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變化怎麼可能有那麼大,但如果你也經歷過這些痛苦,就會明白這些變化根本不算什麼————
夜色朦朧,繁華的上海燈火通明,又是一個不眠夜的開始。
趙四海才整裝正要出門,纔是剛下了樓來,便見得王曼雲坐在客廳之中,他心下一煩,越過她就要往外走,卻見得王曼雲馬上就迎了上來。
“老爺,等等,我有話跟你說。”王曼雲快步走到趙四海面前,趙四海被攔住,心下不快,眉眼滿是不耐。
“你又要搞什麼樣的把戲?”自從翠菊肚子裡的孩子讓王曼雲害沒了之後,他對她就失去了耐心,若不是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這趙家哪裡還有她的位置。
王曼雲被趙四海這樣一念,心下又生了不甘,“老爺,我都說了多少次,翠菊肚子裡的孩子沒了,真的跟我沒有關係,你要說多少遍才相信我。”因爲這件事,趙四海颳了她一巴掌,到現在都沒正眼瞧過她。
王曼雲不說這事還好,一說這事他就生氣,馬上就蒸騰了怒意,“難道你想告訴我是翠菊自己從樓梯上跳下去的,她又不是瘋了,一個不小心就一屍兩命,一個劉姐,一個來喜,再加翠菊肚子裡的孩子,你還要鬧出多少事情來,你再生事,別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她一頓,又開了口,“是我做的我會承認,但是翠菊沒了孩子,真的跟我沒關係,我又不是不瞭解老爺你有多緊張這個孩子,會笨到明目張膽這樣對她下手嗎,再說了,來喜也沒有死,這下也還活得好好的。”
別王曼雲的話氣得臉都綠了,他瞪着王曼雲,“你在說什麼鬼話,什麼來喜沒有死,你又想耍什麼手段?”
“老爺,你相信我,我不是在耍手段,是真的,來喜沒有死,她還活得好好的,季明珠就是來喜。”話音才落,趙四海伸手就是一個巴掌拍了過來,王曼雲的臉一下就紅 腫起來。
“好啊你,現在連季明珠都要拉下水來,你這個妒婦,我身邊一有什麼女人你巴不得全部害死是不是,我告訴你,季明珠不僅是我的人,背後還有沐少和季二爺在撐腰,你吃了豹子膽了,敢動到她頭上去,與其讓你個不長眼的去惹他們,不如我今天就在這裡打死你。”接連幾天來,因爲杜先生拿到那塊地皮的事,他已經夠抑鬱的,偏偏蘇鼎的那貨遲遲不出,日本人那邊諸多推辭,他現在走在鋼絲上,家裡還鬧個王曼雲,怎麼能不氣?
啊田叔正在角落裡,一看這形勢也連忙衝了出來,擋住了趙四海,“趙老爺,別生氣,趙夫人說的是真的,季明珠真的是來喜,我是來喜的叔叔,當初來喜就是我送進來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趙四海正在氣頭上,一把推開啊田叔,對着過去就是一腳,“你個破乞丐,我趙四海的家事你也敢插手,好你個王曼雲,連來喜的叔叔都搬出來說了,下一次是不是要把她地底下的啊爹給挖出來,我警告你,最好不要給我生什麼事,否則馬上給我收拾包袱走人。”
他氣急,一揮衣袖就要往外走,卻見王曼雲還不死心,追了上來,“空穴來風,肯定有原因,爲什麼我偏偏說季明珠就是來喜,難道你天天對着季明珠那張臉,不覺得她跟來喜很像嗎,還有自從你認識了季明珠之後,生意上的事一直就
不順利,這些都是巧合嗎?你被美 色衝昏了頭,連自己叫什麼都要不記得了,我是不喜歡季明珠,但是我更怕她是來喜,她是來害你的啊。”
被王曼雲這樣一說,趙四海的腳步也僵住了,也開始有些懷疑。
“對啊,趙老爺,趙夫人一片苦心,你真的錯怪她了,你若是不相信的話,今晚上去找季明珠,她的耳朵下面有個小疤痕,是她跟她啊爹進山裡給樹枝割傷的,什麼都可以假,這個假不了,若你發現真的有那個疤痕了,再來與我們一起上門去對質也不遲,我有辦法讓她承認自己就是來喜。”啊田叔跟在王曼雲後面補充。
趙四海並不說話,靜默半響,走出門去。
“去仙樂斯。”上了車,他對車子的司機這樣道。
仙樂斯的門客如往常一般多,天氣漸冷,人客也不少,反而靠着這季明珠的名氣,生意越來越好,現下的上海盛傳,若沒有跟季明珠跳上一支舞,就不算來過仙樂斯。
趙四海坐在軟座之中,看着正在前桌與世界銀行陳老闆敬酒的季明珠,她微卷的發今天晚上並沒有挽上去,而是直接垂在耳側,倒多了些慵懶誘人的氣息,眼波粼粼,脣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那小眼一眨,似乎整個魂都要被勾了去。
來喜跟季明珠,怎麼看都不像一個人……
可是現下他仔細端詳起來,似乎覺得太過相似,那嘴脣的弧度,那對會說話的眼睛,那小巧的鼻子,越來越像……
又倒了一杯酒,他纔剛提起酒杯來,便見着眼前一個淺綠色碎擺長裙的身影到了面前,還有繚在鼻間的淡淡香氣。
“趙老爺,怎麼晚上來了也不說一聲,敢情是嫌我要礙了你的眼?”在趙四海旁邊坐下,她勾手將自己的酒杯湊到趙四海脣邊,“自己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啊。”
下意識地將眼神移到季明珠的耳邊去,可惜她的長髮將耳側遮出了,他什麼也沒有看到,只是諾諾應答,“剛來而已,見你在忙,就沒找童大班去叫你。”
“說起來趙老爺很久沒來看我了,先罰你自喝三杯,不然我可不依。”來喜媚笑着往他的杯子裡倒酒。
聽季衍說杜先生的地皮到了手,雖然和法國人已經有了協議,但是正式落實開工的時間還未定,現在蘇鼎肯定急着要把那批貨出手,趙四海這陣子應該很煩纔是,怎麼還有時間到仙樂斯來。
難道事情有變?
