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陽林夕元年,十一月二十日。
盤亙在大陸中部偏北的荒和山脈像天神的手掌一樣,將南北分成天堂與地獄般的差距。
南方此時剛入冬,人們會興奮的搓着手哈着熱氣感受冬日暖陽的溫存,冬麥已經播種完畢,男人們不必下田添耕作,可以閉門不出一覺睡到大正午,慵懶地賴着牀不下。而勤勞的女人已經做好飯菜陪孩子玩笑,等待一家人坐在一起享用。街市熱鬧繁華,飄着令人昏熏熏的乾果甜品香氣,還有煮了一個秋天剛起出來的麥酒……
剛經歷赤那思侵略的夢陽人滿是劫後餘生的歡愉,令這個冬日的氛圍更加溫軟。富饒的南方,物質豐富發達的南方往往能讓人慵懶起來,像沉浸在馥郁的蜂蜜中一樣,微醺迷醉。又像是風月之所的女子,被其環繞在臂彎中,耳磨髯肆間消磨掉所有不快,消磨那份蘊在骨子裡的血性!也許這也是南方人面對北方咆哮而來的惡狼時毫無招架之力的原因。
天神是公平的,用自己的掌心將南方護佑成最美的天堂,給了北方最殘酷的煉獄。可天神有一天突然無聊了,將自己的手掌收回來,傲嬌的南方貴族又像是襁褓中的嬰孩,面對在殘酷環境中掙扎存活下來的北方蠻族毫無招架之力,被肆意殺戮。而神就將手收在袖子中,像看戲一樣漠然地看這場慘劇,等他看夠了,又伸出手將南北隔絕開來,重新用掌心安撫驚魂未定的南方,將北方的蠻族用結實的手背擋在荒和山脈以北……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已經有了千年。
此時荒和山脈以北卻像妖魔橫行的絕地。貧瘠的草原上的秋草已經枯黃,乾枯的草根封不住沙礫,被來自極北之北的寒風捲起來,風吹在臉上卻有種刀子割過的感覺,生疼尖銳。天上黑壓壓的雲中像是包藏着萬鈞巨石,時刻都可能傾斜而下,將貧瘠的草原埋入永無翻身之地的死地。茫茫草原滿是壓抑的昏黃色,充斥着寒風的呼嘯聲,天際中的蒼鷹低低的戾鳴着,聲音勉強可聞,藏在低矮山谷中躲避風沙的狼羣不時發出一聲淒厲的狼嚎,聽得人脊背泛寒。這就是極北的荒原,被神拋棄並詛咒的地方。
天際間依稀可見一抹明亮的練帶,被風吹得泛着狂亂的漣漪。被蠻族封爲神河的還日拉娜河在昏黃的天地間也失去了原有的神韻,不時地反捲起暴虐的浪花。上百米寬的河面蜿蜒曲折,彎出的巨大河套像一張曲線優美的弓。河套圍出的空地上竟有無數白色的帳篷,帳篷羣周圍用大車、樺木杆還有厚實的氈皮圍成兩人高的‘牆’,雖然比不上南方厚實的磚石結構圍牆,可抵禦寒風是夠了。這是茫茫天地間唯一還能看到人類存在的地方,還日拉娜河畔素來是蠻族的過冬之地!這裡在極北荒原算是靠南的地方,雖然冷,但還不至於凍死人,而且風也比還日拉娜河北邊小一些。
可就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竟有近十萬人靜靜佇在昏黃的天地一線間。他們都面朝南方看着,循着他們的目光看去除了昏黃的風沙什麼也沒有,可這羣人依舊固執的看着南方,等候着,等候着,像是要用盡全身力氣等候着他們期盼出現的事物。
最前面的一羣人都是身着華貴的鎧甲禮服,騎在高大的蠻族戰馬上,駿馬也披戴了裝飾用的馬甲,馬兒巨大的眸子緊閉着,用長長的睫毛抵禦風沙。幾列威嚴的蠻族武士手中舉着丈許長的木杆,杆頂上的白狼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是在死肆虐的風中奔跑,又像是迎着獵物在衝鋒。除了最前面的上百名騎馬戴花甲的貴族和他們身後幾千名威嚴的蠻族武士外,其餘人都額頭貼着地面跪着,既是在跪拜咆哮肆虐的蒼狼大旗,又是在跪拜正在醞釀狂風暴雪的騰格里天神。
“還沒查探到麼,勃日帖的部隊現在到哪裡了?”
