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星辰公子一路狂奔,橫穿過繁華紫薇街,找到天元雅閣時,這裡已經恢復經營,食客數量慢慢恢復,這些普通百姓還對方纔發生的事情津津樂道。披甲掛刀的武士,威武飄揚的海藍色大麾,還有那面‘李’字大旗!大紈絝李輕裘志得意滿的進客棧,又灰頭土臉出客棧,期間發生了什麼不爲人知。能讓李輕裘這個層次的公子哥惱羞成怒的存在,又該有怎樣彪炳大權?
星辰拄着刀站在矮胖客棧掌櫃面前,沉沉喘氣,竭力讓呼吸平復下來,那雙珊瑚紅色的眼睛瞪視他,說道:“這兒可有一名叫寧正的女子?”
客棧老闆臉上的和煦笑容頃刻間化爲烏有,像聽到莫大不吉利的東西般盯着這個面色蒼白的佩刀公子,竟是不由自主向後跳了一步,與之保持距離。
奇了怪了,這個叫寧正的姑娘到底是什麼來頭?算上這個孤身一人的公子哥,今天半晌已經有三撥人來找。皆是氣度不凡的俊逸公子,其中第一個來打探寧正下落的人,脫下罩着身子的斗篷後,竟是一身璀璨到刺眼的金黃五爪蟒袍,身後跟兩個鬼氣森森的黑衣蒙面扈從。
蟒袍啊我的乖乖,這是隻有當今天子膝下子女纔有資格穿的,誰人敢僭越亂穿,敢逆皇族威嚴?這蟒袍男子無疑是當今某位皇子,只是不知道是三位皇子中哪一位了。
第二批來找寧正姑娘的,自然就是尚吉城大紈絝李輕裘,四十餘名披甲掛刀大麾飄曳的武士,李字戰旗獵獵,陣勢威嚴霸意十足。只是李家大公子上樓去後,不知道與蟒袍皇子間發生了什麼,上樓下樓,灰頭土臉,甚至像是狂怒到要擇人而噬的可怕程度。
也只有尊貴的皇子能讓李輕裘這個大紈絝碰一鼻子灰了吧!除了皇族人,跋扈的李輕裘怕過誰?
好容易如送瘟神般送走這兩批擡手間十家天元雅閣都能灰飛煙滅的大人物,戰戰兢兢讓小二重新張羅生意開業,這又有個佩刀俊逸公子來找這叫寧正的!客棧老闆心有餘悸,一隻手捂住心口,另一隻手被眼明手快的小二攙着,生怕一個沒撐住就栽倒下去。
還好還好,這年輕公子哥隻身一人,總不可能隨便來一個公子哥就是皇子,就是*深厚的大紈絝。尚吉城風流公子雖多,但還不至於這麼不值錢。
有食客低低驚呼一聲:“呦,這不是星辰公子麼?”
星辰在尚吉城裡小有名氣,在膏粱公子哥中名氣更大些,被認出來不算稀奇,可聽在老闆耳朵裡,這一聲‘星辰公子’就讓他心中那份慶幸蕩然無存!
星辰公子這可是讓李輕裘都不可小覷的公子哥,新來尚吉城不久,風頭正勁!背後神秘至極的樑家,僅財力恢弘程度就讓人咂舌。
老闆雙腿止不住的顫抖,幾乎帶着哭腔說道:“公子,今兒已經有兩撥人來找這位叫寧正的姑娘,他們就在你腳前腳後剛走……”
星辰瞳孔劇烈收縮,冷聲道:“寧正呢?被帶走了麼?”
“沒啊,寧小姐出去了壓根就沒在客棧,兩撥人都沒見到寧小姐面,他們倒是給撞上了,要是您啊早來半步,嘿,這就三撥人撞一起找寧正小姐,這還不得打起來!”老闆哭喪着臉道:“咱家店小,經不起大神折騰,公子萬萬不敢一個不高興拆了咱的店,怕了,小的真怕了!”
