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我將劉師兄和小公爺救出宮後,便託付會裡的兄弟徐天川送去安全之處,馬車遠去,漸漸被道路兩旁樹木所遮擋,便再也看不見了。
茫茫然站在衚衕口,半天才想起那假太后的屍體還在我房裡,若給人瞧見,我在宮裡的日子可就真的要完蛋了。
與會裡兄弟交代了幾句,我匆匆往宮裡趕,得快點把屍首處理掉才行。
回到宮裡,一切彷彿很太平,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樣子。
我進了院子,又推開房門,一瞧之下,如遭雷擊,房裡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哪裡有假太后的屍首!
是被小太監發覺的?不象,剛纔一路上並無人有異樣表現!是海公公回來收拾的?我滿含期待,叫來小太監問話,卻聽到的是海公公因爲採辦繡品被盜,被耽擱在城外御繡坊,今天並沒有回來過。
是誰幹的?難道是假太后的餘dang?
我越想越有可能,脊樑骨裡不住地冒冷汗,正打算捲起鋪蓋到城外找海公公去,小皇帝卻派了溫家兄弟找我。
進了上書房,小皇帝正沉着臉出神,我也不打擾他,站在一邊候着。
不知過了多久,我幾乎都要打瞌睡了,小皇帝才長長嘆了口氣道:“小桂子……”
我趕忙答應,“皇上,小桂子在!”
他悠悠嘆道:“你記得自己父親的樣子麼?”
父親的樣子?我早就不記得了,無論是自己的,還是這身體的主人真正的囧囧囧的。沒等我回答,小皇帝又道:“我記得,父皇的樣子,很清楚,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我喃喃自語,卻想不出什麼別的話可以安慰小皇帝。
小皇帝擡頭望我,突然撲哧笑出聲來,“你呀,哭什麼!”
邊說邊把我摟到懷裡,我哭了麼?他拇指擦過我的眼角,果然指尖上晶瑩一滴淚珠滾落到地上。
小皇帝使勁地抱着我,笑道:“我都沒說完呢!據報,我那父皇尚在人世。”
他湊在我耳邊,問我:“你可願意替我跑一趟,去找他?”
溼溼熱熱的氣息吹拂過我的臉龐,他的手還不軌據地爬到我的衣襟下,害我癡癡迷迷地,扭着身子,是什麼都答應他了。
第二天一早,小皇帝神清氣爽地上早朝去了,而我卻要拖着腰痠背痛的身子出發,到五臺山找老皇爺。
收拾了簡單的行裝,我將四十二章經又塞回上書房龐大的書架上,饒是假太后再精明,又怎會想到我把它們藏在這裡?再次檢查了身上的寶甲,靴筒裡的匕首,腰帶裡夾着的銀票,一切安好後,直出神武門而去。
我盤算着,這次出遠門,先得和海公公說一聲,假太后的事也要提醒公公。
於是在街邊隨便僱了輛車,我坐上去,掏出錠碎銀給車伕,“城外御繡坊,勞駕!快點!”
車伕低着頭,唔了一聲,便甩開鞭子,驅車前行。
我坐在車裡面,晃晃悠悠,不知不覺,打起瞌睡。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座一顛,腦門正撞在框上,把我立時疼醒了。車內昏昏暗暗,似乎天黑了似的。
開什麼玩笑,從神武門到御繡坊最多隻要小半天工夫,哪有跑到天黑還不到的道理。這車伕忒黑心,我絕對不會再多給他車錢!
我咬牙暗忖,掀開車簾就要開口罵車伕,卻瞧見車外荒山小道,兩邊樹影憧憧,也不知是到了哪個鬼地!