“不清楚,我的斥候還在查!”
“還在查?那就讓我們十幾萬人在寒風中白等麼?”聲音中蘊含了隱隱的怒氣,威嚴了很多,也令人畏懼了很多。
“靜靜等一等吧!君王平生率軍作戰無數,從來沒在時機上貽誤絲毫!這一次,我相信也不會例外。君王發來信函說今天正午會到,那就一定會按時到,就算是最可怕的風雪都無法阻礙君王的步伐!”回答的聲音平穩依舊,像是沒有察覺到對方語氣中的怒氣。“要是尊貴的額爾敦刻圖大汗王無法忍受寒風,可以先帶着您帳下的人馬回去,等君王到了我再派人通知您!”說着他扭頭瞥了對方一眼,狼一樣綠瑩瑩的眼睛滿是不屑又輕蔑的光。
額爾敦刻圖大汗王牤牛般漆黑的眼睛正對上那雙碧綠的狼眼,也看到那雙令他厭惡的眼睛裡的輕蔑和不屑。他古銅色的臉陰沉的可怕,忍不住將手中的馬鞭握緊,皸裂的手背泛着可怕的青筋,他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怒氣,不讓自己用馬鞭在這個對他出言不敬的人臉上抽下去。可這個說話的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在給阿日斯蘭部的大汗王說話,額爾敦刻圖大汗王是蠻族幾大部落汗王中脾氣最壞的一個,稍有不遜便是千刀萬剮的下場,名聲早已傳出去了。
可這一次額爾敦刻圖大汗王少見的選擇了退讓。他漆黑的眼睛狠狠剜了這個有着狼一樣眼睛的人,扭過頭去繼續看着什麼都沒有的南方。而碧綠眼睛的人嘴角扭出一個冷酷的笑,像得勝了般,將一直按在刀上的手緩緩放下。
他碧綠的眼睛沉靜無比,伸手招過一名黑甲武士,沉聲說道:“加派兩隊斥候,務必掌握君王的下落。要是再沒有有用的消息傳來,我的狼鋒刀就要劈開你們的脖子……”說着他戴着厚重腕甲的手臂一震,藏在鞘中的刀猛地彈出來,雪亮的刀鋒露出半尺,僅僅半尺鋒芒就讓周圍的溫度再降了幾分,誰也不知道這柄雪亮的刀完全出鞘時候會有怎樣天地慟哭的氣勢!
武士半跪着領命退下,逆風大聲吼了一下,隊伍中立刻衝出兩支悍騎,像是乘着風在狂奔一般,迅速消失在天地間。
“呵呵,扎兒花將軍訓練的斥候果然迅捷,不愧爲赤那思部最年輕的將領!我想再過幾年就能超過蘇和•賽罕,成爲新的轟烈騎統領!”一聲似笑非笑的聲音說道,可這笑聲在寒風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扎兒花是這個有着碧綠眼睛的武士名字。扎兒花•兀突骨,今年不過二十六歲,可敗在他刀下的成名蠻族武士已經數不清,極北草原誰都知道扎兒花的狼鋒刀,刀力凝聚,力沛莫當,一刀之威足以將一頭蠻牛攔腰截斷。也許剛纔這就是額爾敦刻圖大汗王選擇退讓的原因!
