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族人用刀不講章法,卻又爲何能稱作刀法?
用蠻族用刀第一人扎兒花•兀突骨的話講,蠻族的刀法就是暴烈無匹的氣勢,像初春換了新毛的雄馬,充滿爆發力與雄渾的氣勢,這與極北草原嚴酷的生存環境密不可分。蠻族基本刀法無非劈斬,挑割,橫切,縱刺,不似南方各種刀法繁多,繪製出的刀譜能堆幾大箱子。
可以說,蠻族用刀第一人與用刀最後一人學的都是一路刀術,打小便劈斬木樁磨練氣力,站馬步扎穩下盤,練馬術用戰馬的衝力將倒立提升至最大!同樣的方法練刀,扎兒花•兀突骨能一刀將一頭蠻族犍牛攔腰斬斷,而遜色的蠻族武士連一頭羊都砍不死!
扎兒花嘲笑南方講究章法的刀譜,翻着一本從南方商人那裡買來的刀術秘籍,一頁頁紙張從他指間滑過,畫在紙頁上的人物動作自動連在一起,如連環畫般。這位有着狼一般深綠色眼睛的蠻族武士冷笑:“到戰場上,別人一刀都要砍到脖子了,還要按着刀譜上來麼?戰場對敵千變萬化,難不成還能指責對手不安刀譜出手?”
蠻族的刀術是殺人術,南方人的刀術更多的是表演與觀賞性質。
夜星辰深信不疑。這也是同樣堅甲駿馬的極北騎兵能輕易碾壓裝備更優越的南方騎兵的原因。
如何更有效殺死敵人,纔是蠻族刀術的精髓。
夜星辰與李輕裘同時催動戰馬,瘋狂催動戰馬奔馳,噴吐出一尺餘長森白霧氣的戰馬倒像是一頭洪荒兇獸,相互撕咬着朝對方衝去。而戰馬上的夜星辰將刀斜舉過肩,是蠻族標準的衝鋒砍殺姿態,李輕裘則是將刀提到腰間,刀尖衝前,做刺殺狀。
兩匹馬撞在一起,前蹄高高揚起,釘了蹄鐵的馬蹄重重砸向對方戰馬的胸脯,烈性不馴的戰馬在戰場上像飢狼,張嘴相互撕咬,嘴中發出暴烈的嗚嗚聲。
夜星辰倏然揮刀而下,刀力凝沛,墨黑的尊神刀好似無鋒,與李輕裘的滄海軍制式牙刀相互劈斬在一起,迸發出一串耀眼火花兒。兩位曾在尚吉城風流數一數二的公子哥兒,此刻與那悍不畏死的甲士無異。
李輕裘眯起眼睛,調轉馬頭,與之相對而立,冷笑道:“有點斤兩,本想一刀把你捅穿挑下馬——”
他話說了一半遍再說不下去,狹長的丹鳳眼驟然睜大,包含怒氣。
夜星辰面無表情將刀舉起,刀尖挑着一綹淡藍色皮毛,寒風掠過,極北藍狐皮毛隨風飛揚。
就是方纔錯身而過的一瞬,夜星辰將他大麾後襬一刀斬斷,他渾然不覺。
“戰場上,何必穿的如此雍容?是想死的體面些麼?”夜星辰面無表情地將狹長尊神刀一甩,那縷雪狐毛皮自刀尖滑脫,被風捲上天際。
“在戰場上披大麾的,都是不用殺在最前線的將軍,既然你要和我廝殺,何必講求風度?”
李輕裘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心中愈加憤懣。冰天雪地,夜星辰只穿了束身的軟皮甲,再加了一層不妨礙身體靈活的環制鎖子甲,端坐於馬上,消瘦挺拔,如一道閃電。他這身本想送給父親的雪狐裘大麾,的確是不合時宜。
若是爹爹在世,看到他這糗樣,一定會笑話他吧!
呵呵,只怪自個不學無術,連這點常識都不懂!士卒衝殺最前,自當馬革裹屍,將軍坐鎮中帳,運籌帷幄!
他輸給夜星辰半籌啊!
只見李輕裘一把扯開狐裘大麾的領結,將之甩開,寒風瞬間掠奪走他的體溫,他挺起胸膛,彷彿要讓裹着黑紗白雪的寒風將他整個人貫穿。
凌厲風雪貫穿的是他的怯懦與畏懼,留下的只有勇氣和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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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性上來說,小五並不壞,他不是嗜血濫殺的惡人,作爲刺客,他必須要用最微小的創傷,最微末的動靜置人於死地。當他在這一片腥烈戰場上忘我廝殺時,竟品嚐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刺客是蛇,潛伏在暗處,只待獵物出現時給予致命一擊。
武士是虎,威武霸烈,所到之處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當習慣潛藏偷襲的蛇體味到虎狼噬咬獵物的快感時,只會更加迷戀。他的一身巨力在戰場上猶如沉重的撞城錘,緊握的拳頭似沙包,重重捶在戰馬頭上,將這些雄駿擊打得唉叫連連,不理會背上武士的命令,橫衝直撞,不願再被那墩矮胖子再錘一下。
當他高高躍起時,沉重的身子也能空靈如燕騰飛空中,接着重重砸下來,將一片兒武士轟殺成肉泥。
單從現在的情況看,他與六子按梵陽武夫的境界劃分,都在中品以上。
難怪梵陽的郭阿蒙要把江湖打殺到這等地步,江湖高手雖然不易培養,可真跟官府作對起來,還真得花大代價。十甲下品百甲中品百甲以上爲上品,還不都是用武士的性命填出來?