“哎!停車!我說你這個傢伙!想謀財害命還是怎麼的!快點停車!”我一邊把匕首抽出來,握在手中,一邊搭上車伕的肩膀,要他停車。
誰知車伕肩一沉,腰一扭,讓開了我的手,更是腳尖一點,竄出去老遠,臨去還在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
馬吃痛,嘶鳴着狂奔起來,顛得我七葷八素,一個沒抓牢,竟被甩出車門,天旋地轉中,滾落到小路旁的草叢裡。
幸虧草厚,沒要了我的小命,但也是渾身痠痛,不知道骨頭斷了幾根。
我正趴在草堆裡,艱難喘氣。一雙繡花快靴停在我面前。
我擡頭向上望,卻正是那個要命的車伕,只是從下往上望,他,哦,不,是她俏臉盈盈,眉目中含着發泄後的快意,手中的鞭子輕點我的下巴,櫻紅的小嘴卻吐露出駭人的惡毒話語。
“這不是桂公公嗎?嘖嘖,好可憐的樣子呦,怪不得劉師兄會被你這個狐狸精迷住了!”
我暗自哀嘆怎麼會是這個女煞星。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沐王府門下劉師兄的師妹,方怡!
看她模樣,定是被劉師兄拋棄後,找我報仇來的。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得哄哄她,找機會再要她好看!
我滿臉堆笑道:“方師姐誤會了,我又不是女人,怎麼會把劉師兄迷住呢?”
誰知那小娘皮根本不聽,冷笑着,手一揚,鞭子披頭披臉抽上來,邊抽邊罵:“不是你是誰,我和劉師兄好好的,憑什麼他一出了皇宮就不理我了,連話也不和我說,都是你,是你逼他的,你去死!”
我雙手護着臉,幸虧身上有寶甲,但遮不到的地方可就倒黴了,火辣辣地疼。
正當我發狠,要抽出匕首和她拼命,樹林中一個男子聲音突然喝道:“住手!”
我聽得是劉師兄的聲音,又驚又喜,狠命地一滾,脫開鞭影,轉過頭去,只見林中走出三個人來,當先一人正是劉師兄,其後是沐劍聲和徐天川。隔了一會,又走出兩人,卻是吳立身和敖彪。
沐劍聲搶着上來,一把奪過方怡的鞭子,怒目瞪着她,劉師兄則撲過來,扶起我,看我渾身是傷,心疼地皺緊眉頭,手上動作越發輕柔,取出金創藥膏替我小心上藥。
吳立身鐵青了臉,說道:“方師侄,咱們的xing命是韋香主救的,怎地你恩將仇報,以大欺小,對他又打又罵,把他傷成這樣?你師父知道了,會怎麼說?”一面說,一面搖頭,語氣甚是不悅,又道:“咱們江湖上混,最講究的便是「義氣」兩字,怎麼可以對好朋友動武?忘恩負義,那是連豬狗也不如!”說著呸的一聲,在地下吐了口唾沫。
他越說越氣,又道:“昨晚你半夜裡這麼火爆霹靂的衝了出來,大夥兒就知道不對,一路上尋來,你將韋香主打得成這樣,倘若一個失手,竟然傷了他xing命,那怎麼辦?”
方怡氣憤憤的道:“一命抵一命,我還賠他一條xing命使是。”
吳立身怒道:“嘿,你倒說得輕鬆自在,你是什麼英雄好漢了?憑你一條命,抵得過人家天地會十大香主之一的韋香主?再說,你這條命是哪來的?還不是韋香主救的?你不感恩圖報,人家已經要瞧你不起,居然膽敢向韋香主動手?”
方怡老羞成怒,把心一橫,惡狠狠的道:“吳師叔,事情是做下來了,人家姓韋的可沒死。你老人家瞧著要怎麼辦,就怎麼辦罷!”
吳立身跳了起來,指著他臉,叫道:“方怡,你對師傅也這般沒上沒下。你要跟我動手,是不是?”
