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傳話人身後,步子越來越快。小五心裡愈發生疑,湊上前皮笑肉不笑,“小哥生了一雙好腿,這走的快了惹得我一路喘!小哥莫非軍伍出身?”
傳話的年輕人回頭輕輕笑了一聲:“那人催的急,務必將星辰公子快快帶到,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嘛!”
小五嘿嘿笑了笑:“說的也是,說的也是!”說着與六子交換了個眼神。
這人行事雷厲風行,嘴上說的客氣,可做事不讓分毫,尤其是步履間,帶着軍隊武士的大步流星,走這麼久也不見臉紅心跳,絕非一個在尚吉城裡不愁吃穿的跑腿雜役能有的體質。
而且,這人分明還能走的更快,是在拼命壓下步伐,好讓他們跟上。
小五習慣性的咂巴着嘴,舔了舔嘴脣,喃喃道:“來者不善啊!大大的不善!”
領路的年輕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頭衝他們三人和煦一笑,“到了,要在下傳話之人就在裡面,星辰公子跟在下進去即可。”
他們站在一座酒樓之前,在尚吉城內數一數二的名樓。小五放心不少,這種地方達官顯貴出入來往,不好做手腳,而且能請少爺來這地方,也算是爲了顯示誠意。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聖了!
星辰毫不遲疑沿着樓闕白玉臺階走上去,面無表情,彷彿就算是龍潭虎穴也要闖!
樓闕共有五層,一般來說,尚吉城的名樓都有看人低的毛病,身份越高,掏的錢越多的人,越能坐在樓闕最高處,坐最好的位置,沒身份的就只能坐在低層。也怪不得樓闕之主眼高於頂功名勢利,這算是一種結交顯貴的手段,開這種名闕酒樓的,目的都不是在賺錢上,而是爲了鋪墊人脈,結交顯貴,攀附人情,以求日後用得到的時候方便求人。
領路的人徑直帶着他們上到頂樓,最頂層安靜空蕩,整層樓都被被包下。只有一名男子負手臨欄而立,遠眺尚吉城外山河風貌。他的背影並不高大,可站在那裡極爲偉岸,大有氣吞山河之勢。
“殿下,星辰公子帶到!”
“殿下?”星辰大駭,不禁咚咚退後一步,撞在小五身上,小五身子厚實,接過少爺,往前一閃,如牆般的身體將星辰擋在身後。
又是一名殿下?又是一個擁有這個帝國至高無上的姓氏的人?
男子轉身,目光陰沉,面色蒼白,眼睛眯起看着他們,嘴角彎出一個弧度,似笑非笑。眼神冷冽好似盤踞在岩石上懶洋洋曬太陽的毒蛇。
“樑家公子,樑星辰?”男子聲音陰柔,音調緩慢,字正腔圓,帶着一股身居高位頤指氣使的傲慢。
“我是梵陽二皇子,是爲我妹妹寧正的事來找你的!”二皇子不講究繁文縟節,甚至連要星辰他們跪地行禮都沒有,直接開門見山說事情,伸手指着桌子比劃了一個‘請’的姿勢。
“兩位不用看了,這層樓被我包下來,出了你我四人外,再無其他!”二皇子神情玩味。
小五與六子進入頂樓雅閣後,身子未放鬆片刻分毫,尤其是小五,肥胖的眼睛都眯了起來,眼睛都成了一道細縫,確有凌厲目光溢出。
“殿下莫要騙我們升斗百姓,您是堂堂帝國二皇子,將來有望坐上龍椅繼承皇位的人選,怎可能孤身一人見三個生人?您這麼不惜命可不行!您是皇子,又掌管帝國鬼部精銳斥候,身邊不缺高手,就別遮遮掩掩了,讓藏起來的人都出來,咱敞開天窗說亮話……”小五皮笑肉不笑,自從那晚上暗殺李輕裘失手,被二十年前江湖第一人追到府上,有些事情就浮出水面再也瞞不住了,索性撕開臉面把話說開。
更何況,他是夢陽人,對梵陽的皇族並無敬畏。
“哈哈哈……”二皇子臉上一瞬驚愕,一閃即逝,大笑出聲。“果真人不可貌相,剛開始阿蒙對我說你兩是高手,我還不信,冒昧的說,你們身上半點高手氣度也沒有,暗中出手殺人沉屍湖底,手段精明殘忍,我麾下的鬼部奈何不了你們分毫。看來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高手,果真是高手!”
