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陽林夕元年,十月三十日。
皇族對外宣稱夜國國主,鎮天大將軍夜明山多年操勞,夙興夜寐,重病染疾,暫時不能擔任夢陽最高軍權的將軍之位,夜國的十萬輕甲步旅暫歸皇族統御。待鎮天大將軍痊癒後,重新恢復大將軍之位,永鎮夢陽!
可是夢陽的高層貴族已經通過各種渠道瞭解到皇帝暗中對夜家下手了,這樣對外宣稱只是一個比較官方的說法,安撫民心而已。重病染疾?恐怕大將軍已經被囚禁起來,甚至已經被殺死了吧!尤其是最後一句話‘大將軍痊癒後,重新恢復大將軍之位,永鎮夢陽’,天大的笑話,恐怕過不了多久,皇族又會對外宣稱,大將軍重病不治身亡。這樣一步一步將夢陽最龐大的勢力摧毀!
幾乎所有的大臣貴族都渴望看到皇族與夜家兵戎相見兩敗俱傷的場面,沒想到就這樣輕易將夜家這棵龐大的樹砍倒。大臣們原以爲皇帝既然捨得將九錫大賜封賞給鎮天大將軍,肯定是今後會仰仗多多,畢竟與赤那思大戰時候,大將軍的忠勇都是能看到的。他們都沒有料到皇帝終究對夜家下手了,而且幾乎殺死了所有夜姓人,這份決絕令人心寒。
其實帝都大臣們不知道,是皇帝故意暗中放出夜家被滅的消息,故意製作出撲朔迷離的效果,這樣能令他的皇帝之位更加穩定。他知道現在的大臣貴族都以大將軍馬首是瞻,指望大將軍能給他們庇護,殺死了大將軍,他們會更加惶恐,更加畏懼,當然,也更加忠心耿耿,不敢再造次。畢竟他們知道自己的能力是比不上鎮天大將軍的!
什麼時候該用什麼手段,什麼時候該獎賞,什麼時候該威懾,什麼時候該下死手,這些帝王之道,林夕皇帝似乎與生俱來就能運用自如。誰也沒想到這個當初不被看到的三皇子万俟君,在短短一余月就崛起成夢陽最至高無上的男人。這個不過二十歲,面容蒼白冷漠的年輕人倉促的從父輩手中接過寶劍錦袍,卻將之穿的很好。起碼夢陽的子民已經從心裡將林夕皇帝當做可以與神羅皇帝相比肩的人,他們對這個皇帝忠誠無比,起碼這個皇帝廢除諸侯分封制實行郡縣制度後,平民百姓的生活好了很多!之前上稅時,一份是交給諸侯王的,還有一份是要交給皇族!現在呢,只需要給皇族上稅而已,而且皇帝已經宣佈夢陽三年之內不需要上稅!
對平民百姓來說,這些就夠了,足以換的他們的一片忠心。
也許過不了多少年,人們就會忘了自己原來是屬於哪一個諸侯國,只會說,他們是夢陽的子民,是林夕皇帝的子民!無形中夢陽團結了很多,這樣的效果確實林夕皇帝始料未及的!
林夕皇帝,這個甘願爲夢陽奉獻一切的皇帝真正的成爲了夢陽人心中至高無上的神。不知道多少年輕人都願意跟隨皇帝踏上征戰之路,去開創和流年始皇帝一樣的功績,甘願用自己的血將開拓的每一寸土地染得猩紅,縱然是伏屍千里也在所不惜。這也是林夕皇帝幾年後開始對外征戰時,夢陽有着源源不斷的兵力的原因,更是梵陽王朝以及赤那思深深畏懼的地方。
自一百年被脅迫與赤那思簽訂投降協議的安陽皇帝后,夢陽一直積弱不振,直到神羅皇帝執政的二十九年中,夢陽的國力纔在商貿的發展上恢復過來,經濟實力回到與安陽皇帝時期相當。而神羅皇帝創造的無數財富卻成爲了林夕皇帝對外征戰的厚實基礎,再加上林夕皇帝時期夢陽子民對開拓疆土的狂熱,終於造就了林夕皇帝‘罹主’的稱號。而林夕皇帝也被稱爲夢陽建朝三百餘年來最接近於‘流年皇帝’的帝王。
自然,這都是後話。
夢陽,飄渺城皇宮,龍炎殿。
“臣弟拜見陛下!”一個身着金紅相間的華麗錦袍男子跪在地上伏首行禮,身子畏懼的顫抖着,連說話都有些不連貫。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恭敬說道:“陛下即將要迎娶皇妃,這是值得滿朝歡慶的大事,臣弟先行向陛下道賀。臣弟會爲陛下準備賀禮,這也是我万俟家的值得歡慶大事……”
“澤瑞,你現在越來越會說話了!”皇帝從皇座上站起來,琉璃龍翔袍的華麗後襬拖曳在地上,他向跪在地上的弟弟走去。
“不——不,是臣弟醒悟了!之前被凌風烈蠱惑,差點做出弒殺兄長的大逆之事,是陛下明察秋毫,不計前嫌,寬容博大,臣弟才能僥倖從愧疚中緩過來……”万俟澤瑞額頭的汗珠越來越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鋪着的華麗地毯上。
“起來吧!”皇帝走到他身旁,伸手捏着他的肩膀將他拉起來。他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溫暖的像冬日無雪時的暖陽,“你我兄弟之間不必拘束,畢竟,万俟家只有你和我了!!”他站在弟弟身前,雙手扶着他的肩膀,幫他整了整袍服,又伸手爲他擦去額頭的汗珠。
皇帝一直是在微笑,笑容淡然溫暖,笑的判若兩人!難道他真的又重新顧念兄弟之情了嗎?万俟澤瑞想到。他很想躲開哥哥,躲得遠遠地,讓這個心思陰沉可怕的男人永遠別碰到自己。好像從這個哥哥穿上琉璃龍翔袍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就變得陌生了,那種血脈相連的手足之情再也沒有過……
皇帝漆黑的眼睛黑的純粹,看着弟弟,說道:“你恨我麼?恨我殺死了万俟鴻運和万俟昌隆,還有逼死了父皇?不用隱瞞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万俟澤瑞看着哥哥的眼睛,兩雙黑眼眸對望在一起,一個滿是真誠和溫暖,另一個卻是躲躲閃閃,流露出怯懦的光!他不知道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誠然哥哥的確是殺了另外兩個哥哥,還逼死了父皇,可不這麼做夢陽能挺過赤那思的侵略嗎?若不是關鍵時候哥哥披着父皇的鎧甲握着宵練劍在戰場上衝殺,恐怕死的人會更多……對外人來說哥哥這是大義滅親,是懂得審視奪度的英明之舉。可對於他來說卻是家破人亡的慘劇!