憑着冠絕的武力,他短短几年崛起成赤那思部第三大將,帳下武士兩萬人,負責斥候偵查以及阻擊任務。這次赤那思部對夢陽遠征,君王帶走了轟烈騎和隼騎兩支騎兵,赤那思本部全權交給扎兒花掌控。此時君王,蘇和•賽罕和阿拉坦倉將軍都不在,他代表的就是赤那思,代表着草原之主的榮耀,自然不容許有人挑釁騰格里賜予赤那思部的尊嚴。
扎兒花淡淡的看了眼這個說話的人,這個人是德蘇部的畢力格大汗王,一個相當精明的人,他只是衝着畢力格大汗王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話。
草原六大部落中,赤那思部武力最強,被尊爲草原之主,其餘五部年年都要給赤那思部上供牛羊黃金毛皮財富,赤那思部就像是草原上的皇帝,最爲尊貴。阿日斯蘭部是實力僅次於赤那思部的第二大部落,‘阿日斯蘭’在蠻族古語中是‘猛獅’的意思,阿日斯蘭部的額爾敦刻圖大汗王也是有名的武士,他帳下的‘獅牙騎射’是草原上少有的悍騎,唯有轟烈騎能與之一戰。
一直以來,轟烈騎和獅牙騎射都是草原上最令人畏懼的戰力,近幾年赤那思部實力有些衰退,草原上有些心懷鬼胎的人不時想挑起赤那思部和阿日斯蘭部的矛盾,妄圖讓雙方征戰,讓轟烈騎和獅牙騎射同歸於盡,這樣就能拔除這兩根扎得他們肉痛的尖刺。可赤那思歷代君王和阿日斯蘭部的汗王一直在規避這樣的大規模衝突,因爲強大的武力是在草原上立足的根本,這兩支強大的軍隊交戰難免兩敗俱傷的下場,失去強大的武力,赤那思部與阿日斯蘭部就什麼也不是,甚至要淪落到被別的部落吞併的下場,這種結果誰也不想看到。
可幾年後赤那思老君王死掉了,就在赤那思部最虛弱的時候阿日斯蘭部的獅子真的將自己爪牙伸向草原皇帝的脖子。誰人都以爲赤那思部肯定完敗,可年輕的蘇日勒和克•赤那思率領着父親留給他的騎兵狠狠碾碎了獅子的獠牙和利爪,用燃燒的血點燃極北荒原的狼煙!那一戰也奠定了這個赤那思年輕君王‘尊武王’的名號!
之後尊武王吞併了阿日斯蘭部和其餘諸部,真正將草原收歸在自己麾下,再沒有部族之間的仇殺爭鬥!自從被一百餘年前夢陽的碧海皇帝率兵殺到還日拉娜河的蠻族分裂成幾大部落後,一直在進行着部落之間的征戰,部落之間爲牛羊數量,爲草場,爲水源,爲地域分配,爲女人……各種各樣的利益糾紛讓草原諸部征戰不休,今天你搶我牛羊,明天我燒你帳篷……原本就貧瘠的草原被騎兵肆意踐踏,被鮮血點燃!
蠻族有最強大的騎兵,可就是敗在不團結上!要是幾大部落可以團結在一起,數十萬鐵騎同時揮軍南下,足以爲蠻族踏開最遼闊的牧馬場,南方最富饒的土地又算得了什麼?可蠻族就是吃虧在心不齊上,目光短淺的蠻子終究只能在極北的荒原上苟活。
可尊武王用自己的武力強行將數百萬蠻族人凝聚在一起,杜絕部落間的仇殺,團結起來面對南方人,部落間親如一家。這一點是蠻族人從來沒有想過的,也沒有人覺得現實,就像一百年前的卓力格圖•赤那思衝破夢陽的帝都縹緲城,強迫當時的安陽皇帝簽訂戰敗協議的壯舉一樣夢幻虛無。可尊武王做到了,就像他的先輩卓力格圖•赤那思一樣實現了常人覺得不可實現的事情,所以纔有了被牧民用馬頭琴傳唱的戰神,有了被牧民供奉的尊武王……
自然,這些都是後話。
扎兒花回頭看了眼身後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貴族們,漫長的等待令這些平日在帳篷中喝酒吃肉養尊處優的貴族越來越沒有耐心。腰纏肥膘的貴族努力縮緊脖子,不讓冷風灌進來,平日穿着從南方狡猾商人手中買來的柔軟綢緞衣裳,舒服又隨意,可這次是偉大的君王南征迴歸的日子啊!貴族們不得不穿上威嚴的鎧甲,錚亮的冷鐵鎧甲貼在縶衣上帶走他們最後一絲體溫,冷的連馬繮繩都握不緊。
庫瑪部的塔塔木大汗王就是一個胖子,他冷的瑟瑟發抖,儘管奴隸已經將一大塊熟牛皮披在他肩頭,可冷風依舊從脖子與鎧甲之間的縫隙中灌進來。他縮了縮脖子,可下巴和兩頜上的贅肉貼在鎧甲邊沿上,刺骨的寒,於是又努力將脖子伸長,但冷風依舊灌進來,嘴脣都凍得烏青。他滿是橫肉的臉憤怒的皺縮在一起,罵道:“狗屁天氣,爲什麼非要等這麼久迎接?鬼知道你們赤那思部有沒有打贏,就幾萬騎兵還想打跨夢陽?當年卓力格圖把轟烈騎拼盡了纔打到夢陽帝都去,只帶着幾百殘兵回來。你們的君王估計好不到那裡去,他能超越卓力格圖麼?咱這十幾萬人迎接的誰知道是打了勝仗的威武之師,還是一羣狼狽逃回來的渣渣!”
