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左丞已經是次宰相一等的官職,而且在尚書省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韋濟究竟是如何手眼通天,竟能由一個官場失意的中級官吏,一躍而成了炙手可熱的官場紅人呢?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變化使得杜甫內心有着太多的不可思議與難以置信。
但是,這些難以理解的奇事多了,杜甫反而不再糾結於其背後的因由,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轉到了爲官一任究竟能做出些什麼不負初心的事情上。這背後有人在運作也好,自己交了好運也罷,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已經得償十載以來難以達成的夙願,便爲此也不能空耗了此等千載難逢的機會。
不過,尚書省的吏部郎中雖然品秩不低,但在官吏多如牛毛的長安城裡,也直如滄海一粟,杜甫想要有所作爲,卻並不易。首先,他的頭上還有侍郎和尚書,再往上還有尚書省的一干大吏,乃至整個尚書省還有聽憑政事堂的規劃。
也就是說,留給他自由發揮的空間並不多,所謂爲官一任要有所作爲,也只能是在諸多的條條框框裡做好上面派下的差事。然則,現在的朝廷,雖然內外危機重重,但整體的風氣卻是人浮於事。
諾大的公署中,肯於埋頭幹事的實在是鳳毛麟角,只在吏部悶坐了三日,杜甫便覺得壓抑不已,透不過氣來,且對公署中的同僚們也都不假辭色,若有不妥處被他看見,也必然規勸一番。雖然他是好意,但在那些官場老油條來看,卻成了一種冒犯。
只因爲尚書省上下都在瘋傳,杜甫能夠從衛率府兵曹參軍一躍而爲吏部郎中,全賴宰相魏方進助力。也就是說,魏方進很可能是杜甫在吏部的後臺,是以官員們雖然都將杜甫看作異類,卻沒有哪一個人敢於公然爲難他。
......
“聽說那個杜子美在吏部才三日功夫,就已經落了個萬人躲的名聲,不知中郎將看上了他什麼?此人在郎中的位置上,老夫已經替他擔了不少風言風語,若想再進一步,只怕不易啊。”
秦晉平素低調的很,很少到政事堂中露頭,今日乃是奉了公事纔不得已前來。只這一來,就難免要與宰相多說幾句話,尤其是門下侍中魏方進。老傢伙雖然位居宰相,但卻在秦晉的面前從不拿捏架子。
別看秦晉只是個從四品的中郎將,但他硬是扳倒了如日中天,威懾朝野的楊國忠,致使新近入政事堂的宰相們都對他頗爲忌憚,魏方進自然也不能例外。更何況,他收了秦晉的重禮,正所謂拿人手短,更是要對之客客氣氣了。
魏方進不明白,像杜甫這種脾氣秉性又臭又硬的人,在長安城多了去了,爲什麼秦晉就看中了此人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正好秦晉到正是堂來交涉公文,此時又沒有外人,便直言相問了。
秦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合適,畢竟他初時的起意,僅僅是改變杜甫求官不成,落魄至死的慘況。現在魏方進問了出來,秦晉便也要自我審視一番了,誠然,杜甫在後世盛名廣播的大詩人,更有詩聖的美譽。然則,作詩與施政必然是兩回事,比如奸相李林甫,此人不學無術,卻有着極強的施政能力,而杜甫到現在爲止只在作詩上見長於世人,那麼他的能力呢?能不能擔負起目下官職,以及更進一步的責任?
這些都是未知數,在經過了最初的衝動以後,現在又經過魏方進的提醒,秦晉覺得有必要將他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加以歷練考驗,便如烈火試金一般,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便知高下。
很快,秦晉就有了主意,他在政事堂交割公事完畢以後,又去見了同在政事堂的太子。李隆基終於一改此前的作風,不但讓太子李亨與聞軍國事,還會讓他負責一些無關兵事大政的差使。
比如現在秦晉請準太子的這樁差使,便完全在太子李亨的與聞範圍之內。
當秦晉出現在太子李亨所在的公堂之上時,太子李亨驚得下巴都快掉落下來,甚至於在他的眸子裡還有一絲恐懼劃過。當然,這也許是多年來屢屢被天子打壓猜忌所致,但凡有掌兵的大臣與之親近,便會如坐鍼氈,生怕一個不慎害人害己。
但李亨畢竟已經是做了十幾年太子的人,很快就淡定如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秦晉,看着這個他十分看好的年輕人。
“臣秦晉拜見太子殿下!”
