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將軍先上馬撤開!”李暹翻身下馬,將肩膀血流如注的御殿炎將軍扶起,眼看滾滾鐵流就要衝來,必須要走。他回頭朝親衛武士吼道:“來人,拼死護住將軍!”
可滿頭白髮的炎將軍獨眼怔怔頂着那救他一命的戰馬男子,滿是傷疤的面容一向看起來很猙獰,現在卻分明能看到一抹難以置信。將軍乾裂的嘴脣哆嗦着:“你是——你是——王鍾離?”
儒雅文士般的王鍾離穿着梵陽步卒的袍服,持刀而立,意氣風發。這個笑容淡然柔和的男人單膝跪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低頭沉聲道:“將軍先行撤退,之後在做計較!”
御殿炎將軍突然哈哈大笑,好似胸中憤懣積鬱一掃而光,大聲道:“好!有鍾離在,梵陽如虎添翼,這場仗,老夫已有六分勝算!”他利落翻身上馬,肩膀傷口絲毫未影響他行動,多年戎馬,渾身傷疤,死裡逃生都不知經歷多少次,區區小傷小痛實在不必放在眼裡。只是那夢陽夜青山一手花槍耍的着實藝高,奪回一條命的將軍驚悸過後,便是許久未有過的興奮豪邁。
王鍾離對救下自己一命的陰沉小六說道:“按計劃行事,我跟在炎將軍身邊,估計能得個步旅統領的位置,讓星辰公子儘量在戰場上建立功勳,有我保舉,星辰公子定能嶄露頭角。”
六子點點頭,看向聲勢浩大的夢陽鐵騎,心中感慨萬千。身爲夢陽人,看到祖國強盛若此,心裡甚是欣喜。過去三百年裡,夢陽在極北蠻族的鐵蹄下毫無招架之力,甚至被蠻族君王靠幾萬鐵騎踏進帝都,皇帝被刀架在脖子上跪在蠻族君王面前,簽訂喪權辱國條約,一百年前的蠻族戰神,卓力格圖•赤那思,爲夢陽皇族刻下了永世難忘的恥辱。
現在夢陽也有自己的騎兵了啊,真好!
這個木訥如木頭的消瘦漢子第一次有了熱淚盈眶的感覺,只是現在卻不得不站在帝國的對立面,不是背叛,不是違抗,只是選擇遵從自己的心而已,只是爲了自己的自由而已。
炎將軍被挑落下馬,對梵陽武士的氣勢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看到炎將軍被滄海軍大都統還有親衛武士架在馬背上向後退走,再看到勢如奔雷的風雷鐵騎像狂洪怒濤衝來,整個山隘都是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那些臉面隱在盔甲下的武士簡直就像冰冷鋼鐵般無情,他們覺得自己面對的不像是軍隊,倒想和一羣冰冷鋼鐵交戰。
揮舞令旗的夢陽武士打出的旗令是‘戰略性撤退’,說的這麼冠冕堂皇,其實就是撤退的好看點,別逃得太難看了?至少抵擋一二再丟盔棄甲!
五萬多武士空有各種鉤鐮長矛,強勁機括,還有堅韌的絆馬索,硬是被夢陽鐵騎不費一兵一卒沖垮的陣型。遠遠看去,鐵騎像一柄銀色的利劍,生生劈開一條道路。先鋒武士甚至懶得舉刀砍殺,直接縱馬撞去。風雷大旗逆風飄蕩,獵獵作響,高速推進的夢陽鐵騎完全無視梵陽武士,嚴整奔襲的夢陽鐵旅與潰不成軍的梵陽步卒對比鮮明。
一直在高處冷眼看着的帝都督軍校尉突然有些幸災樂禍,“御殿炎將軍?梵陽軍神?這就是你打的第一仗?放跑了這些夢陽鐵騎,看你拿什麼給陛下謝罪!”
青河郡上方的天空的烏雲濃重,好似隨時都會塌下來一般,一如下方潰敗的梵陽軍隊。
炎將軍縱馬站在山隘邊的高處,看着銀白色的鐵騎奔襲而去,面無表情的說道:“剛好,我兒帶着帝都機括製造府開發的強力穿甲機括也要穿過玉蘭山,按照夢陽騎兵這個速度,後天就能撞上,用軍隼給我兒傳信,攔截這些騎兵,就用這批新式機括。我兒手下兵力不夠,再去信給羊城,黎寨,九鸞三郡郡主,要他們湊一萬兵力支援我兒,馬上去辦,現在我們是與這些騎兵搶時間!”
炎將軍手下三都尉之一的周虎得令,調轉馬頭去下命令。
這時一名傳令武士奔來,稟報:“大將軍,韓宇都尉快馬來報,炎字軍五營已經封鎖青河城,城內夢陽步卒數波突圍皆被殺退,請大將軍速帶大軍圍剿夢陽步旅!”
