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炎殿中,林夕皇帝張開雙臂,手隨意地搭在王座的扶手上,蒼白的皮膚讓他顯得疲憊很多,自從當上皇帝的這半個月來,基本上沒有好好休息過。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尤其是他這個半途接受帝國的皇帝,再加上赤那思和各個諸侯王的爛攤子,就算是鐵人也會支持不住!
不過現在南樑被滅,凌國和秋月短時間不會再有什麼風浪,他召見豐中秋和凌風烈的目的就是穩住這兩人!夜國國主夜明山不是野心之輩,雖對皇族歲說不上忠心耿耿,可對皇位也沒什麼覷覦,而且夜國將是這次對抗赤那思的中堅力量,依仗太多……唯一不安定的就是申國,申國公申孤嵐,究竟是怎樣的男人?如此果決的就將南樑滅掉,屠盡所有梁姓之人,此人的狠戾,不得不讓他小視。申孤嵐,的確是梟雄。而且申國已經和赤那思結盟,就更應該加以防範!
林夕皇帝看起來真的很累了,他的蒼白的皮膚已經顯出淡淡的灰白色,略顯病態。每每臣子們退去,皇帝就不由自主的卸下那層冷硬張狂的面具,眉宇間的悲傷就像開閘的洪水般溢出來。他像軟了一樣癱坐在王座上,琉璃龍翔袍的閃光越發照的他面色蒼白。誰都想穿上這件世間最華麗長袍,可他們都不知道這件袍服有多沉重,就像把一個王朝的重量整個壓在身上!若不是自己太愛夢陽了,他真想把這件袍服交給別人。
修羅筆挺的站在皇帝身後,就像萬古不移的礁石,今後他們很長時間都會並肩站在一起,主宰這個人間的沉浮……
“修羅,我要你做一件事情。”林夕皇帝雙手合十指尖頂着下巴,狹長的眼睛流露出老謀深算的寒光——也是他最可怕的地方,對敵人毫無死角的算計……“今天九月三十日,立刻整頓縹緲城中的三萬御林軍武士,打開國庫,父皇爲我留了很多武器!一萬武士用機括連弩武裝,每人發二十支穿雲矢!剩下的兩萬武士裝備雙曲反彎複合弓,每人發五十支狼牙箭!隨時準備待命!”
“給鎮天大將軍修書一封,讓他佈置所有輕甲步旅集結縹緲城,做出要大舉進攻赤那思的樣子,做的要像一些!只給他三天時間,三天後,也就是十月三日,必須佈置好槍陣……然後給秋月國發出消息,說我們已經牽制住申國和赤那思的軍隊,要他立刻全軍攻擊申國……暫時就這樣定下……”林夕皇帝的眼睛眯起來,流轉出懾人心魄的寒光!
修羅怔了下,立刻領會皇帝的意思。“陛下是要讓秋月國……”
“沒錯,我根本就不打算真的進攻赤那思,申國和赤那思的聯手太強了,即使壓上我們的全部人馬也不一定能取勝,還不如讓秋月國充當炮灰,削弱他們火烈騎和轟烈騎的力量。不管是哪一方勝利,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你其實沒說錯,我對秋月公的承諾若都只是說說而已,他在我眼裡根本算不上什麼!所有的諸侯國都一樣,我万俟君要從這一*始結束諸侯分封制!人都有私心,諸侯王在自己的國家裡就是皇帝,諸侯國的國民相對於皇帝來說,更敬仰國主!這種事,我不允許再繼續下去,万俟氏纔是夢陽真正的皇帝,夢陽上下,唯尊万俟!、”林夕皇帝說道,淡淡的聲音裡的堅決讓人無法懷疑他的決心。
“我知道了”修羅邪氣一笑說道。
“還有,那三萬御林軍壓到夜國輕甲步旅之後,隨時準備出擊,但不僅是針對赤那思,還針對夜國的十萬輕甲步旅!與赤那思的決戰之後,若是其他諸侯國兵力大衰,不足以再對縹緲城有什麼威脅,那夜國的鎮天大將軍和他的輕甲步旅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皇帝輕輕地說,他漫不經心的語氣就將數十萬武士的命運決定下來,神色依舊像磐石般冷硬,彷彿那流血漂櫓狼煙熏天之景與自己無關。
狠!修羅心中暗暗嘆道。林夕皇帝做事的風格越來越果決,可亂世之中,殺伐果斷的皇帝纔有資格問鼎天下。他甚至想將戰火燃燒到可以焚天煮海的程度,想看看那天邊是什麼樣的景緻,是否真的有傳說中的海角天涯?
林夕皇帝坐直身子,琉璃龍翔袍反射的陽光照得刺眼。“我累了,休息一會,你着手開始準備吧!”
修羅點點頭,剛準備離開,眼角撇到皇帝的倚在王座上,眼睛緊閉,胸脯緩緩起伏着,已經進入夢鄉。他輕聲道:“琉璃龍翔袍看起來華美精緻,可它的分量,是能活活壓垮一個人的啊”
龍炎殿外,秋日夕陽柔和似錦,縹緲城的天空難得明澈起來,可蔚藍的蒼穹之上的神明又怎麼會在意腳下的戰場?在神的眼中,世人都不無辜!
