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兒花將軍的帳篷中。
“揮刀時候不要太猛烈,萬一敵人閃開你的刀勢你自己就收不住刀,怎麼抵禦敵人的武器?”扎兒花將軍的眼睛盯着那個正努力劈斬着的孩子,看着他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臉色潮紅卻絲毫不停下來。雖然還是很一般,卻已經比之前好太多了。
“正手揮刀變逆手的時候手腕動作不要太大,否則刀路一亂刀就沒有力量殺不死人。”扎兒花嚴厲的說道。“逆手太差了,停下來,正手刀變逆手刀練一百遍。”
孩子停下來,身體像散了架一樣無力。紋雲刀拄在地上,雙手扶着刀柄,看起來隨時都要倒下去般。他眼睛暗紅的看着將軍,卻與那雙鮮綠色的狼一般的眼睛對上了。將軍的眸子沒有一絲同情,滿是冰冷的決絕和嚴厲。他實在撐不住了,已經這樣沒命的揮刀上千次,依然達不到將軍的要求。
前天他才劈斷了木樁,那時候興奮的以爲就能開始學習真正的刀術了,可將軍說每天只教他一種刀法,知道他練熟了才能繼續學習下一招。可僅僅是一招刀法他都無法運用自如,正手刀是最簡單的刀法,他練了兩天才熟練。但是學了逆手刀後,兩種刀法卻連貫不起來。將軍反覆強調正手變逆手之間有一個轉動手腕的過程,他怎麼也做不好。
“怎麼,撐不住了麼?”扎兒花看到孩子停了下來,眼神愈發嚴厲冷酷。“這就是你學刀的決心?要是僅僅如此,那就趁早算了吧!刀不好學,你的基礎太差,也沒有天賦!不適合學刀,那就呆在帳篷裡去吧,你是我赤那思的貴賓,有奴隸伺候你,有武士保護你,不用來受這種苦……”
“——閉嘴!”孩子突然大聲咆哮道,他的頭髮散亂了起來,眼睛一瞬間紅的發亮。他精緻的面容變得冷漠異常,說道:“我的決心,不止如此……不要太小看我!”他努力挺直身子,手握成拳頭,狠狠敲在自己胸膛上,發出‘咚咚’的聲音。他敲得太用力了,胸口一陣發麻,可那種胸口發堵的感覺卻緩釋了些。
扎兒花依舊一臉平靜的站在那裡,絲毫沒有爲孩子的咆哮而震動,也沒有生氣孩子的無禮。他整個人像他的刀一樣冰冷,說道:“哦?生氣了?嫌我小看你了?那就拿出你的決心,讓我看到。我現在只看到一個虛弱的夢陽人在大聲的抱怨,在毫無意義的咆哮!”
他的表情,語氣,甚至眼神都像他身上的鎧甲腰間的狼鋒刀一樣冷漠,冷冷的逼視着那個男孩子,看着他白皙的面容變得緋紅,看着他無力的拄着刀喘氣,看着他那樣兇狠乖戾的面容。唯獨沒有去看孩子那雙血紅的眼睛——扎兒花一直感覺一看到孩子的眼睛就會被吸進去,陷入一場十方八陣的修羅煉獄中。這是他從來沒有遇見過的。
他原以爲孩子會生氣的大喊大叫,會沮喪,甚至會哭,畢竟這種訓練的強度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南方小孩來說實在是太大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孩子的神色轉變得突然——
夜星辰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慢慢浮現出高貴雍容的貴族式微笑來,他從地上抽出刀,正對着扎兒花雙手抱拳彎腰行禮道:“將軍,請再給我示範一次正手刀變逆手刀,這一次我一定看準,不再出錯。”
他的神情變得那樣突然,方纔還面容猙獰得對着扎兒花咆哮嘶吼,轉眼間就變得如此溫和靦腆,就像變了個人一樣。扎兒花稍稍驚愕了一瞬,看着孩子謙和有禮的對他鞠躬行禮,他的目光變得意蘊深長起來!不簡單,的確不簡單,這麼小的年紀就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很不簡單啊。
他上前一步,從孩子手中接過雲紋刀,正手將刀舉了起來,說道:“看好了——”
孩子擡起頭,眼睛睜的大大的,似乎要用目光融合在扎兒花手中的刀間一樣。
‘唰——’扎兒花手中的刀雷霆般劈下,帶起一陣破空的響聲,刀光在火光的照射下愈發明亮悽慘,像帳篷裡開出漫天的雪花般。扎兒花的動作很快很快,眨眼間又束手而立,“看清楚了麼?”