“最近的確很忙,我的確是冷落你,這三杯酒該罰,該罰。”一連三杯酒見底,他眯起雙眼,“這陣子啊,什麼事都不順利,我碼頭的貨呢,經常有緝私局的人來查,說我走私,搞得我這生意上的夥伴都以爲我做了不正當的勾當,生意一落千丈。”
來喜微頓,這緝私局的壓力,估計是法國人下壓的,季衍果然開始對趙四海動手了。
不過這趙四海往日對自己生意上的事守口如瓶,怎麼會突然跟她說,不管怎麼樣,她維持平常最重要,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靜觀其變的好。
“其實這做生意的東西我也不懂,只是清者自清,趙老爺你不必那麼擔心。”她甜甜地笑,安慰道。
見她的反應沒有異樣,趙四海的懷疑又開始動搖起來。
舞池中一曲完畢,又是一
曲的開始,他看了看季明珠的側臉,又笑道,“不說煩心的事了,來,陪我去跳個舞,那麼久沒來,我怕舞步都要生疏了。”
不疑有他,來喜點點頭,隨之勾上趙四海的手,漫步進了舞池裡。
那悠揚的舞曲滴滴沁人,煞是好聽,輕舞漫步,不急不徐,連燈光都柔和了下來,舞池下的燈光旋律也變得緩慢,整個舞廳的氛圍一下就寧靜了下來。
季明珠在他面前低着頭,藉着微弱的燈光,他看向她耳垂的下方,那裡淺淺淡淡果然有一抹傷痕,看起來似乎很久了,若不是他現下靠得這麼近,這麼專心看着,肯定是注意不到。
他的心猛地跳快了幾拍。
難道王曼雲說的話是真的?來喜沒死,季明珠就是來喜,是來向他報復的?
他一下就出了神,直到季明珠柔軟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趙老爺,你晚上是怎麼了,心不在焉的,是不是不舒服?”
趙四海一驚神,對上她如夢似霧的眸子,勾着動人的眸色,季明珠的影子跟來喜的影子在他的腦子交錯縱橫,不停地重疊又分開,分開又重疊。
一個人的變化怎麼可能有這麼大?
“我有點好奇,你耳邊的傷痕是怎麼來的?”他突然這樣問,來喜有些錯愕,不自覺伸手撫上自己的耳垂處,心差點就停止了跳動。
啊田叔……
是啊田叔去找趙四海了嗎?
這耳垂的傷處除了啊爹就是啊田叔知道了,她滿心的慌意,但眼下趙四海就在看着她,她必須要鎮定,不能讓他察覺一絲絲的端倪。
“你說這傷痕啊,聽說我小時候貪玩,一羣小孩子打架,就打傷了,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斂了下眉來,恰到好處地掩飾眼裡的慌亂。
“看不出明珠小姐還會打架啊?”打架?他的印象之後,來喜是被人罵一句都不敢還嘴的人,更別說打架了。
她笑着搖頭,“我父母早亡,從小免不了要被人欺負,後來日子久了,也學會跟人家打架了。”似乎是提起傷感的事情來,她故意收了笑意,眼裡有朦朧的晶瑩在晃動。
趙四海的心一下就軟了,“別難過,以後你還有我在,沒人會欺負你的。”
來喜的啊爹是早兩年才死的,季明珠的父母早亡,完全都不一樣。可是那條疤痕,那麼巧在同一個地方,他不得不有些懷疑,也許他可以再聽多一次王曼雲的意見,如果王曼雲再耍什麼手段,他不會再那麼客氣。
舞曲盡,季明珠與他又回到了軟座之中,纔是坐下沒有多久,趙四海便說自己還有事情忙,緩一步離開了,她神色一緊,緊接着趙四海才走,派人知會了季衍,便讓沈醒送她回了公寓。
她的身份,似乎就要被拆穿了,這種面臨未知的恐懼,讓她極度不安。
回到公寓沒有多久,她正在房間裡思索着趙四海的事,忽然就聽得啊九敲了門,輕輕在門外道,“小姐,外面有人找你,說是你一位舊識。”
舊識?這個時候怎麼會跑出一箇舊識來?
來喜心裡縱有迷惑,卻還是整頓好了心情,打開 房門走了出去,廳裡的燈光極亮,將那人的身影襯得越發光彩,那笑似乎在她的深藏的記憶裡,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