心裡繃緊的弦總算能鬆下來——寧正沒被帶走就好!還有見面的機會。
“前面兩撥人都是什麼身份?”星辰語氣溫和了些,清秀的臉上泛出笑容。
老闆像是被問到什麼禁忌,竟是倒抽一口涼氣,向前挪了一步,湊到佩刀公子身前,壓低聲音說道:“一個啊,穿着五爪蟒袍,應該是某位皇子……至於另一個,公子您鐵定比我還熟,就是那爹爹是西南滄海軍大都統的李輕裘李大公子啊!”
星辰臉色陰沉,果然怕什麼來什麼,寧正這樣容貌鮮亮的女子,就算穿再平凡的衣服,也掩蓋不了天生過人的氣質,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李輕裘盯上。
還有皇族人也在找寧正麼?真的是一名皇子?星辰心中滿是驚疑——和皇族都能扯上關係,寧正究竟是什麼身份?似乎她從來沒有對自己提過家世*,而他竟連這麼重要的事也沒問過。
他不再說話,提起刀轉頭就走,大步流星離開天元雅閣。
客棧老闆看着這個年輕人修長身影遠去,終於長舒一口氣,一摸額頭,全是冷汗。
難道這次住他店的真是一尊大菩薩?能讓一朝皇子,一名將種子弟,還有*深不可測的公子哥三人都苦苦找尋,這女子該是怎樣禍水紅顏?
老闆讓攙着自己的小二去忙活,自個緩慢走到櫃檯後,可憐兮兮得朝着那尊小小的財神爺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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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陽帝都,祥泉城,御殿月華候府邸。
一襲紅衣大蟒袍的白眉白髮大太監拱手而立,看着端坐在縱橫十九道棋盤前獨自對弈的大柱國陸妙柏,冷聲道:“陸柱國,如今宮裡亂作一團,寧正公主偷偷離開宮殿不說,這下連二皇子都去路不明,陛下龍顏大怒,心急如焚!你可知道你進言陛下將寧正公主嫁出以來,徒增多大麻煩?”
陸妙柏雲淡風輕,輕緩落子,棋子落下,擲地有聲。
“郭貂璫,您來在下府中,是陛下授意,還是處於自己原因?”陸妙柏端坐穩如泰山,再次捻起一枚白子,斟酌落子之處,說話間,眼皮都沒擡一下。
皇宮五千宦官之首的御前總管大太監冷笑,“我服侍皇甫家近四十餘年,於公於私,來找你都是爲了皇甫家好!”
“哦?與皇甫家四十餘年的香火情,真算得上大情分了!”陸妙柏不溫不火的落子起子,棋盤黑白交戰,犬牙交錯。“只是,不知道這麼些香火情,能禁得住幾次折騰浪費?”
老太監眉眼鋒利,竟是與宦官溫良恭順絲毫不符的冰冷。
“您是御前總管大太監,在下是御殿月華候,我們都是在爲皇甫家做事!整個皇宮的家務事都歸你在操辦,您只需侍奉陛下和皇子公主們飲食起居就好。可在下向陛下提議嫁出公主殿下,與軍系修好關係,也是皇甫家的家事,但卻是牽涉整個梵陽江山社稷的大事,並非如您一般考慮今日陛下所用何膳,皇子該行及冠禮要有新蟒袍,公主殿下想在院子裡種牡丹花諸如此類小事!”陸妙柏這一會兒起子落子飛快,連續十手落下,棋面紛亂如麻。
“您是操持皇甫家的私事,而在下是謀圖皇甫家的霸業大事,您過多幹預梵陽政務,就算與陛下這份香火情再旺,也經不起折騰!”
大太監目光更冷。
“陛下嫁出一位公主,讓皇族攥緊一支軍隊,作爲最後無路可走之時的保命後手,皇族穩賺不賠!”