小五面色平靜,心中波瀾四起。話都說到這份上,可不是好兆頭啊。堂堂一朝皇子前段日子被他們打殺的憋屈,每天不多不少殺兩人沉屍池塘,甚至時間都是固定,就像野獸到時間感到飢餓,便去熟悉的獵場去覓食,殺得不僅僅是人,更是二皇子的臉面。
若說二皇子這讓人不安的話只是令他心驚,那下來出現的人就是令他深深地忌憚了。
“老奴早就說了,用不着遮遮掩掩的,這兩個小傢伙都是一頂一的刺客,比您麾下的鬼部強太多,根本瞞不住,您這樣還落了下乘,有違皇氣!”一道蒼老身影從帷幔後一閃而出,老太監雙手交錯握在一起,脊背佝僂,臉上皺紋密佈,腳步輕盈,無聲無息。
“郭阿蒙!”小五豁然起身,眯起的眼睛猛地睜開,沉默不語的六子更是上前一步擺開架勢拒敵。
六子與郭阿蒙交手過,對這位天下第一人的變態強橫之處瞭解更深。輕而易舉就折他一條胳膊,很難想像二十年前的郭阿蒙正值巔峰時,力量強大到何種地步。
“星辰公子,寧正殿下一直掛念着您啊!”郭阿蒙目光越過如臨大敵的小五六子,直視那個年輕人的珊瑚紅色眼睛,語氣頗有微詞。
“寧正……她還好麼?”星辰遲疑片刻問道。
“殿下身體尚安,只是精神有恙,有的事情我們做長輩的不好說出口,但你們年輕時肯定心知肚明,老夫就不多嘴了。”郭阿蒙無視緊張的小五與六子,向後退了一步,站在二皇子身後,眼簾微垂,不再言語。
“兩位壯士不必緊張,今日並不願與你們心生不快,只是邀星辰公子閒聊而已,切莫傷了和氣。”二皇子笑容和氣,這位在帝國已陰蜇冷酷出名的皇子難得能對招惹過他的人有笑臉,不管是否真誠,都難能可貴。
直面一位皇子啊,更何況是有機會坐上龍椅的皇子,星辰心中忐忑。自從那天從城主爺爺的船上下來後,越來越多的大人物想見他一面,從六品到正二品大官,身家不菲的巨賈豪商,勢大根深的古老家族……直到現在的帝國二皇子。似乎認識城主爺爺後,他的生活軌跡徹徹底底被顛覆。
二皇子與星辰相對而坐,星辰身後是警惕異常的小五與六子,二皇子身後是氣定神閒的老太監,一個揹負梵陽國祚百年氣運,一個是流落在外還不知自己身世的落寞貴族。
都是年紀輕輕就展露崢嶸的俊傑啊!
“寧正呢?”星辰率先開口,他心中唯一牽掛的就是寧正,至今還未忘記他說了那混賬話後,女孩剎那流淚的眼睛。
“收拾東西,準備返回帝都了。”二皇子目光如炬,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他神情有何變化。
“最近帝國不安穩,西邊夢陽大軍殺入青河郡,父皇詔令所有皇子皇女返回帝都,這種時候,我們不可違抗父皇命令,所以……”
星辰放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扣着桌子,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吱吱聲。
“寧正是要被陛下嫁給李輕裘麼?”星辰低下頭,輕聲問道。
“如果不出意外,是的。”
“沒有改變的餘地?”
“有!”
“告訴我!”
二皇子神情玩味,嘴角笑意分明。
“星辰公子看來真是喜歡我妹妹啊!只是我妹妹可能看走眼了!”他雲淡風輕的說道。
“帝國有設有黃門庭學究,點評將來能叱吒風雲引導帝國走向的年輕俊彥,目前點評出七人,包括大皇子,我,傲羽長射僕射將軍之子楊蘊浩,江東曾氏嫡長子曾雲傑,刑部尚書大人之子叱乾雷,御殿炎將軍之子尹哲,還有滄海軍都統之子李輕裘,而你並不在這之列。”
星辰眉頭輕蹙,“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就再回到正題,若想不讓我妹妹嫁給李輕裘,就必須讓父皇多一個選擇,讓李輕裘不是唯一人選。你要知道皇族的婚姻,可不是喜歡誰就能嫁誰,看重誰就能娶誰,之間利益勢力犬牙交錯,牽一髮而動全身在貴族之間影響巨大。星辰公子若是想和我妹妹喜結良緣,就必須能夠讓你名字出現在黃門庭學究們的眼前,讓他們點評一二後,再遞交到父皇面前,這樣你纔有些許希望。”二皇子十指交錯,笑意愈發濃烈。
“說句不好聽的,你樑家就是有錢,將我妹妹嫁給你,皇甫氏能得到什麼?得到樑家的錢?拜託,我皇甫氏執掌梵陽三百餘載,會缺這點金銀麼?所以說啊,你想想自己該做點什麼,才能成爲與李輕裘旗鼓相當的人,讓父皇多一個選擇!”
星辰喃喃自語:“與李輕裘旗鼓相當的人?”