夜星辰的表情由方纔的炯炯有神變得迷茫起來,扎兒花額頭上的血管突突得跳了跳,他皺了皺眉,說道:“是不是又沒看清?”
“嗯!”孩子點了點頭,有些沮喪的吭了一聲。
扎兒花深吸一口,穩住,穩住。他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他是個沒有耐心的人,這種情況只能極力剋制。“我慢動作來,你仔細再看一遍,正手變逆手,我只示範最後這一次!”
他舉起刀,嚴厲說道:“眼睛別盯着刀,看我的手腕和胳膊!刀是死的,握着刀的手是活的,正手變逆手關鍵就在手腕的變化!大力正手揮出刀後,若是敵人閃開,立刻邊逆手刀切回來殺敵,這之間動作要很快,若是動作不對手腕就會被扭傷。”扎兒花邊說變緩緩將刀揮下,正手揮刀最極致時,他帶着精鐵護腕的手震了一下,刀似乎像活蛇一般變成刀刃朝上的狀態。接着扎兒花收手,逆手將刀收回來。說道:“手腕的動作時關鍵,戰場上揮刀都是大力且不留餘力的,若是不能掌握正手變逆手刀,你一刀揮空後再發起下一次揮刀這就是致命的漏洞。一個好的武士就能抓住這個空隙殺你兩三次!”
夜星辰從扎兒花手中接過刀,說道:“我知道了!”他沒有多說什麼,拼命回想方纔扎兒花手腕的翻轉。可越回想記憶就越想指縫間的水一樣流淌出去,手腕的動作太微小了,儘管扎兒花用慢動作爲他示範了一次,可還是沒有完全看會,找不到那種流暢變化的感覺。
“辰公子,刀法是活的,你現在只是將這些基本刀法練熟,能連貫的使用就行,我對你的要求已經放的很低了。現在只是讓你一遍一遍的將動作練熟,可刀法是要上陣殺人的,你這樣對着空氣劈斬根本無法將刀法練得熟稔。等你將這些基本的刀法練熟後,我會安排族中和你一般大的孩子和你比試,只有在實戰*學過的招式,動作,套路打亂、重組漸漸摸索出屬於自己的刀法,這纔是真的學會用刀。你現在,只是學了個開頭而已。”扎兒花說道。
“我明白!”夜星辰說道,他已經在慢慢的練習手腕翻轉的動作了,極力模仿扎兒花剛纔演示的動作。
扎兒花見狀,嘆了一口氣。這個孩子依舊是太死板了,這樣學刀是學不出成績的。死板硬套最後只能把自己束縛住,真正上陣後不懂得變通,還是什麼都不行啊!
可他沒有阻止孩子,不管怎麼樣,只要孩子能將正手變逆手先囫圇吞棗的學會就行。至於變通之道,將來他和蠻族小孩一對一對決時,自己慢慢摸索好了。
扎兒花默默向後退了兩步,將帳篷中的空地留給夜星辰。已經下雪了,外面冷得能凍死人,讓這個孩子和自己以前那樣在冰天雪地中學刀實在太過嚴苛,所以扎兒花特意將自己的帳篷騰出來了。
一名黑甲武士掀開帳篷簾子,單膝跪地行禮道:“稟將軍,呼魯臺家家主求見。”
扎兒花回想一番,想起了這個呼魯臺的樣子,這是赤那思族的一大貴族,擁有的人口和牛羊僅次於赤那思氏,在赤那思部中是不小的力量。他看了夜星辰一眼,孩子正在努力練習正手逆手變化。他不擔心夜星辰偷懶,因爲這個孩子從沒有耍小聰明偷懶過,這也是扎兒花會耐心教他的原因。
“將呼魯臺家主領到會客的帳篷,我馬上就到!”他對那名武士下令道。
“懶惰的,自作聰明又狂妄的貴族,恐怕又是麻煩的事情。”扎兒花默默說道。他是奴隸出身,本身對這些趾高氣揚卻沒有幾分真本事的貴族沒有好感。更何況,自己小時候就是這個呼魯臺家的奴隸……