秦晉一絲不苟的做足了禮數,然後纔在李亨的相請下起身就坐。
“臣此番前來,有一份計劃請太子殿下批示。”
李亨心下覺得奇怪,他有資格能夠批示的範圍很是狹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方面。而秦晉則是領兵的將軍,所經手的也都是與軍國重事息息相關的,而今讓其親請批示的究竟是什麼,他也很好奇。
然則李亨沉得住氣,多年來的太子生涯已經將他練得城府似海,輕易不會再人前露出自己的本心。
秦晉沒能讓李亨猜測多久,在經過簡單的寒暄後,直入正題。
聽了秦晉簡明扼要的講述,李亨既恍然,又大惑不解。
“挖洞?還要掩人耳目?”
秦晉正色答道: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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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給我一個理由嗎?”
秦晉只說了四個字。
“以備不時之需!”
聞聽此言,李亨驟然色變,連袍服內的手都不易爲人察覺的哆嗦了一下。難道以秦晉的看法,竟好像長安城即將不保一樣。不過,他還是忍住了濃烈的好奇心,對此仍舊無比淡然的迴應。
“這個理由說服不了我,又遑論聖人?”
李亨在大臣們面前,與所有人一樣,都是張口閉口聖人。
秦晉又豈能看不出來,太子李亨在裝蒜,但也不揭破,而是將所想的和盤托出。
“既然太子殿下有此一問,臣也就不再諱言,但凡戰事,未慮勝而先慮敗,潼關防線看似無懈可擊,但安賊叛軍也不是易與之輩,萬一哥舒老相公有個閃失,總要有所籌謀纔是。”
李亨默然不語,心下卻更爲震動。秦晉又接着說道:“長安百年積蓄,豈是一朝一夕能夠轉移的?萬一真有那麼一天,可都便宜了逆賊。”
“住口,此等理由又如何說與聖人聽?再換一個!”
李亨有些失態,急急的喝住了秦晉的話頭。但是,他的內心裡對這種說法也是有些贊同的,於是只能讓秦晉換個理由再說。
秦晉苦笑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太子殿下婉轉進言,聖人會明白的。”
堂屋中彷彿連苦笑都會傳染,李亨也跟着一臉的苦笑,繼而又笑出了聲音,指點着秦晉道:“好你個秦晉,倒將難題都撇給了我。”
秦晉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以臣的身份地位與立場如此建言天子只能是適得其反。只有太子殿下才是最合適的!”
秦晉的這種顧慮沒有錯,就算天子再打壓排擠太子,太子仍舊還是儲君,是天子百年後要繼承萬里江山的最佳人選。因此,也只有太子設身處地的爲天子,爲李家天下設謀,天子纔會有所醒悟。
面對李亨的猶豫,秦晉則繼續鼓勵和逼迫着他。
“太子殿下,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眼看着夏季就要到來,上秋時大戰一定會陡起趨烈,到那時一切便有可能塵埃落定,然則再想後悔卻是已經晚了。”
“晚了,晚了?”
儘管李亨對秦晉的建言十分贊同,但他還是難以相信如此煌煌盛世,竟會有徹底坍塌的一天。
“真就到了這種地步嗎?”
在李亨看來,大唐雖然內憂外患危機重重,但應該還遠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而秦晉今日所要做的,就是將這個夢幻泡影打破,將李亨徹底從沉湎於盛世餘風的假象中喚醒。
秦晉這並非是杞人憂天,雖然現在的情形與原本的歷史進程已經截然不同,但最基本的一點卻沒有半分改變。那就是天子的老邁昏聵,與朝廷上下勾心鬥角的黨同伐異。
楊國忠、哥舒翰、韋見素、魏方進、高力士、邊令誠等等這些人,哪個又是省油的燈了?
尤其是楊國忠與哥舒翰,只要天子一日不下決心將楊國忠趕出長安城,長安乃至大唐的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寧。再者說來,就算沒有楊國忠,朝廷上的爭鬥與黨同伐異也從來未休止過。
那麼問題來了,究竟該由誰來爲朝廷上爭鬥不休的局面負責呢?毫無疑問,自然應該是天子。
正是大唐天子李隆基一手造成了這種局面。作爲一個御極天下四十餘年的太平天子,他深諳爲天子之道,若想皇位長期安穩,最好的辦法就是平衡之策。
讓一股勢力去牽制另一股勢力,而天子本人則儘可以從旁坐山觀虎鬥。
比如李林甫,比如楊國忠都是天子爲了限制太子的勢力發展而故意使其坐大。事實上,這兩個大奸臣也的確沒有辜負李隆基的信任與重用,他們前仆後繼,打壓太子的勢力不遺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