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這座扼守關中咽喉之地的關城各門緊閉,甲兵雲集,刀槍林立。長安陷落的消息一早就傳到此處,如臨大敵自是在所難免,今日之所以聚集甲兵於關牆內外,是因爲一位極特殊的人物到了。
秦晉親臨潼關,直到現在他還在對長安的陷落覺得十分的惋惜。經此之後,揮師河北徹底消滅叛軍的計劃怕是要無限期推後了,而長安的陷落對唐朝的打擊不僅僅限於此,更深遠的影響則標誌着唐朝的羸弱已經不是表面上的強大可以遮掩的了。
吐蕃人佔領了長安以後,會不會進行大肆的燒殺搶掠,天子李亨和太上皇李隆基的命運究竟如何,由於戰事的緣故暫時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在此之前,他只得到了李豫因爲兵變逃出長安的消息,這種兵變在唐朝百多年的歷史中並不罕見,就算李豫倒臺了,張皇后和李輔國也不得不與神武軍維持着表面上的平衡,所以揮師河北的計劃彼時還在緊鑼密鼓的籌劃着。
然則,不過數日功夫,驚天噩耗傳來,吐蕃二十萬大軍突入關中,長安在三日之內便陷落。
可想而知,秦晉的內心何等的震撼,在他的潛意識裡,一直沒有將這個身後的敵人正眼看待,誰又能想到,偏偏在最爲忽略的地方栽了跟頭。
這讓秦晉深深的產生了一種挫敗感,一方面他竭盡所能的在朝野鬥爭中打擊異己以自保,一方面又要努力維護唐朝天朝上國的臉面。瑪祥仲巴傑的軍事行動則直接給了他重重的一擊。
幾乎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內,秦晉便只帶了數千隨從親自趕到了潼關,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長安絕對要在第一時間收復,他甚至已經向河東的盧杞下達了軍令,要求整軍備戰,隨時準備西渡黃河進入關中。
裴敬緊隨在秦晉的身後,一面介紹着潼關守備情況的基本信息,一面又講述着他所知道的長安陷落的內情。
“針對太子的政變徹底打散了長安的人心,否則以長安之防備也不至於三日就陷落。”
聽着裴敬的分析,秦晉站在關牆上望着長安方向,這裡距離長安尚有數百里距離,自然不可能看到長安的情形,但他卻在盤算着該何時動兵,如何動兵,畢竟二十萬的蕃兵不在少數,僅以裴敬一部的兵馬,怕是守潼關有餘,而進攻則力有不逮。
所以,現在只能等着河東盧杞的兵馬西渡黃河進入馮翊郡與潼關形成掎角之勢。
至於神武軍的主力,依舊分佈在洛陽附近,不但萬不得已是不會輕動的。
“容卿不覺得奇怪嗎?朝廷在隴右的兵馬雖然已經不及天寶年間,但總體實力依舊不容小覷,何以吐蕃人兵臨長安城下了,朝廷內部卻好像一無所知!”
秦晉的疑問不無道理,種種跡象都表明,在吐蕃兵馬抵達京畿之前,朝廷的確對隴右的情況一無所知,甚至於沒有人向朝廷示警,這就絕對不是正常的現象。
“自打至德元年開始,隴右便沒有再設計節度使,只設節度副使,難道與副使安重璋有關?”
裴敬也早就對此中一點抱有許多懷疑,現在聽秦晉如此說,也就順着他的話頭分析下去。
“具體如何,也只能等着具體消息再有論斷,但吐蕃二十萬兵馬突襲長安,難保不是有人故意放水。”
秦晉嘆了口氣,又不無憂慮的望着長安方向。
“現在最讓人擔心的就是天子和太上皇,如果他們安然逃出了長安倒也好說,怕只怕……”
中原王朝的皇帝落在蕃胡手中,大多沒有好下場,受盡*,喪盡臉面。因爲他們丟的不僅僅是個人的臉面,整個唐朝以至於這段歷史都要因此而蒙羞。提起這個,秦晉第一能想到的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昏德公與重昏侯。
但是,事已至此,擔心也是無用,秦晉只能暗暗的替李隆基父子祈禱一番,希望他們能逃過這一劫。
在秦晉抵達潼關的次日,長安方面的消息終於到了,李隆基不願受生擒之辱,在太極宮凝陰殿*而死,至於天子和皇后張氏,則在長安陷落的當日成功離開了。
由此,秦晉也暗暗的鬆了一口氣,雖然這不是什麼好消息,但也絕不是壞消息。至少李隆基以自己的主動赴死保住了唐朝那可憐的最後的一絲體面,而他的*而死也必然激起各地同仇敵愾之心,收復長安應該只在遲早。
秦晉這次趕赴潼關,身邊的主要將領都留在了洛陽,只帶着烏護懷忠和堅持要求跟來的清虛子。
烏護懷忠在神武軍中是個特殊的存在,並不在意軍權或是地位的高低,只一心一意的跟隨在秦晉左右。清虛子則在到了潼關以後有些上躥下跳,他甚至揹着秦晉與裴敬趁夜見了一面。
清虛子與裴敬在河東時就已經熟識,而裴敬篤信道教,對清虛子也自然很是和善,不像楊行本那樣始終沒有好臉色。
“今次長安之陷落,是大唐之禍,卻是我神武軍之福啊!”