“陸妙柏,你究竟是何居心?梵陽皇甫氏傳承三百餘年,走投無路的保命後手?皇族在你眼裡就如此不堪?”大宦官聲色厲荏,紅衣蟒袍無風自動,如一團燃燒正旺的烈火。
“靖熙皇朝傳承七百年,也不是說垮就垮?不慮勝先慮敗是妙柏做人做事之原則,無後顧之憂方可大刀闊斧。妙柏所謀之事不像您這般,一頓膳食沒做好,倒掉重做,一院牡丹開得不夠美,挖了重栽,妙柏若是輸了,自己丟了腦袋是小,皇甫家丟了江山社稷,這誰人能擔當得起萬鈞之恥?”陸妙柏養性功夫極佳,即使皇宮五千宦官之首的郭阿蒙如此發怒,也能端坐如不動明王繼續雲淡風輕下棋。
老太監白眉如鷹隼,紅衣蟒袍袖中拳頭緊握,低頭俯視這個氣定神閒的御殿月華候,目光冰冷。
此子幾乎與老柱國陸中堂性情寡淡如出一轍,先帝在位時,梵陽官場上有這句話‘蒼炎之後無名將,中堂之後無賢相’。廟堂之上一浪推一浪,新貴如同雨後春筍般冒尖無數,真正能一展鋒芒的寥寥無幾。身爲梵陽軍系支柱的御殿炎將軍尹蒼炎二十年前被殺滿門,只帶一子倉皇逃出帝都,而陸妙柏之父陸中堂則是親手死在他手裡!
郭阿蒙能換上這一身紅衣大蟒袍,是靠了二十年前出手屠戮,用老一輩臣子的鮮血染紅。
在梵陽,二十年前的茗禪元年之亂時最隱晦最黑暗的歷史,民間可能流傳不多,可梵陽權貴間皆是心知肚明,那場對老臣,尤其是對軍系的血腥大清洗,不論操刀斷頭的是誰,背後授意的人正是當今梵陽皇帝!
他是個無依無靠的太監,不信什麼君臣之禮,陛下授意他殺死陸妙柏的父親,逼得當時剛嶄露頭角的陸妙柏離開梵陽二十載流落他鄉,一個堂堂男兒能心中毫無芥蒂繼續爲陛下做事?陸妙柏胸腹有溝壑,腦中有大才,就偏偏沒這點兒骨氣?
他從一個不入流的小太監做起,一步一步把頭髮耗白了才做到現在這個位置,一輩子察言觀色多少人,唯獨這個儒雅男子看不清。
二十年前的陸妙柏鮮衣花甲怒馬好生風流,離去二十載再歸時,氣質如花蕾般內斂,目光沉靜,如深不可測的潭水,看不清,捉摸不透,偏偏陛下對其信任有加,予以重用。
而這個操持皇甫家家務事的大太監腦中只有四個字——養虎爲患!
“郭貂璫,在下送您一句忠告,莫要太看重所謂的香火情,薄涼不過帝王家。您侍奉好皇甫家的衣食住行,妙柏爲皇甫家謀略定河山,你主內妙柏主外,互不干涉。您若是過了線,觸碰陛下逆鱗,就算再積攢一輩香火情,也經不起揮霍!宦官專政,向來是帝王大忌……對於我們做臣子的來說,誰坐着龍椅,就服侍誰,而非龍椅上是誰,就忠於誰!我們侍奉的是皇甫家,不是姓皇甫的某個人!”
御前總管大太監凝視這個自始至終沒看他一眼的儒雅男子,神色複雜,心中像是翻起驚濤駭浪!
不再言語,一襲紅衣蟒袍一閃而逝,離開御殿月華候府邸。
這一日,皇宮五千宦官之首郭阿蒙趁着夜色騎馬出宮,未向任何人透露行蹤,包括忠心服侍近四十年的茗禪皇帝。
但陛下對他擅自出宮之事明瞭於心。
皇帝扶欄輕嘆,曾允諾你三次死罪而不死,這一下,只剩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