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這雨下的沒完沒了,真夠冷!”矮胖的小五站在屋檐下,拼命收腹,這纔不讓裂衣欲出的肚子被雨淋到,“外面還有那麼多死東西,怎麼感覺老子要被喂掉了,養這一身肉容易麼?容易麼?”
這個幾乎何時何地都能沒心沒肺玩笑打屁的胖子,陷入如此絕境,依舊笑的燦爛,若是這張肥臉長得稍微俊俏點,都算得上一抹明亮的風采了。
他墊起腳,伸手勾住不拘言笑的六子脖子,咧嘴笑道:“小六子這乾柴身板,估計丟給那些喪屍人家都不吃,哥說了多少次有好吃的你就自己吃,看哥都胖成球了,你就別再讓給哥了!”
木訥小六扭過頭,盯着那張胖臉,“有你在,我和少爺就不會被吃掉!”
小五緩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句話,跳起來敲了一下六子後腦勺,說道:“你這小子什麼時候學會一肚子壞水了?”
他轉過頭,看着一言不發的星辰,諂笑道:“少爺冷不冷?這兒條件艱苦,搞不來熱湯,要不先把小的衣服披上?”說着就要脫掉步卒戰袍,沒有絲毫虛假的故作姿態。
“不用了!”夜星辰輕聲說道,他頭靠在牆壁上,仰頭看着淅淅瀝瀝的下雨街道,好似發呆。
“只是討厭下雨天。”他淡淡的說道,好看的眉眼中透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就像天空中的陰雲。
“小的也不喜歡雨天,嘿嘿,小的就喜歡春天和秋天,不冷不熱,就適合胖子長肉,人常說春長肉秋貼膘嘛。”小五樂樂呵呵的說。
他其實好想讓少爺能和平時那樣踹他一腳大罵一聲驢操的,這樣反倒心裡能舒坦些。自從少爺恢復記憶後,給人的感覺全變了,那種沉鬱沉默,好似揹負萬丈高山般,又有些鬱郁不得志的失意,還有一分不易察覺的心煩意亂。
這個年輕人心裡到底揹負了多少東西?
他選擇與世爲敵以蟒吞龍的路,可這條路有多艱難?還要處處留意提防被人算計擺弄,有多累?
“我在極北草原那幾年,有個姑娘,叫雨萌,姓額爾敦刻圖,是極北蠻族第二大部落阿日思蘭部的公主,她父親是草原上僅次於蠻族君王的獅子王忽炎•額爾敦刻圖大汗王。那時候我一個人孤苦伶仃流落到草原上,是雨萌和蘇日勒和克,赤那思部的王子,是他們兩個陪着我,我們三個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星辰柔聲說道,提及過去的事情,他整個人彷彿都變得朦朧起來,泛着回憶的色澤。伴隨着雨聲滴滴答答,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透着一股飽經滄桑的老舊感,與年齡和清秀面容毫不相符的蒼老。
“雨萌總穿着一件純白色的狐裘小襖,火紅色的馬步裙,紅的像秋天熟透的石榴,腳下穿着牛皮小靴,頭髮黑亮黑亮的,很白淨的女子,不似別的蠻族姑娘那樣面頰緋紅。她第一次帶我騎馬,拼死保護過我,教我怎麼習慣蠻族人的生活,怎麼把味道奇怪的奶酪,手抓羊肉吃得可口起來,而蘇日勒是個寡言的人,比六子稍微好一點,總是憨笑。蘇日勒是要繼承蠻族君王位置的,他總說自己是個平庸的人,不配做蠻族君王,他就想安安靜靜騎着馬,帶一條大狗,趕着一羣羊四處放牧……可是他命該如此,他生在了蠻族君王的帳篷裡,他姓赤那思,命該如此,不可改變。”
從沒聽到少爺提起過以前的事,這個年輕人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卻比那些枉活五十載的人閱歷豐富曲折的多啊。
“那時候,我們三個經常出去玩,抓兔子,掏老鷹窩,掏旱獺洞,躺在草地裡看星星,那時候我以爲我這輩子都會呆在草原上,與雨萌和蘇日勒永遠是好朋友。後來,阿日思蘭部向赤那思部發起戰爭,蘇日勒的父親被雨萌的父親殺死,蘇日勒成爲赤那思新君王,他必須得復仇,必須奪回赤那思的榮耀。之間和雨萌吵架了,我看到蘇日勒和雨萌擁抱在一起,那時候才第一次知道心痛是什麼滋味!”他低聲苦笑道。
“少爺是喜歡那個叫雨萌的姑娘吧?”小五小心問道,生怕一不小心觸碰到這個清秀年輕人的痛楚。
“嗯,那時候不願意承認喜歡,生怕一開口就連朋友也做不了,怕一開口,和蘇日勒也會決裂,他也是喜歡雨萌的。”
冷冽秋雨還在淅瀝瀝的下着,天空陰霾更甚,分不清現在是什麼時辰,約莫快到下午,或者已經是黃昏時分。
“我設計幫助蘇日勒殺掉獅子王額爾敦刻圖汗王,沒料到誤殺了雨萌,蘇日勒便記恨我了,偌大草原再無我立身之地,那時候草原是一片茫茫雪原,我一個人走在雪地裡,昏過去,再醒來,便是尚吉城。在尚吉城時,晚上常做夢,夢到我還在極北草原時的日子,夢到我騎着戰馬廝殺在草原上,夢到雨萌穿着純白的狐裘小襖和石榴紅色的馬步裙對我笑,我一直以爲這些夢是荒誕不經的,是滑稽可笑的,現在才發現,那些零碎的片段曾經親眼在我眼前發生過。”
他搖頭苦笑,彷彿自嘲,說道:“那時候還和蘇日勒擊掌爲盟,他當上蠻族的君王,我成爲南方的皇帝,我們永不征戰!現在他恐怕恨我恨的要死!草原的下雨天,他會更想念雨萌吧!”