李暹舒了一口氣,說道:“韓宇這次表現不錯,這一手欲擒故縱來的漂亮。雖然放跑了這幾萬鐵騎,若能打掉夢陽步卒和輜重,也算能給帝都那邊有個交代。”
“給帝都交代?”炎將軍冷笑一聲,“給不給帝都交代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大都統信不信,就算我們殺退了夢陽,也得不到好下場。”
李暹緊張張望,發現身邊除卻親衛武士和王鍾離外,再無生人,放心不少。
“皇甫茗禪不是大氣的帝王,二十年前那一手昏招敗筆,現在是實實在在的報應。可他又死不認錯,放不下臉面,亦或是說,他仍對二十年前六龍奪嫡時,老夫處身事外視之不理心有介懷。當年我的炎黨和大柱國陸中堂麾下的陸廬都不願插手六位皇子的奪嫡之爭,若是隻有兩三位皇子爭皇位,老夫還敢賭一把,可六位皇子,押錯注,輸了可是要承受五位親王的憤怒。更何況,我和陸中堂都覺得最沒可能坐上皇位的就是皇甫茗禪,偏偏坐上皇帝位子的就是這個最不被看好的皇子。”炎將軍冷笑道。
李暹閉口不語,當年的帝都流血夜他是清楚的,而且那時候陛下在御殿炎將軍與滄海軍大都統之間權衡,到底對誰下手。最後還是決定剪掉羽翼豐滿的炎黨,留下滄海軍一系龜縮在西南三郡。
“只是這些都不在乎了。五年前決定出山,與御殿月華候相談,便是不爲梵陽皇族,只爲梵陽百姓。咱們本來就是出身窮山惡水,精光而來,前半輩子上馬下馬,殺人立功,享受榮華富貴,現在老了,爲百姓想想,不是什麼壞事。李都統你也年過六旬,老了,也就別貪戀太多,能死在馬背上,也別病死在牀上,別死在你我效忠的皇族手裡!”
他轉頭看向一直一言不發的王鍾離,眼神柔和了些,這個得意門生當年爲了保自己一命,拼死引開大魔頭大太監郭阿蒙,後下落不明,如今再能相見,雖然二十年鉛華刻上額頭眼角,依舊認出這個便是當年那割了三十六個蠻子腦袋,硬挺着將自己挑落下馬的王鍾離。
“鍾離啊,這麼些年,苦了你了,當年你爲我引開郭阿蒙,不知生死,我這麼多年心裡都有愧。過去十幾年裡,丟了軍權,偌大梵陽,找個人何等艱難,直到五年前重掌大將軍之位,纔開始四處打探你的下落。有人說尚吉城城主身邊一個護衛很像你,一直未敢確認……”
王鍾離溫和一笑,說道:“老師不必自責,您對鍾離有再造之恩,鍾離縱是身死也無以回報!這不聽聞夢陽賊寇侵入梵陽,您重掌軍權,這才追着很一軍隊一路到了青河郡。”
“好!好!好!”御殿炎將軍連聲說道,喜笑顏開,“老夫將麾下七萬炎字軍交由於你,敢不敢接下!”
“有何不敢!”王鍾離朗聲答道,氣勢絲毫不怠。
“好!果真是當年敢將我挑下馬的年輕俊傑,膽氣比起當初大太多!記得第一次讓你帶兵,說給你一萬人,你還不敢接下,支支吾吾只要了一半兵馬。現在七萬武士說拿下就拿下,哈哈哈!好小子!”
“五千步卒耗死倭寇四萬兵馬,一戰成名,到現在那一戰還爲人津津樂道!鍾離是將兵之才,五千步卒小打小鬧算不得什麼,給他五萬兵馬,才能發揮出他的謀略,給他十萬人,堪稱不敗!”李暹笑的眯起眼睛,捋着鬍子說道。一個國家的生機便是後繼之才層出不窮,梵陽軍系二十年間死氣沉沉,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一個王鍾離的出現比五萬兵馬還來的讓人欣慰。
“鍾離,說說看,這仗該怎麼打!”炎將軍眺望遠方青河城問道。
“騎兵我們是短板,現在已經來不及去追這幾萬風雷,將軍方纔安排尹哲公子在山路設伏,用強力機括埋伏風雷,拖延時間,不失爲一計。現在拼的就是時間,我們先拿下青河城中被困住的夢陽步卒,再去追擊騎兵。”王鍾離說道。
“先追擊騎兵不行麼?”李暹問道,見識過夢陽騎兵霸烈的衝鋒,迫切想先拿下這些令人心悸的鐵騎,若無這支鋼鐵騎兵,梵陽何懼夢陽?
“夢陽鐵騎的戰馬來自極北高雲馬,爆發力和耐力無與倫比,若是捨棄青河城絞殺夢陽步卒的機會,去全力追擊騎兵,恐怕兩頭都會失手!夢陽現在正是靠騎兵爲誘餌,吸引我們主力,好爲機動不便的步卒爭取時間,這是他們的計謀,而我們便要打掉夢陽步卒,斷掉騎兵步卒之間聯繫,沒有了補給,一支騎兵孤軍深入,梵陽就佔據主動,可以慢慢耗死這支鐵騎!”王鍾離娓娓說道。
“有理!”李暹點頭,看向山隘,夢陽鐵騎肆虐過的武士終於有了點精神,沒被嚇破膽就好。
“大將軍,下令吧,放過了風雷騎兵,絕不能再放過近十萬夢陽步卒,與在青河城中猶如困獸的夢陽步卒交戰,也不輕鬆啊,城內可以憑藉的防禦建築很多,咱們的機括連弩恐怕發揮不了作用,還得靠一刀一槍的白刃戰,韓宇手下不到一萬兵馬封堵城門,若是夢陽步卒反撲,恐怕撐不了太久。”李暹肅穆道。
可是御殿炎將軍依舊盯着那絕塵而去的夢陽騎兵,神情陰霾,未有下令。
“大將軍,您還在等什麼?”李暹焦急道。
天空墨雲低垂,好似伸手就能抓住。
“快下雨了啊!”炎將軍沒有來由說了一句與戰事無關的話,“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穿上棉。地似牀榻天似褥,將士屍骨比天寒。”
“大將軍……戰機稍縱即逝啊——”
炎將軍最後看了一眼玉蘭山隘,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好似不再牽掛那些令人畏懼的騎兵。他舉起手中寶刀,大喝道:“去青河城,剿殺夢陽步旅!”
炎將軍策馬而動,一馬當先,一騎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