塔塔木大汗王的雖然胖,可聲音尖利似鷹,在寒風中那連呼帶哧的嗓門像是被放大了一樣,傳得很遠很遠。周圍的武士不由得交頭接耳起來,因爲他們也不知道赤那思君王究竟有沒有打贏。前幾日只是接到一隻傳信雪梟,只說了今日就可到還日拉娜河駐地,卻沒說征戰結果如何,加上漫長的等待讓人越發沉不住氣。沒有誰敢想君王要是戰敗了的後果!這牽涉着蠻族幾百萬人的性命!
扎兒花聽到了塔塔木汗王的話,身體僵了片刻,然後勒動戰馬,轉身向着塔塔木汗王走去,碧綠的眼睛綠的發亮,閃着一份陰狠乖戾。他年輕的臉牙關緊咬,臉上的肌肉可怕的繃緊,看起來分外可怕。他就那樣驅動戰馬慢慢向塔塔木汗王走去,周圍的貴族都側頭看着他,看這個赤那思部第三大武士究竟會怎麼做!
塔塔木汗王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沒想到這個赤那思第三高手真的就逼過來,他牽動戰馬後退着,極力避免接近扎兒花。這個使用五尺狼鋒刀的年輕人的武力令他深深忌憚,可週圍這麼多貴族都看着呢,就這樣一味退讓以後他還怎麼在草原上立足?庫瑪部雖然是小部落,可他起碼也是一大汗王,怎麼能被另一個部落的將軍逼得後退?他止住戰馬後退的勢頭,側身將掛在馬鞍旁的刀抽出一半,迎着扎兒花的目光對峙過去。
可那雙綠瑩瑩的眼睛裡的冰冷直直的錐進他心中,那種不帶感情的,冰冷的,像是在看死人一樣的目光令他忍不住打個寒戰。畏懼,他竟然畏懼起來,那種像是面對掌控他生死的天神一樣的畏懼,他想喊,像將自己心中的不安,恐懼都喊出來。可牙關在寒風中不住的打顫,哆哆嗦嗦連話都說不順溜。
扎兒花勒住馬,停在離塔塔木汗王不足一米處。他身材高大,雖然戰馬高度都差不多,可騎在馬上的扎兒花依舊比塔塔木汗王高了一頭多,他俯視着這個畏縮的胖子,不帶絲毫感情的說道:“不管君王征戰的結果如何,他都不是您這樣畏畏縮縮躲在後方的懦夫可以評頭論足的!你算什麼?你有什麼資格用你的口舌談論赤那思的戰神?談論偉大的君王?尊貴的庫瑪部大汗王,我們的君王在前方征戰時候你在哪裡?現在只是讓你迎接一下,又不會要了你的命,爲何您身後的奴隸都沒有抱怨一個字,您卻像死了丈夫的女人一樣說個不停?”
“你……你……”塔塔木大汗王竟被說的噎住了,他結結巴巴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塔塔木•庫瑪,尊貴的大汗王什麼時候被人這麼責罵過?還是當着蠻族所有貴族的面,這讓他以後在草原上怎麼立足?竟然還將他與卑賤的奴隸相提並論,這讓他的自尊怎麼受得了?他臉越來越紅,肥胖的臉紅的像是熟透的西紅柿,握着刀的手都顫抖起來!
““尊貴的汗王,您應該知道我的狼鋒刀威力,想對我用刀麼?嗯?呵呵,我現在距離你一米遠,這個距離,你將刀完全從鞘裡抽出來的功夫,都足以我殺你三次,即使我的刀現在還在鞘中……”扎兒花低低的笑起來,聲音透着一股子瘋狂,傲慢的瘋狂!
可他有狂的資本,整個蠻族裡,又有幾個人有資格在他面前提‘刀術’?他看着塔塔木汗王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漲得通紅的臉一點一點變得死灰,憤怒一點一點變成不甘的隱忍,這種感覺真的很受用!他是赤那思人,忠於赤那思,就絕不容許有人詆譭在他心中供奉爲神的君王!