“沒錯,西南滄海軍都統李暹已年過花甲,沒幾年活頭,他死了後,帝都立刻詔令李輕裘接替李暹軍統之位,李輕裘若成了駙馬,等於父皇將十五萬滄海軍攥在手心,這麼說你聽明白了麼?”
又是那種無力感。他一個膏粱紈袴,如何能成爲與坐擁十五萬滄海軍的李輕裘相提並論?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做到?
就算有城主爺爺傾力支持他,短時間內,他能做到麼?
那天寧正來他家玩時,對他說的‘不管你做什麼,我等你坐擁天下的一天!’原來寧正那時候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啊!
他若一無所有,拿什麼去喜歡寧正?現在的他,根本配不上寧正啊!
“她什麼時候離開?”星辰聲音疲倦。
“明天正午!”
“我知道了!”星辰豁然起身,頭顱低垂,“小五,六子,走吧!”
“哦?星辰公子就這麼放棄了麼?當初你揮刀殺我鬼部兩人,持刀負傷依舊將妹妹護在身後的勇氣去哪裡了?莫非……寧正真的看走眼了?莫非……我妹妹喜歡的……只是一個懦夫?”二皇子背靠在椅子背上,翹起腿,看着星辰的背影,笑容戲謔玩味。
星辰一言不發,向樓下走去。他心裡好壓抑啊,胸膛彷彿被一塊大石頭壓着,堵得喘不過氣,他想跑,跑的越快越好,越遠越好,跑到沒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場。
寧正,寧正,難道在尚吉城這段日子,就像是我生生從你那裡偷來的?終究還是要失去你?
“那星辰公子,歲末父皇定下寧正婚事,嫁給李輕裘時,我會破例爲你發一封喜帖哦,屆時務必賞臉來帝都,一同見證我妹妹嫁人那一刻,看她與李輕裘大婚之時,姿容何等傾國傾城,如何?”二皇子對着那道落寞背影高聲說道,言辭裡的挖苦暗諷已不加掩飾。
星辰沒有回頭,甚至沒有說一個字,就那麼落寞的向前走,彷彿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緊跟主子身後的小五猛然扭頭,臉上橫肉猙獰,低聲咆哮:“閉上你的嘴!”
“哦?你的主人,值得你如此維護麼?跟在他身邊,你們不覺得埋沒才華麼?不如跟隨我做事,將來本皇子坐上龍椅那一刻,你們也將大放光彩!好好考慮一下,本皇子隨時歡迎你們!”二皇子並未生氣與小五的出言不遜,竟生出招攬之心。
一直沉默寡言的六子緩緩轉身,這個消瘦如同鋼筋擰成的漢子面頰黝黑消瘦,眼窩深陷,說話時像將鋼鐵嚼碎再吐出來。
“我家少爺是人中之龍,你等凡人豈能懂?”六子冷冷說道。
“我等凡人?”二皇子像是聽到莫大的笑話,笑的幾乎喘不過氣,“你這是在逗我?那窩囊廢難道是天上的神仙?他要是神仙,那我豈不是八極上仙,是造物之主?本皇子又看走眼了,你這傢伙最是陰冷寡言,可一開口盡說笑話!有意思,有意思!”
六子強忍怒意,轉頭跟着主子離開。如今這節骨眼,樑小姐還在城中,他不願再惹麻煩。
樓闕頂樓安靜下來,二皇子背靠椅子,椅子雙腿着地,他腳搭在名貴木材製作的桌子上,雙手背在腦袋後,神色不羈散漫。
“樑家這小子有什麼好,寧正到底看上他哪裡的好?”二皇子撇嘴道。
“老奴也不知爲何,偏偏是他擄了公主殿下的心。只是……這年輕人的眼睛,很是落寞啊!像曾經輝煌過的帝王,如今已黯然沉寂,就像現在的老奴,不復當年武威!”
“眼神?我倒是很喜歡他那雙珊瑚紅色的眼睛……真想挖出來放在手中好好把玩一番!”二皇子那股陰蜇邪氣一展無餘,笑容透着陰冷。
“可惜我妹妹一番真意,沒想到是餵了狗!難道非得要我宰了李輕裘麼?”二皇子冷冷說道。
“殿下三思。”
“三思?越想越氣人啊,太子之位恐怕要落到皇甫文愷手裡,寧正要嫁給李輕裘那狗雜種,父皇越來越不待見我和虎賁,還怎麼三思?”他微微擡眼,看着老太監的神情有何變化。
一般來說,主子傾吐一腔煩悶後,心腹僕從都會說些安慰之言,或是說些願赴湯蹈火爲主分憂之言,以顯赤誠。
老太監卻是雙目微垂,好似睡着。對二皇子的話置若罔聞。
二皇子隱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