“阿爸,那個扎兒花會教我刀麼?”一個蠻族孩子撅着嘴問道,他懶散的躺在鋪在地上的毯子上,腳搭在案桌上。
“哼,之前扎兒花是在教王子殿下學刀,畢竟是未來的君王,阿爸也不能忤逆君王。現在,王子已經算是出師了,自然要輪到我的兒子學刀了!”呼魯臺愛溺的伸手揉了揉兒子的頭髮,笑眯眯的說道。他是赤那思部僅次於赤那思氏的呼魯臺氏家主,雖然沒有兵權,可勢力依舊不容小視。他呼魯臺有四個女兒,只有這一個兒子,自然金貴無比。他要讓這個兒子成爲大英雄,自然要讓草原上最好的武士教他刀法。
“哦。”孩子嘟囔着嘴吭了一聲。他穿着牛皮小靴的腳搭在扎兒花平日處理*的案桌上一晃一晃的,頭枕在胳膊下,慵懶散漫。
“哼,那個扎兒花幾年前還是咱們家的奴隸呢,只不過不知道走了什麼好運,偷學了一身刀法。揹着主人去參加蠻族的殺狼會奪了頭名,被君王看上,直接提拔成了將軍。現在掌管大風帳兩萬多武士,牛氣哄哄得很。”呼魯臺臉上滿是輕蔑的光,不屑的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不管現在爬到多高,他曾是我們家奴隸的事實誰也改不了!一個狗崽子而已,難道就爬到貴族頭上拉屎撒尿了?”
“阿爸,我不管,我什麼也不管。我就是要扎兒花教我刀法,我要學他的狼鋒刀,我要學會轉狼鋒,等我成年了我就要騎着馬參加轟烈騎,要砍下那些不服我們的人的腦袋。”孩子殺氣騰騰的說道,很難想象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會說出這樣血腥味十足的話來。
“很好,我呼魯臺家的兒子就要這樣!你不用參加什麼轟烈騎,到時候我直接找君王,讓他封你一個千夫長,統領一個千人隊,照樣牛氣!”呼魯臺笑哈哈的說道,越來越喜歡這個兒子來。
兩人笑得正歡,帳篷的簾子突然被掀開了。扎兒花走進來看到呼魯臺家家主和他們家的少爺笑得不可抑制,他鮮綠的眼睛眯了起來,看到那個那個男孩腳搭在他平時處理*的案桌上,不由的心中來氣。
可他已經不會再那麼衝動了,當了這麼多年將軍最忌諱的就是意氣用事,他是統領兩萬大風帳武士的將軍,而且負責的是斥候偵探這樣精細的工作,稍稍一衝動,可能就是無數武士的死亡。
扎兒花面色不變的坐在呼魯臺家主對面,冷靜的問道:“不知尊貴的呼魯臺家主來我的帳篷有何貴幹?”他的語氣絕不是恭敬,雖然很有禮貌,卻是不亢不卑。
呼魯臺笑眯眯的神情很奸詐,說道:“扎兒花將軍,我想請你教我兒子,也就是你曾經的少主子學刀法,如何?這次你沒有理由推脫了吧?上次你要教蘇日勒王子學刀法,王子已經學成,現在你應該空閒下來了?”
“不行,我已經負責了另一個孩子的刀法!我扎兒花有規矩,一次只帶一個學生!”扎兒花一口回絕道,絲毫沒有留餘地。
“什麼?”呼魯臺家主臉色大怒,好容易才緩過來,看着扎兒花笑嘻嘻地說道:“你又教了誰?嗯?哪家帳篷的小孩?你儘管說出來,我出面給他們家說!放心,你現在好歹是將軍了,有自己的規矩自己的脾氣沒什麼!我不逼你壞規矩,你只要告訴我現在是在教誰,我出面給他說,你不用爲難。!”
扎兒花突然笑了,笑得冷漠又戲謔,說道:“呼魯臺家家主,你依舊這樣霸道啊!和幾年前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變化!”
