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暉得到雨寒已經不在的消息是在自己出院後,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瘋子。他想不明白,到底做錯了什麼,物主會這樣懲罰自己?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王曉居然會出乎意料的落榜。那個曾經愛笑的女孩,整日裡沉默着,有時還會莫名的傻笑或者哭泣。唯一讓他值得欣慰的是,修雲拿到了自己一直嚮往的重點大學通知書。
葉暉搬出那間住了大半年的小屋,在陳老師的祝福中搬回自己曾經生活了十八年的小院。爸爸不在了,他成了這間院落唯一的主人。
靜寂的院落中,似乎只剩下那些時有時無的蟲叫鳥鳴了。
漫長的雨季終告結束,哪個似乎是被詛咒過的黑色的六月,也在最後一場雨過後,落下帷幕。曾經,那些理想,那些關於人生的美好向往,都淡去了,剩下的,或許只是心痛和回憶。
葉暉的手,無力的搭在輪椅上,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座父母留下來的院落,竟如此寬闊,透過濃密的果樹葉,那道磚塊砌起的圍牆,如一道看不明瞭的傷痕,橫亙在夢裡,揮之難去!
“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葉暉喃喃自語,語氣中似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悲涼。
是啊,一切是該結束了,物主以自己不可更改的方式,將這所有的一切結束。這多麼像一場夢,走到盡頭,雖然手裡還留有夢中的餘香,但,夢終歸是醒了。站在葉暉身後的修雲,長長的手指掠過髮梢,雙眼默默望向前方。他的內心裡,何嘗不凝重呢?本該是花季的年齡,因了這高考,因了這人人期待的前途,竟生出如此多的變故。雨寒去了,葉暉恐怕終生都要在輪椅上度過,王曉從高考結束後有些瘋瘋癲癲,而自己呢?
那所夢想中的大學,在這些沉重的思考中顯得不再迷人。人生真是一道費解的難題,明明很想得到的東西,等得到後卻又覺得沒那麼重要。
“修雲,你說,我們曾經那麼努力想得到的一切,難道對我們來說,真的就那麼重要嗎?”葉暉沉思半天,開口問修雲。
“我也不知道,也許,我們都錯了,可錯在哪裡,我卻想不明白。其實,我總覺得,我們要是每個人都能像雨寒一樣去看待生活,也許,就不會有今天這個悲劇了。”想起雨寒,修雲覺得心痛,更覺得慚愧。自己歷經挫折和傷害後懂得的道理,雨寒一開始就明白,遺憾的是,那是的自己,總以爲自己是對的,雨寒是錯的,時至今日,自己才懂得:人活着,並不是爲了要爲名利所累,而是應該簡單一些,快樂一些。
“悲劇?不,我不這樣認爲。所有的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個可怕的詛咒,人貪求的越多,所受到的傷害就越深!”葉暉折下一根樹枝,接着說,“只有將人生當作一場遊戲,不要理會那些世俗的遊戲規則,但又能認真的對待這場遊戲,纔不至於留下太多遺憾!”
“是遊戲就必定會有熟贏,有輸贏就勢必會有喜有憂。如此看來,痛苦只不過是生存的一種方式罷了!”
“你錯了,我們大可不必在乎輸贏,只要玩的開心,又哪有空閒去理會最後的結局呢?”
靜寂,又是死一般的靜寂。
葉暉點燃一支菸,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又吐出來,任煙霧在空氣中升騰飛舞。
“葉暉,我走之前,你能陪我去看看雨寒嗎?”,沉寂許久,修雲突然提議去看雨寒。
“恩,我們是該去看看他了,如果不是因爲我,他就不會離開我們了。他走了,走的安然,可我心裡苦啊,這輩子我欠他的啊。”說話時,葉暉的眼裡飽含淚水,他始終解不開自己心中的結,縱然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會原諒他,但他自己絕不會原諒自己,他是一個很情緒化的人,他忘不掉那場因自己而起的爭鬥,就如同他忘記不了自己還活着的事實。
“別這樣葉暉,如果真有靈魂之說的話,我想,雨寒是不願意看到你這樣的。”修雲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眼前這位身陷痛苦中的好友,他只能如是說。
“修雲,我們是朋友對嗎?”,葉暉改變話題,突然問了一句。
“廢話,我們當然是朋友。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修雲反問。
“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可出了這麼多事情,一直沒有機會。今天,我想我們該打開最後一個心結了。”葉暉長出了一口氣,接着說,“你能告訴我,你還愛王曉嗎?”
修雲的心猛地一沉,這確實是一個心結。他也在心底問過自己好多次這個問題了,可他怕,怕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今天,葉暉在這裡問起,他是不是該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了呢?
“讓這個問題的答案永遠留在我心底好嗎?讓它成爲一個秘密,一個永遠的秘密吧!”修雲的話讓葉暉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覺得修雲說的對。現在再去考證這樣一個問題,是不是有些滑稽?
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是錯也好,是對也罷,總之,一切都不能改變了。
葉暉吸完最後一口煙,將菸蒂輕輕彈出。他從懷中拿出那支墨綠色的竹笛,他細心的用手將竹笛擦了又擦,然後,將它湊到嘴邊。
笛音宛若一隻似碎未碎的玻璃瓶,糾纏在半空中,掙扎着不肯落下,又似一場舊夢,遙遠的恍若隔世,就連眼淚都風乾成標本,在記憶的最深處,訴說着一個傳說。笛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似斷似續,讓人聽不出它是自哪個方向傳來,但又感覺哪個方向都響着同樣的旋律。曲名“無憂”,此刻,被葉暉吹來,卻似將滿懷的愁緒,盡化作憂愁自笛中傳出。
修雲看不見葉暉臉上是怎樣的表情,但他能感覺的到,葉暉的心一定很痛,葉暉一定看到了很多他想看到的人。哪個將他丟棄在雪地中的媽媽,哪個爲救他而失去生命的雨寒,還有哪個他想愛卻不能去愛的女孩陳鬱。修雲的眼睛,不知不覺間已被淚水模糊,他的思緒也隨着笛音,非向一個他完全陌生的世界,也許,那裡有他們想要的幸福吧!
笛聲在飛,穿過圍牆,刺破雲層,飛向天空之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