃過,還弄傷了自己的漆原,就不是那麼正常了。
在查爾斯離開拐角的那一刻,漆原看到了青岡武夫那陰沉的身影。
來監視自己的嗎?而且就堵在自己的去路上。
漆原搖了搖頭,將身後工具房的門關好,他還有約呢,真正享受人類的人生,可不能耽誤在無聊的勾心鬥角上。
想到這裡,漆原無懼的朝着
“你去哪?”在經過青岡武夫的時候,果不其然對方開口了。
“和你們無關。”
“去找那個人類?”青岡武夫陰沉的眼睛擋在了漆原面前,“你和人類接觸的太久了。”
圈地自萌纔不是好事吧?
漆原慫,不敢說出來,“已經約好了,如果失約的話,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你想要違反我們的命令嗎?”青岡武夫的老臉變得越發陰沉了。
“所以呢?你想要做什麼?”漆原說道,“且不說頭頂上的監控攝像頭,就說我身後,大概還有多事的人類在看着,你要在他們眼前做什麼嗎?大概你也會被人用皮帶綁到病牀上。”
聽到漆原的話,青岡武夫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你不要以爲……查爾斯走了就沒有人能壓制住你了!”
“我從來沒這麼覺得……”
漆原擡起手想要拍拍青岡武夫的肩膀,誰料青岡武夫向後退了一步,警惕的盯着他,讓他悻悻的收回了手。
轉而,臉上換上了笑容。
“我們可是難得的同伴和同類啊,不能信任彼此的話,又能相信誰呢?”
“信任?”青岡武夫滿臉猜疑。
“對啊,既然大家變成了人類,那就按照人類的方法在這個世界上互幫互助的活下去如何?”
青岡武夫低下頭,似乎是在沉思,但是過了許久之後,才終於搖了搖頭。
“我們不是同伴,僅僅是同類……我們不能信任你,而且你,是我們這裡的底層……上層的命令,你不能違抗……”
也只有人類以外的生物,纔會在身處陌生的環境中還要進行上下尊卑的內鬥。
似乎對於青岡武夫的說法,漆原早有預料,無奈的搖了搖頭:“那就沒辦法了,不過,我做什麼,與你們沒有太大的干係吧?”
聽到漆原的話,青岡武夫的臉色黑如鍋底,“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人類的世界中,可沒有明目張膽的上下尊卑觀念啊,”漆原說道,“想要適應人類社會不認清楚這點可不行。”
說完,漆原轉身,朝着住院樓的方向走去,“啊,對了,我不認爲,佔據了查爾斯身體的那個怪物,能好好的在這個世界上活下來。”
因爲前後差距太大了啊。
“要記得人類社會的規則。”
就在青岡武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時候,漆原的話從他身後悠然的傳來。
漆原看着自己的手,除了心中的感慨之外,更加難明的,是一種興奮的心情。
看來,繼承身體原主人意志最多的那個“怪物”,既不是查爾斯,更不是青岡武夫,而是我啊。
“怎麼了?”少女看向了身後的漆原,“今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嗯,只是和我一起住院的同事今天出院了。”
“好事啊!”少女笑道,“要給他祝福才行。”
“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了……”
風在吹着,距離傍晚明明還有很長時間,但是太陽沉下去的越來越快,氣溫也在逐漸變冷。
少女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出院嗎?真好啊……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少女喃喃自語着。
漆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出聲安慰她,拖着一條傷殘的腿,眼看着屬於自己的落日一天又一天臨近,這種等死的感覺不是一般的痛苦。
“嘛,我這條腿反而成了拖累呢,”少女又傻笑起來,“不過,以前都是蹦蹦跳跳的四處亂逛,現在反而能靜下心來慢慢的欣賞路邊的風景了。”
“可惜這裡只是醫院……”
“誰說的?”少女笑道,“就算是醫院也有一年四季的景觀!我跟你講,這裡春天的時候是一座繁盛的花園,有蝴蝶蜜蜂還有小朋友,超級活潑的……”
漆原在輪椅後方輕輕的推着,聽少女絮絮叨叨的講着。
他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明明之前與這個少女毫無交集,卻不想讓她傷心,也不想讓她在這個冬天感到難過。
若是她傷心,自己也會感覺到難過。
縱然只有一個冬天。
就在這時,漆原的耳中忽然間傳來了尖銳的嗡鳴聲,蓋住了少女絮絮叨叨的講話。
那嗡鳴聲尖銳刺耳,彷彿有一根針刺破了耳膜直接穿進了大腦。
漆原怔了怔,眼中掠過一絲茫然,隨後心裡猛地開始慌張了起來。
作爲無名的怪物的本能,他清醒的感知到了那嗡鳴聲的來源,是電子界的危險信號,壓迫着感知危險的神經,在瘋狂的發出警報。
他能感覺到,有一股視線正盯着這裡,注意着這個世界所有異常的舉動。
爲什麼?我不是已經脫離了那個世界嗎?爲什麼還會有來自於link vrains的危險?