夢陽,縹緲城外,雲嵐山,赤那思大營。
赤那思君王的帳篷像一個小小的宮殿,厚厚的牛皮氈緊緊地紮在樺木杆上,又用鐵鏈呈四面八方固定在地上,就算是再大的風都不會颳走這個帳篷。帳篷頂上蓋着白色的遮雨油布,與雲嵐山的莽莽青青和秋日天空的蔚藍交映在一起,別樣的動人。可美景下一個個肌肉壯碩的赤那思武士還有明晃晃的*又添了幾分肅殺。帳篷頂高高的旗杆上,白狼旗隨着柔風翻卷着,狼毫在陽光下晶瑩閃爍,看起來真像一匹活狼在奔騰飛躍,直欲將前方的一切撕咬在狼吻之下。
大帳內,十幾個豔麗的女奴身着輕紗圍着火堆跳着草原上狂野的舞蹈,一個男奴隸在火堆上架起剝了皮的羊羔,美麗的羊羔頭彷彿還有生機般,未完全睜開的眼睛只有一道縫隙,可溫潤的眼珠卻是柔和的亮光。大帳裡飄散着馥郁的酒香,草原武士毫不吝惜的捧着濯銀酒杯痛飲在縹緲城能賣到數金鈿一罈的‘白月醉’!烈酒的香味彷彿要將人的脾胃都漚得薰醉。
君王赤裸上身坐在大帳最前的案桌後,他的手兩邊分別是王子蘇日勒和克和申國世子申凡雙,再下來就是轟烈騎將軍蘇和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將軍。他握起酒杯,看向申凡雙說道:“世子料事如神,我眼拙了,若不是世子敢於立下軍令狀,貴國可能已經被南樑國大傷元氣——可惜世子乃一國王儲,否則我真心想請世子做我赤那思的大巫師!”說着,君王將酒杯輕舉,點頭示意下,仰脖將滿滿一杯‘白月醉’飲盡。
大帳中的武士將軍們一起舉杯敬向申凡雙,不管出於面子還是真心,這些草原武士的狂野還是令申凡雙感慨。他握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烈酒的香氣薰得他想流眼淚,可還是如草原上的武士般一口將之飲盡。白月醉像燒紅的刀子,一路從喉嚨間割到胃裡,在體內燃燒成一團火焰,似乎渾身的血液都變成濃烈的酒水了。
周圍的武士紛紛叫好。蘇和將軍說道:“雙世子可比一般的夢陽人強多了,一般南方人這麼一酒杯白月醉下肚就叮叮大醉,雙世子卻依舊氣定神閒,我蘇和佩服,再敬世子一杯。”說着又抄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狂飲而下。
申凡雙天神般的面容露出苦笑,說道:“蘇和將軍過獎了,我也不過是硬着頭皮而已!”話雖這麼說,可喝酒絲毫不含糊,依然是一飲而盡!其他將軍見狀,紛紛舉杯要敬申凡雙,臉上不約而同的是壞壞的笑容——能把客人灌醉是草原上好客的體現!申凡雙瞬間面如苦瓜,求助的看向君王。
君王呵呵笑道:“你們就算了,別把我的客人灌醉了,這是讀書人,不是我們這些蠻夫武士能比的。”
“君王此言差矣,讀書人,武士,商人,農夫,織女,陶工,牧民,漁夫……在茫茫天下都是人,沒有絲毫區別;在戰神眼中就是血肉炮灰,也沒有區別;衆生的棋盤上,我們平等如一!若不是申凡雙酒力低微,定會陪諸位大飲三日……”申凡雙從容地說。
君王的眼中露出驚色,旋即又笑了,說道:“雙世子的見解獨到,的確啊,我們草原人信奉騰格里天神,而狼是騰格里的使者,‘赤那思’在草原的古語中就是‘狼’的意思。每個草原人死後,都會脫得赤條條的送到葬場去喂狼,生時有高下貴賤之分,死時都一般般的以肉軀喂狼,生有高下,死無貴賤。每個人出生和死去時候都沒有區別,只有活着的那幾十載有所區別,可終究塵歸塵,土歸土,何必看那麼真?”
“君王明察!”申凡雙優雅地一笑。
“雙世子頗有申國主的風範,申國主身披重鎧縱馬廝殺的神武不下於任何一個赤那思武士,果真怎麼說來着……對了,虎父無犬子!就是虎父無犬子!”蘇和喝的紅光滿面的說。
“呵呵,莫不是蘇和將軍神武擊潰南樑的叛賊,可能我申國還不會去的這麼大戰績,說起來,還是仗着將軍的英勇!”申凡雙很會說話,聽得將軍心裡很舒服。
君王站起來,胸膛散發着熾烈的熱氣,豪氣沖天的說,:“歌舞……酒肉,今日與申國的貴客不醉不休!”他蒼老的面容呵呵的笑着,放下刀劍的君王就是個草原上好客的牧民,可威勢依舊如染血的鐵甲。
十幾個身着輕紗的舞女翩翩起舞,紗衣飛揚,遮擋不住衣袂下雪白的肌膚,帳中的氣氛一下子曖昧起來,歌舞的奴隸唱着草原上的長調讚歌,武士們大口喝酒吃羔子,喧囂聲震天。每個人都融進着歡樂的氣氛中,在與夢陽的大戰前能這樣輕鬆地歌舞酒肉,每個武士都縱情起來,可申凡雙的眼神卻黯淡了,整個人像石頭般靜靜的坐着,安靜的小口啜飲白月醉,彷彿這場盛會與他無關——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融進這羣武士們的歡樂中。
這只是幾十個人無聲地在喝酒,在歌舞,在寂寥的歡笑。與他而言,只是一片死寂的安靜而已,再無什麼值得他歡笑了。
他看到君王也只是垂着頭徒自喝着酒,看來心不在焉的,不止他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