他冷漠的說道:“您儘可以在君王回來後當面對他說我扎兒花•兀突骨對您不敬,任由君王責罰我!可現在君王不在,我就是赤那思的當家人!我絕不容許有人質疑赤那思的榮耀!”他最後一句話吐出來的卻是低低的咆哮,像一頭飽足的狼般。
塔塔木汗王額頭滲出冷汗,看着扎兒花掉過馬頭往回走去。從那雙瑩綠不帶絲毫感情的目光下逃脫,就像從狼吻下撿回一條命一樣!他剛鬆一口氣時,扎兒花那冷酷的聲音有遙遙的傳過來:“您的刀,該磨一磨了。不知道您那樣一把鏽跡斑斑的刀不說殺人,能不能殺死一隻羊羔都是個問題……”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刀,果然滿是黃褐色的鐵鏽。他安逸太久了,已經很少用刀,年輕的時候他也是用刀的好手,年齡大了後卻惜命起來,不願再動刀槍,整日就是吃肉喝酒看女人跳舞……結果刀鏽了,人也發福的不像樣子,騎在馬上都喘的不行……想想赤那思的君王,想想蘇和•賽罕和阿拉坦倉那樣的將領,自己真的什麼也不算!
一股沮喪感莫名的涌上來,這個高傲的大汗王終於底下自己不可一世的頭顱,默默的,不再說話。
扎兒花像鐵鑄的一樣,穩穩地御馬佇立在寒風中。他扭頭看着旁邊一個穿着華麗袍服,已經全白的鬍子用帶子編成一束的老頭,語氣難得的恭敬下來,說:“偉大的騰格里天神的使者,蠻族尊貴的大薩滿,您可聽見騰格里天神是否告知您君王是否得勝?”
那個老頭是個瘦小的傢伙,華麗的袍子有些大,罩在身上被風吹得像一面旗子在響動,看着都冷!老頭子伸手將被風吹進嘴裡的頭髮鬍子抽出來,不小心手指沾到已經流到脣邊的鼻涕,結果一下子拉出一道道細絲。老頭子罵罵咧咧了幾句使勁一吸,光溜溜的鼻涕又竄回鼻孔裡,他用袖子抹了抹鼻子,說道:“這麼冷的天讓我老人家在冷風中等勃日帖那小子,這不是要我老人家命麼?阿嚏……”老頭子又打了個噴嚏,剛吸回去的鼻涕又噴了出來,這次一下子粘在他已經及腰長的白鬍子上,噁心又滑稽。他又忍不住罵了兩句!
也許在蠻族中,只有尊貴的大薩滿可以這樣不恭的說君王了!薩滿巫師是蠻族心中天神的使者,大薩滿可以帶來天神的訊息,可以知道來年的是福是禍,有時候人們對薩滿的畏懼更多一些!而這名大薩滿年齡已經很大了,與他比起來君王的確可以被稱爲‘小子’。快七十歲的大薩滿也是君王的長輩啊!
扎兒花看着大薩滿用華貴的袍袖擦着鼻涕,努力不去想那是用數十鎰黃金才換一匹的綢緞縫製的。他在努力剋制自己的脾氣,剋制,剋制……
“不知道啊!”老頭子終於說話了“最近天上都是烏雲,晚上看不到星星,我老人家也沒法從星象上看出。沒有星星,我老人家神通再怎麼廣大也沒轍!”老頭子的語氣緩慢又懶散,像嘎吱作響的牛車。
“那騰格里天神也沒有告訴您有關君王的下落麼?”扎兒花努力維持自己語氣中的恭敬,問道!
“天神?”老頭子怔了怔,他笨拙的扯過馬繮繩,讓自己的坐騎靠近扎兒花的戰馬。皺紋密佈的臉湊近扎兒花的耳畔,說道:“孩子,別傻了,我當了這麼多年大薩滿,沒有一次聽到過騰格里天神多我說了什麼!一次都沒有!不要指望天神那種虛無的東西能拯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的勇氣,還有你手中緊握的刀……那些關於神的傳說,都是騙人的……神的胸膛裡,只是冰冷的鐵石!”
扎兒花彷彿覺得心一下子沉到深淵中,他怎麼也沒想到騰格里神欽定的使者竟會質疑天神!他在想老頭子是不是喝醉了,再說胡話!可老頭子呼出的渾濁氣息裡沒有一絲酒氣,他扭頭看去,這個平日懶散的大薩滿正一臉嚴肅的盯着他……
“神的胸膛中……只有鐵石?”扎兒花默默地在心裡重複這句話,繼續凝視着南邊昏黃的天地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