不行!不能想這個!越想越慌亂!
漆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必須立刻做點什麼,掩飾剛剛的異樣!
他的本能在強迫他去思考,而他也本能的選擇了最正確的辦法。
忍耐着那陣刺耳的尖銳聲響,鬆開手,緩緩的蹲了下來,開始繫鞋帶。
終於,就在他將鞋帶搭好了三層結之後,那陣嗡鳴聲終於緩了下來。
“腿麻了……”漆原自言自語的同時,藉機鬆了口氣,他不敢轉頭去看那嗡鳴聲的來源,作爲怪物,他趨利避害的本能似乎還在。
“真遜呢,”少女趴在輪椅上看着漆原的側臉,笑嘻嘻的說道,“和我一樣,很久都沒有活動了吧?”
“也是啊……很久都沒有活動過了,”漆原露出一張笑臉,壓抑下心有餘悸,“林檎,明天我早點來接你,一起出去逛逛吧。”
“啊嘞?漆原醬這是在邀請我約會嗎?”少女……林檎一臉的驚訝,也不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猝不及防。
“是的呢,”漆原點點頭,“一起去約會吧!就當是活動一下了!”
“哎呀,林檎醬被人邀請約會了呢,怎麼辦呢?林檎醬以前可是超級有人氣的女孩呢……”林檎笑嘻嘻的說道。
“那麼,林檎醬,明天會是晴朗的一天,一起去約會吧!”漆原正式發出了邀請。
“唔拇!好啊!沒準林檎醬會收到告白也說不定!”瘋狂暗示。
“是啊,明天怎麼會是讓林檎大人失望的一天呢?一定會有很多驚喜,”漆原說道,“對了,林檎大人,你有沒有想好要去哪裡呢?”
說到這裡,林檎開始掰着手指頭計算起來。
“公園?太普通了吧?逛商場?嗯嗯嗯……輪椅搬來搬去的更麻煩了,去吃好吃的?算了吧,明明就是缺乏鍛鍊,在多吃一點會變胖的……”
漆原這個時候已經徹底放鬆了下來,那種尖銳的感覺已經離去很遠了。
放鬆下來的時候,就要強迫自己忘掉那種恐懼感,轉移一下注意力。
“如果有祭典什麼的,就好了。”漆原自言自語道。
漆原的話似乎勾起了林檎的回憶,也讓林檎陷入了懷念之中。
“祭典?啊,夏日祭什麼的……好懷念啊,成爲了社畜之後就已經很久沒有參加過了……”
“是啊……”作爲人類的漆原記憶中,家族的哥哥姐姐帶着他一起去祭典幫忙,那是他兒時最珍貴的無憂無慮的回憶。
“巧克力香蕉、棉花糖、關東煮、大阪燒……還有各種各樣的遊戲,我喜歡撈金魚的遊戲!你呢?”
漆原一愣,遊戲?對啊,人類管那種古老的東西稱作遊戲,原始……但是有着簡單的快樂。
“下次參與祭典的時候,我要玩撈金魚的遊戲!多準備點錢,撈上個三十條!”說到這裡,林檎忽然間失落的低下頭,“嗚——會破很多網的!狡猾的奸商一定會將紙網弄得超級容易破!奸商真可惡!”
“是啊,奸商真可惡!”漆原附和道,“我們還是去隔壁打槍的攤位去試試吧,運氣總不至於一直糟糕。”
“好啊好啊!”
明明走在寒冷的街道上,兩個人似乎已經陷入了祭典的幻想中。
與此同時,青岡武夫坐在病牀上,臉色陰晴不定,就在這時,他的耳中忽然間傳來了嗡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