小五沉默不語,動輒便是諸如死亡之類鋒利的回憶,聽着都讓人難受,就連他這麼沒心沒肺的人現在都笑不出來。
因爲自己的計謀,害死了自己心愛的女孩,害的和曾經的朋友決裂。那個叫雨萌的女孩,若是知道每個下雨天,少爺都會思念你的話,會不會能稍微原諒他些?
可是人已經死了,原諒不原諒還重要麼?再怎麼美好,現在不過紅粉骷髏。
“這幾天一直想着,等積攢下勢力後,就去草原看看,去以前有念想的地方走走,舊夜國都城不夜城,極北草原還日拉娜河畔,夢陽帝都縹緲城……可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知道到時候敢不敢去,觸景生情的感覺不好受。”夜星辰站直身子,不再靠着牆壁,伸手接着屋檐上滴下來的雨水,打在手心濺起一串兒水花,冰涼透骨,彷彿水珠直接打穿了掌心。
他擡起頭,看向街道盡頭,那裡已經被武士們用磚石椽木封死,可依舊能聽到那些吃人的東西伸着爪子撓牆的嘎吱聲,武士們淋着雨,渾身溼透,餓着肚子,握着武器死守着街道盡頭。梵陽軍隊已經被喪屍驅趕到城盡頭,再往後就是堅實的城牆,城外則是虎狼般的夢陽武士。
夜青山也在這裡。星辰還沒有忘記當年夢陽夜氏被皇帝處決時,那個陰險的男人不惜殺死族人以博取皇帝好感,現在卻披上了鎮天大將軍的鎧甲,擁有了鎮天大將軍的頭銜——這些本是屬於他父親夜明山的東西。
他的手攥緊成拳,這些被奪走的東西,遲早都要一一搶回來。
有的事情,再不做就晚了,可既然已經邁出這一步,那就再無退身的道理,就像現在已經踏入青河城戰場了,前有喪屍後有敵軍,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殺出一條生路。
他突然輕咦一聲,是錯覺麼?怎麼看到對面屋頂上站着一個模糊的人影。昏暗的天氣加上沒有止境的大雨,看東西都不真切了。他呼出一口氣,凝結出一串白亮的霧氣,這纔不到十一月,就已經冷到這種程度了。
眼前閃過一抹寒光,他側臉躲過,看到一柄飛刀紮在腦袋後面牆上。小五警覺,上前一步將星辰護在身後,六子則衝進大雨中,助跑幾步,騰空而起,朝那個黑影追去,只是一閃而過,黑影消失不見。
星辰伸手抽出飛刀,刀刃上釘着一卷臨時撕下來的布條。那個黑影身形熟悉,估計就是他心裡想的那個人。
他拆開布條,僅兩指寬,像是臨時撕下來的,文字用炭黑寫就,筆意潦草寫道:
“吾弟星辰,莫要擔憂,城中困境乃爲兄蟲蠱大術爲陣而成,兄是爲陣眼,唯兄敗,則蟲蠱大陣破,困境自解。待月食之夜,便送吾弟一番造化,加官進爵,指日可待,還望耐心等待。”
布條簡短,星辰飛快讀了幾遍,心通通狂跳,屏住呼吸。
眼下這困境是淵鴻哥哥一手造就的,就是爲了給弟弟一番爭奪大功的機會。不惜借用鬼神之力,不惜鑄下如此深重的冤孽,只爲讓他能一步登天,能在梵陽佔據一席之地。
這代價未免太大了。
他非憐惜城中十萬百姓死不安寧,也不憐惜那些被喪屍殺死的梵陽武士,他並非濫情之人,卻是薄涼之人。他只是憐惜他的哥哥爲了他,究竟何那個頭髮火紅雙眼猩紅的修羅交換了什麼?與惡魔交易,付出的代價該有多大?
星辰猛地低頭捂住嘴巴,他怕自己突然就吼出來,怕自己聲音會變得哽咽,怕被人看到他眼睛已經水霧朦朧。
他將那張布條緊緊攥在手心,好像是握住了兄長的手,再不願鬆開。
小五和六子看着低頭顫抖的少爺,好似聽聞莫大噩耗。小五伸手拍了拍少爺肩膀,輕聲問道:“少爺怎麼了?”
過了許久,星辰擡起頭,再不見悲慼顫抖,不見躊躇沉鬱,他面色平靜,聲音高亢道:“有人告訴我,要解決現在這境況,只要殺一個人就好!”
“殺一個?殺誰?”小五瞪大眼睛驚呼。
“不知道——”星辰略微猶豫了一下說道。
“總比毫無頭緒的好!哈哈哈!”小五撓着頭說道。
街道傳來馬蹄聲,背上揹着令旗的傳令武士冒雨趕來,不知又傳來什麼命令。
只見武士勒住戰馬,環視周圍梵陽武士,大聲吼道:“夜星辰,夜星辰,速速去大營面見炎字軍王統領!”
炎字軍王統領?是王鍾離麼?
星辰將那張布條收到懷中,低聲說道:“剛纔的話暫時不要說出去!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