呼魯臺的臉漲紅了,他怎麼能聽不出扎兒花語氣中的不善。
“你別那麼大氣,氣大傷身。你想讓你兒子跟我學刀法?等下一次吧,因爲這次跟我學習的小孩不是你們家能招惹得起的。”扎兒花將腰間的狼鋒刀解下來,放在案桌上冷冷的說道。
呼魯臺家主細小的眼睛眯了起來,桀桀的笑了笑,說道:“在赤那思部,除了君王家我招惹不起,還有誰?難道你這次教的是阿日斯蘭部的公主?可是你一個赤那思人教阿日斯蘭人刀法,這是叛逆!”
“呵呵,我是赤那思人我知道。可我要是說這次教刀法的是一個南方小孩,你又能怎麼樣?”扎兒花冷笑一聲說道,絲毫不在意會激怒這個桀驁的呼魯臺家家主。
“南方小孩?”呼魯臺突然笑了,怒極而笑。帳篷裡全是他張狂的笑聲,像一隻吃完腐肉飽足的烏鴉。他笑得捂住肚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扎兒花•呼魯臺,不不不,現在你是扎兒花•兀突骨,你現在是將軍,已經不是我們家的奴隸了……我以爲你當*軍後會比原來更有骨氣些,哈哈,想不到現在和卑劣的南方人攪在一起!對得起蠻族天神賜予你的一身狼血嗎?”呼魯臺家主咆哮道,他微腫眯縫的眼睛猛地張開了,他眼睛的顏色也君王的一樣,同樣是琥珀色的,像一隻憤怒的豹子!
呼魯臺家主站了起來,他雖然肥胖,可身材無比高大,因此並不顯得臃腫,反而愈加魁梧起來。他彎着腰俯視着坐在那裡的扎爾花,鼻翼像一隻牛一樣張動着,說道:“既然是一個南方小孩那還有什麼大不了?我現在就派人一刀殺了他,以後你就要教我兒子刀法!就像你那時候還是我呼魯臺家的奴隸一樣忠心盡責的教!像忠犬圍繞着主人一樣搖尾巴……”
扎兒花冷漠的擡起頭,並沒有動怒。他消瘦剛毅的面龐像他手邊的狼鋒刀,他嘴脣扭出一個冷漠的笑,說道:“尊貴的呼魯臺家家主,我說過,有的人不是你能招惹得起。庫瑪部的胡扎•塔塔木招惹了那個南方小孩,連命都搭進去了……你覺得你一個赤那思的貴族家主能和一個部落的汗王相比麼?可要知道,那個塔塔木汗王最後也只能嚥下這口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呼魯臺一把扯住紮兒花的領口,將他生生提了起來。他臂力極大,將扎兒花的臉拉倒自己面前,他琥珀色的眼睛和扎兒花鮮綠色的眼睛對視在一起,狂躁而粗野得咆哮道:“你覺得我呼魯臺家的兒子連一個南方小孩都比不上麼?他一個南方的賤種怎麼能比得上我高貴的赤那思貴族?還有,胡扎是怎麼沒命的我不管,他庫瑪部只不過一個小部落而已,光我呼魯臺都能把他們部落全部的牛羊女人奴隸買下來,又算什麼?”
扎兒花側過臉去,呼魯臺家主狂躁的咆哮聲混雜着濃烈的酒肉臭氣噴在他臉上直欲窒息。他冷笑一聲,說道:“貴族麼?這就是貴族?可憐的自尊心,一觸即碎的可憐自尊,還妄自稱爲貴族?”他伸手打開呼魯臺拽着自己衣領的手,發出響亮的‘啪’的聲音。
“你敢對我動手?忠犬是要反咬主人麼?”呼魯臺家住惡狠狠的說道。
“主人?”扎兒花鮮綠色的眼睛泛起一絲殺光,像獵食前的狼。他聲音很輕很輕,可瀰漫着一股爲將者纔有的濃烈殺意,“這裡是我的帳篷,這片營盤都是大風帳的駐地。身爲大風帳將軍,我纔是這裡的主人,哪怕現在我將你就地格殺,君王也不會處置我……對於君王來說,早就已經厭棄你們這些附在赤那思上的蛆蟲了……”
呼魯臺怔了怔,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額頭上滲下來冷汗……。他是赤那思部第二的貴族,他有的是錢,有的是牛羊奴隸,可只要君王一聲令下,他就什麼都沒有了……因爲他沒有軍權,君王手中的鐵騎就是懸在他頭頂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