方怡別過頭,冷道:“我又不是你的對手。”
吳立身更加惱怒,厲聲道:“倘若你武功勝得過我,那就要動手了,是不是?你在清宮貪生怕死,一聽到殺頭,忙不迭的大聲求饒,趕著自報姓名。我顧著柳師哥的臉面,這件事才絕口不提。哼,哼!你不是我囧囧,算你運氣。”那顯然是說,你如是我囧囧,早就一刀殺了。
方怡聽他揭破自己在清宮中膽怯求饒的醜態,低下了頭,臉色蒼白,默不作聲。
看到方怡吃鱉,我心裡自是高興萬分,但爲了在劉師兄面前不顯得小氣,便忍痛道:“吳世伯莫要生氣了,我沒事,方姑娘也是一時情急,衝昏了頭腦,你也別惱她了。”
徐天川也出言勸解道:“韋香主受了傷,不如我們先找個落腳地方,再給香主治傷纔好。”
這時一陣東北風吹過,半空中飄下一陣黃豆般的雨點來。徐天川擡頭看天,道:“十月天時,平白無端的下這陣頭雨,可真作怪。”眼見一團團烏雲角涌將過來,又道:“這雨只怕不小,咱們得找個地方躲雨。”
吳立身對方怡哼了一聲,便率先邁步。劉師兄小心抱起我,看也不看方怡一眼,跟着前行,沐小公爺扔下鞭子,衝着方怡呸了一聲,也隨着而去,其他人紛紛跟上,誰也不理方怡。方怡臉一陣黑一陣白,半晌才一跺腳,跟上隊伍。
七人沿著大道,向西行去。
那雨越下越大,偏生一路上連一間家舍,一座涼亭也無,過不多時,七人都已全身溼透,又行了一會,聽得水聲,來到一條河邊,見溯河而上半里處有座小屋。七人大喜,卻聽身後馬蹄聲聲,一羣騎馬的江湖人士遠遠上來,竟趕在我們前面先到小屋。
但聽敲門之聲不絕,始終沒有開門,我們走到近處,只見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子。
一衆乘馬人大聲叫嚷:“開門,開門!避雨來的!”叫了好一會,屋內半點動靜也無。
一人道:“沒人住的!”另一人道:“趙老三說是鬼屋,誰敢來住?跳進牆去罷!”白光閃動,兩人拔出兵刃,跳進牆去,開了大門,衆人一涌而進。
我們看看雨勢絲毫未有減退的意思,只好也跟著進去。
大門裡面是個好大的天井,再進去是座大廳。有人從身邊取出油包,解kai來取出火刀火石,打著了火,見廳中桌上有蠟燭,便去點燃了。衆人眼前突現光亮,都是一陣喜慰,見廳上陳設著紫檀木的桌椅花幾,竟是戶人家的氣派。
我縮在劉師兄懷裡,仔細打量這屋子,心裡猛地一亮,鬼屋!莊家大屋!這裡是莊家大屋!
只聽一名漢子說道:“這廳上乾乾淨淨,屋裡有人住的。”另一人大聲嚷道:“喂,喂,屋裡有人嗎?屋裡有人麼?”大廳又高又大,他大聲叫嚷,隱隱竟有回聲。
回聲一止,四下除了大雨之聲,竟無其他聲息。衆人面面相覷,都覺頗爲古怪。
一名白髮者問徐天川道:“你們幾位都是江湖上朋友麼?”徐天川道:“在下姓許,這幾個有的是家人,有的是親戚,是去山西探親,不想遇上了這場大雨。達官爺貴姓?”那老者點了點頭,見他們七人中有老頭,有小孩,又有女子,也不起疑心,卻不答他問,說道:“這屋子可有點兒古怪。”
又有一名漢子叫道:“屋裡有人沒有?都死光了嗎?”停了片刻,仍是無人回答。
那老者坐在椅上,指著六個人道:“你們六個到後面瞧瞧去!”六名漢子拔兵刃在手,向後進走去。六人微微弓腰,走得甚慢,神情頗爲戒懼。耳聽得踢門聲,喝問聲不斷傳來,並無異狀,聲音越去越遠,屋子極大,一進走不到盡頭。那老者指著另外四人道:“找些木柴來點幾個火把,跟著去瞧瞧。”那四人奉命而去。
我們七人坐在大廳長窗的門檻上,誰也不開口說話。
不一會兒只聽腳步聲響,先到後面察看的六名漢子回到廳上,臉上神氣透著十分古怪,七嘴八舌的說道:“一個人也沒有,可是到處打掃得乾乾淨淨的。”牀上□著被褥,牀底下有鞋子,都是娘兒們的。“”衣櫃裡放的都是女人衣衫,男人衣服卻一件也沒有!“
方怡大聲叫道:“女鬼!一屋子都是女鬼!”