官府是安逸了,可這樣的江湖,未免太沉悶!
他真想吼出來——都沒有個能讓他放開手腳的麼?
下一刻,耳畔響起一聲陰險的低語:“娃娃,欺負當兵的算什麼意思?來,爺爺跟你打!”
小五心中驚駭,真他娘邪門,剛想說怎麼沒高手,高手就來了!說話這人能無聲無息到他身後,這份斂氣的功夫就在他之上!
他一回頭,只看到一顆光錚亮光頭,咧嘴道:“你是誰爺爺?老子還是你爺爺——呃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光頭一手按在面門上,如鷹爪般鋒銳有力,他近兩百斤的身體竟被推得向後退去。
只聽得光頭暴喝一聲,赤裸的手臂上臌脹起虯扎肌肉,將肥胖如球兒按在掌心一掌推出。
和街頭痞子混混比拼蠻力般不不講章法。
小五身子被推得倒飛出去,在黑沙白雪上連連翻滾,好似一塊正打着水漂的石頭。
正和小五交手的幾名滄海軍武士親眼看到這可怖的胖子被打飛到遠處消失在視線中,再看這光頭中年漢子,眼神裡多了幾分畏懼。
只怪梵陽江湖凋零得太厲害,當年一人就殺幾百上千的武夫已成傳說,老兵們說起當時武夫通天手段如何了得,他們只嗤笑一聲以爲是笑話。當這一切真真正正發生在眼前時,只有滿滿的震撼。
“還有個娃娃麼?一併收拾了!”光頭上刺了一隻鷹的漢子瞥見面無表情地小六,武士們只看到一道殘影掠過,下一刻,光頭就站在六子身前,魁梧的身子比高瘦的小六還高出一頭,與六子一般都雙眼深陷,高聳的眉骨下是兩片陰翳。但六子眼睛深陷是太過消瘦,而光頭漢子是眉骨突出,約莫是有幾分少數民族的血統。
六子面無表情,不論何時,他都是這麼平淡,好似沒有什麼事情值得他開心或悲傷,與小五的至情至性相比,他更像一架精密運轉的機括。
六子擡手握拳,一拳推出,拳勢並不剛猛,卻沉穩有力。這緩慢一拳,像暮色十分撞響千年古剎的撞柱,只待滌盪出禪意。
光頭漢子不閃躲,同樣一掌推出,掌心與拳鋒相碰,像兩塊隕石抨擊在一起。以兩人的手掌與拳鋒爲中心,氣勁猛地炸裂開來,磅礴氣機彷彿將這片黑沙白雪地化成了湖面,而他們二人交鋒的一掌一拳便是投入湖面的一顆石頭,掀起滔天狂瀾,地面起伏不定,黑沙白雪猙獰曲扭,一圈一圈朝四周蕩去,震天巨響傳遍荒野,一名武士的屍體被捲入這四散而開的氣機中,頃刻間身體連人帶甲化爲齏粉。
光頭漢子冷笑着與小六以掌換拳,黝黑精幹的臉上冷笑連連,六子輕輕皺眉,咬緊牙關。
“娃娃,這拳頭有幾分意境,勉強能說得過去,內力心法也上了門道,就是拳頭和氣勁的配合太糟糕,全被我一掌轟碎!別硬撐,骨頭斷了就斷了,也別忙着接骨頭,待會兒還得再斷幾根!”話音剛落,以壓倒性優勢接下六子一拳的公冶鷹一把按住六子面門,與對付小五一般,雄渾大力狂.泄而出,將六子也朝小五方向轟去。
接着,公冶鷹化爲一道殘影,朝那兩名江湖後生所在之處衝去。
他知道到了到了他這般境界的武夫對戰起來,些微的氣機滲漏都能將尋常武夫肉身洞穿,爲了不波及到尋常武士,還是先把這兩個勉強能讓他提起點興趣的後生弄到別處吧!
估摸這兩掌也就把他們轟退五百丈罷了。
如今這江湖凋零得太厲害,真讓他索然無味。
能讓他提起十二分注意的,只有那深居皇宮的大太監郭阿蒙了吧!
可問題是,就算他打起十二分精力,也無法戰勝那妖孽般的老太監。三十年前他是天下第二,而天下第一那傢伙獨自一人殺穿了一千三百多甲士,好生威風,說要一路殺到皇宮去,殺到皇帝老兒面前,讓那堵死了江湖源頭的老太監血濺朝堂。
結果呢,到了老太監郭阿蒙面前,幾十招不到,便被一巴掌拍碎了腦袋!這還能玩?
只求那老太監已經老得不像樣子,連路都走不動!雖然他年紀比郭阿蒙還高,只是看起來是個中年漢子罷了。
收拾了這兩個小娃娃,還清了李暹人情,然後就逍遙事外等死吧!郭阿蒙活着一天,他就戰戰兢兢不敢出來,生怕被砍下腦袋傳首江湖,落個晚節不保!
公冶鷹桀桀笑着,臉上的笑容將光頭上刺的那隻鷹扯得振翅高欲飛,與這荒涼白雪別樣相合。
遠處,大風起,緩坡頂上佇立一道黑影,大麾被風捲起,露出一絲猩紅。
郭阿蒙佈滿皺紋的臉上似笑非笑,雙手十指相對,好似一隻囚禁飛鳥的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