裴敬知道這個看似瘋癲的道人素來愛口出驚人之語,只笑着問道:
“何以爲禍,又何以爲福呢?”
此時裴敬的帥堂內只有他和清虛子兩人,清虛子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又道:
“現在只有你我二人,又裝甚清白了?吐蕃人將長安城那些阿貓阿狗都趕走了,不正是咱神武軍大顯身手的時候嗎?到那時,咱們就是克復長安的功勳之人,那些只顧着夾尾巴逃跑的人還有資格頤指氣使,指手畫腳?”
裴敬噗嗤一聲笑了,清虛子的話他早想到了,甚至於長安被圍之初就一直按兵不動,存的正是這種心思。只是他向來謹慎,當然不會把這些宣之於口。也只有清虛子孑然一身,沒有負擔纔會毫無避忌。
不過,清虛子這種脾氣倒十分對裴敬的胃口,於是就笑着反問:
“說與不說,裴某心裡自有決斷,又有甚區別呢?”
清虛子上前扯住裴敬,哈哈大笑起來。
“早就知道你不會放過這機會,當爲此浮一大白,還不快上酒來,好讓貧道喝個痛快!”
裴敬收斂笑容,道:
“軍中規矩甚嚴,不得飲酒,哪怕一滴半滴也要軍法從事!”
清虛子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在座榻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貧道又不在軍中,不受神武軍軍法約束。貧道知你這裡藏着好酒,就別掖着藏着了!”
裴敬無奈一笑,只得讓人去取酒來。
“就知道誑不住你,但潼關遍佈張氏和李輔國安插的密探,還是要謹慎小心,切不要爲秦大夫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煩。”
說話間,酒肉已經端了上來,顯然是一早就準備好了的,否則也不能如此之快。
清虛子先到了一碗酒,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又擡起袖子在沾滿了酒水的鬚髯讓抹了一把,才道:
“張氏姐弟用心險惡,要離間你們與秦大夫的關係,這一招不可謂不陰毒,中招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數。但貧道知你爲人,又豈會爲那惡毒女人的仨瓜倆棗所買通呢?”
裴敬並不喝酒,只吃着盆中冒着騰騰熱氣的羊肉,再一次正色道:
“張氏目光短淺,胸無大志,看輕了俺裴某,但凡有腦子的人都會不爲所動的!”
“好,說得好!”
清虛子放下手中的酒碗,連連擊掌。當時,他向秦晉提出這種擔心時,秦晉則對裴敬報以了極大的信任,所說的話也與裴敬此時大致不差。
“實話說吧,當世之時,賢臣不在,名將凋零,放眼天下能匡扶社稷重振我天朝聲威的,恐怕也只有秦大夫一人,裴某自然願意輔佐秦大夫左右,成就這百年不遇的功業,區區大將軍的虛銜裴某又算的了什麼?”
裴敬所說的都是內心之言,比起高官厚祿,他更向往建功立業,在他看來也只有秦晉才能挑起這匡扶社稷的重任。與之相比,張氏姐弟,與李輔國那些陰謀權術則完全是不值一提的。
聞言,清虛子又將倒滿了的酒碗端起,仰脖一飲而盡。
“爲將軍此言,就值得再幹三碗!待秦大夫提兵殺回長安,定要瑪甚巴傑那廝重蹈孫孝哲覆轍!”
“瑪祥仲巴傑此人絕不簡單,真人切不可輕視。大夫今日也提及此人,眼下咱們還不宜觸其鋒芒!”
此時的清虛子已經隱隱有了醉意,手舞足蹈的反駁道:
“他,他算個屁,如果神武軍的主力回師,他若不識相,還賴在長安,就得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此時,一名軍吏急匆匆走了進來,呈上一封軍報,只見上面有數道火漆封口,明顯是極重要的。
裴敬三兩下撕開封皮,取出裡面的羊皮紙,只看了幾眼面色登時就大變。清虛子雖然醉眼惺忪,但也看出了他的面色變化,不禁問道:
“難道長安又有了變故?”
裴敬擡起頭來,看着清虛子,一字一頓的說道:
“廣武王李承宏被立爲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