衆人一齊轉頭瞧著她,一時之間,誰都沒用聲。
突然聽得後面四人怪聲大叫,那老者一躍而起,正要搶到後面去接應,那四人已奔入廳,手中火把都熄滅,叫道:“死人,死人真多!”臉上盡是驚惶之色。
那老者沉著臉道:“大驚小怪,我還道是遇上了敵人呢。死人有什麼可怕?”一名漢子道:“不是可怕,是……是希奇古怪。”那老者道:“什麼希奇古怪?”另一名漢子道:“東邊的一間屋子裡都……都是死人靈堂,也不知共有多少。”那老者沉吟道:“有沒有死人和棺材?”兩名漢子對望了一眼,齊道:“沒……沒瞧清楚,好像沒有。”
那老者道:“多點幾根火把,大夥兒瞧瞧去。說不定是座祠堂,那孔平常得很。”他雖說得輕描淡寫,但語氣中也顯得大爲猶豫,似乎明知祠堂並非如此。
雨聲之中,東邊屋中忽然傳來了幾下女子啼哭,聲音甚是悽切,雖然大雨漸瀝,這幾下哭聲卻聽得清清楚楚。
我雖然知道她們並非女鬼,但此氣氛下,不免也嚇得張口舌,臉色大變。
衆人面面相覷,都是毛骨悚然。過了片刻,西邊屋中又傳出女子悲泣之聲。
那老者哼的一聲,突然大聲道:“咱們路經貴處,到此避雨,擅闖寶宅,特此謝過,賢主人可肯賜見麼?”這番話中氣充沛,遠遠送了出去。過了良久後面沒絲毫動靜。
那老者搖了搖頭,大聲道:“這裡主人既然不願接見俗客,咱們可不能擅自騷擾。便在廳上避一避雨,一等天明雨停,大夥兒盡坑詔身。”說道連打手勢,命衆人不可說話,側耳傾聽,過了良久,不再聽到啼哭之聲。
一名漢子低聲道:“章三爺,管他是人是鬼,一等天明,一把火,把這鬼屋燒成好媽的一片白地。”那老者搖手道:“咱們要緊事情還沒辦,不可另生枝節。坐下來歇歇罷!”
衆人衣衫盡溼,便在廳上生起火來。有人取出個酒葫蘆,拔開塞,遞給那老者喝酒。
我身上溼冷,不由地朝劉師兄懷裡又鑽近幾分。劉師兄見我又冷,身上又帶着傷,便抱着我往火堆挪近些,雙手合攏着,似乎是抱着珍寶一般。
方怡臉上妒意難掩,忍不住出口喝罵:“不要臉的死太監!”
吳立身聞言大怒,反手一掌,向方怡臉上打去。方怡低頭避開,右足一彈,已站了起來。吳立身這反手一掌,乃是一招“碧雞展翅”,方怡閃避彈身,使的是招“金馬嘶風”,都是“沐家拳”招式。一個打得急,一個避得快,不知不覺間都使出了本門拳法。
那姓章老者霍地站起,笑道:“好啊,衆位喬裝改扮得好!”他這一站,手下十幾人跟著都跳起身來。那老者喝道:“都拿下了!一個都不能放走。”
吳立身從懷中抽出短刀,在頭向左一搖,砍翻了一名漢子,向右一搖,又一名漢子□喉中刀倒地。
對方雖然爲多,但只那老者和吳立身鬥了個旗鼓相當,餘下衆人都武功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