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晴的天氣,空氣新鮮的可愛。陽光下的積雪有些刺眼,稅務局家屬樓下,已經有人開始清掃積雪。刷刷的聲音,從開着的窗戶傳進三樓東戶。
吃着雨寒媽媽做好的可口飯菜,葉暉覺得心裡暖暖的,他或許已經想到過,回到雲城難免要麻煩雨寒和他的家人,但他絕對沒有想到,雨寒的媽媽會把自己當親兒子一樣看待。乾淨的大理石飯桌上擺的滿滿當當的飯菜,熱氣騰騰的茶水,親切的鄉音,葉暉覺得自己回到自己家裡一樣。
“吃吧孩子,在這就跟在家一樣,千萬別客氣!”雨寒媽媽熱心的招呼着。
葉暉一直是個感情脆弱的男孩。記憶中,自己一直跟着爸爸生活,所有的衣食起居都是爸爸照顧。爸爸只是個平凡的小職工,沒法跟雨寒的稅務絕局長爸爸比,也沒法跟雲城絕大多數可以爲子女帶來安逸生活的爸爸比。可葉暉依然覺得爸爸很棒,一個沒有女人的家庭,是不完整的家庭,可爸爸硬是用他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切。那座位於城郊的農家小院落,讓葉暉覺得充實而滿足。更讓葉暉驕傲的是,他不僅僅遺傳了爸爸的善良勤勞,還從爸爸那裡學來了令人羨慕的吹笛絕技。悠揚的笛聲,在寂靜的夜空肆意飛揚時,整個世界都變得寧靜。
葉暉曾不止一次地問起媽媽,可爸爸從來不正面回答,只是巧妙的繞開話題,給他講一些他已經聽的不耐煩的故事。後來,還是從別人口中聽到關於媽媽的隻言片語。原來漂亮的媽媽,不甘心跟着窮到骨子裡的爸爸過一輩子清苦的生活,在葉暉一歲的時候,拋下他和爸爸,悄悄的失蹤了。那世俗的女人,在葉暉心裡劃下難以抹去的傷痕,縱然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難以淡忘。
物主似乎很樂意將苦難降給原本已經苦難不堪的人,以此來考驗他對生活的耐心。一年前,爸爸在上班的時候突然倒下。送到醫院,醫生檢查後說出了至今還令葉暉心寒的字眼:肝硬化腹水,晚期。化驗單上那一行行紅色的加號,如鋼針一般,慢慢刺進葉暉心裡最柔弱的地方。
爸爸鼓脹的肚皮,成了葉暉對爸爸記憶最深刻的細節。他對那個叫做肝硬化腹水的疾病在此前一無所知,可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爸爸的痛苦。這個已經四十好幾的男人,在病房裡偷偷地哭泣。葉暉當然明白,爸爸的眼淚不是爲他自己而流,爸爸只是擔心,他走後葉暉誰來照顧。
那個九月,漫長的可怕,每一天都被奇怪的拉長。淅淅瀝瀝的雨,將整個季節攪得疲憊不堪。從學校到醫院,再從醫院到學校,葉暉都快忘記自己還有家。他只是在雨中來回奔跑着,他怕自己稍微慢一點,就會再也看不到爸爸浮腫的不成樣子的臉。
爸爸最終沒能熬過那場不肯停歇的秋雨。葬禮的那天,雨似乎比平時更大了些,浮動着的雨傘被風雨吹打的東倒西歪。葉暉沒有哭,只是安靜地看着,看着爸爸被模糊的人影放進慘白的布里裹起,再放進早已挖好的土坑裡。葉暉不敢去看他們還對爸爸做些什麼,他只是不遠不近地站着,看着土坑慢慢的變成土堆。墳前的石碑上,刻寫着大大的楷體字:“慈父葉如川之墓”,旁邊當然還有立碑人的姓名身份。
葉暉一直再想,那些黃土無法與雨水抗衡,再過許多年,爸爸的墳也會跟他現在看到的那些墳一樣,只剩下殘碑,剩下凹下去的大小不一的坑。
爸爸去了,去了另一個世界。葉暉記得信仰***教的修雲曾對他說起過,這輩子善良的人,在另一個世界裡會得到補償的,所以他常常爲爸爸祈禱,希望爸爸在另一個世界裡不再勞累,能過得舒心。
葉暉退學了,儘管他的成績在一中名列前茅,儘管他已經高二,儘管老師和朋友不住的挽留,可他依然選擇離開。他說不清楚爲什麼要做這樣的決定,可他還是倔強的離開。雲城這片熟悉的土地上,他不知道還有什麼值得自己留戀。
“孩子,吃飯呀,發什麼呆呢?菜都涼了!”雨寒媽媽的話又把葉暉從遙遠的記憶中拉回現實,他端起米飯大口大口地吞嚥。
雨寒默默地看着葉暉,他似乎能從葉暉複雜的表情中讀懂一切。有些時候,語言是失去效力的,只有沉默,才更值得人尊敬。他太明白葉暉的心思,重回雲城,葉暉就如同一個孤兒。每一份善意的舉動,都會讓他勾起對往事的追憶。
“吃完飯,你們去找一下楊老師吧。既然回來了,就該接着上學,你的成績那麼優秀,一定可以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的。阿姨一直在盼着你回來,你明白嗎?”雨寒媽媽放下碗筷,對着葉暉接着說,“我們雨寒總是不聽話,學習上面一塌糊塗,阿姨希望你能多幫幫他,最好,你們都能順利地考上大學。這樣,阿姨也就放心了”。
葉暉用力地點點頭,他明白雨寒媽媽的期許,這種期許,他曾在爸爸的眼神裡,話語裡,不止一次的感受過。父母對於兒女那種超越一切的愛,不是每個孩子都能懂得的,所以,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着兩代人之間的爭執。
“阿姨,你就放心好了。我和雨寒從小就是死黨,我長他一歲,我們早就是兄弟了。這次回來,我們一定會一起努力地。”葉暉緩緩地說。
“阿姨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雨寒,你呢?是不是也該給媽表個態?”雨寒媽媽又將話語轉向雨寒。
雨寒微微一笑,說:“媽,你就別一天操心這些破事了,不就一個高考嗎?有必要搞的這麼嚴肅嗎?再說,即便考不上大學也沒什麼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我做其他領域的狀元不是也很好嗎?”雨寒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說,“媽,時代進步了,咱得用新的思維方式思考問題了。吊死在高考這一棵樹上,大好青春不就全都毀了嗎”?
“你給我閉嘴,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平時吊兒郎當的,不用功學習,盡琢磨些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看我不打死你?”雨寒媽媽真生氣了,她對這個寶貝兒子的希望超越了一切,可雨寒卻總是不長進。成績上不去不說,態度也是一點都不端正。
“別生氣,媽,您消消火,不就一高考嗎?您放心好了,我一定將它拿下,什麼清華北大的,我還不願意上呢,兒子直接到國外上大學去!”雨寒又開始發揮他那豐富的想象力了,他媽被他氣的笑了起來,嘴張了張想說點什麼。可雨寒早已拉起葉暉,快步朝門外走去。
“這死孩子,功夫就下到嘴皮子上了!”雨寒媽媽無奈地搖着頭,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樓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