自已的一個哥哥殺了另兩個哥哥,現在在問自己恨不恨他?這樣荒誕可怕的事情爲什麼非要落在他頭上?如果這就是帝王世家的生活,他寧願當一個在海邊摸摸打漁的漁夫,不理會不去想這些事情……就算是哥哥說過的,他會時刻站在他身前爲他擋住刀劍,可萬一哥哥死了,自己就要從他手中接過寶劍戰鎧繼續撐起夢陽……他沒有這份心力,也沒有這份勇氣!
於是他默默垂下頭,躲過哥哥的目光,說道:“臣弟沒有什麼要說的,也沒有什麼怨恨,畢竟陛下是爲了夢陽好,臣弟理解!”他的語氣略略有些生硬,還帶着一份沉悶的死氣。
皇帝臉上的笑容晃動了下,接着轉瞬間又恢復平和溫柔的笑,像瞬間將碎裂的面具粘合在一起一樣。他漆黑的眼睛卻不那麼溫暖了,像要噴薄出暴風雪,就那樣看着自己的弟弟,神情黯然寂寥。
他轉過身,不再看向弟弟,說道:“我準備將你封爲龍安王,掌管西南之郡,平日每年過節可以回來,我們兄弟團聚下,其餘時間,沒有我的詔命,你不得回返縹緲城!直到嗎?”他的聲音異常平穩,帶着一份令人難以承受的決然。
万俟澤瑞猛地擡起頭,看到的卻只是哥哥的背影,看着他烏黑的頭髮在大殿的火光下泛着光彩,看着他並不算寬的肩膀上的琉璃碎金閃閃發光,看着他像收在鞘中的劍一樣的身子。猛然間一股強烈的酸楚感從他鼻腔裡涌出來,一股很想哭很想哭的感覺,像是整個世界都將自己拋棄,流落在荒原中,舉目無親,獨對星空中孤寂的一輪盈月……
可他能說什麼?這個哥哥的意志無法改變,縱然自己是他的弟弟也不能改變。自己只有承受,也許離開飄渺城,離開這裡的一切,就會好一些吧!時間一長就會忘了這座繁華的城!物是人非也就是這樣的道理!沒有了疼愛自己的父親,沒有了兩個庇護自己的哥哥,什麼都變了!一余月前他是最受寵愛的四皇子,是所有人羨慕的金童,現在呢?整個皇宮的人都被哥哥撤換的差不多了,就連他睡覺時候都全身鎧甲的武士看守,和囚徒有什麼區別?
離開這裡也好吧!冷硬的哥哥,物是人非的皇宮,不再完美的飄渺城……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他沉聲說道:“嗯,臣弟領命!”
皇帝負手而立,往龍炎殿的欄杆處走了幾步,看着飄渺城入秋後越來越濃烈的霧氣,說道:“還有一件事,應該讓你知道!畢竟西南之郡是夢陽最富饒的地方,那裡先前是秋月與南樑的交界之地,民風彪悍,還有一些擁護諸侯分封制的餘孽未除。你作爲万俟家的弟子,是除了我外唯一的皇位繼承人,難免不會成爲他們的目標,受到奸人蠱惑,做出違命謀反之事……這些我都不得不防啊!”
“臣弟一定一心治理好西南之郡,爲陛下清除餘孽,爲夢陽的周全着想——”
“這倒不用,西南之郡的郡主是我的心腹,能力極強,治理安邦剷除餘孽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要做的就是享受你的龍安王的榮華富貴就好!”皇帝說道,他的聲音很輕柔,像天空中淡薄的雲彩,帶着一分雲捲雲舒的漠然。“我是擔心有人將你作爲一面旗幟,拉攏起一批亡命之徒揭竿而起反抗我!既是在傷害我的夢陽,也會害了你自己!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過,所以凌風烈死的很慘,頭顱懸掛在星墜殿中暴食十日,以儆效尤!這樣的事情我不允許再發生!”
万俟澤瑞聲音顫抖着說道:“陛下放心,臣弟不會再做傻事,謹遵陛下叮囑!”突然他覺得,哥哥還是在乎自己的!
“不,人心可怖啊!你能做到心智堅如磐石,可有些奸人還是防不勝防!我不想你被人利用!”他倏然轉過身,陽光穿過雲霧朦朧的照在他身上,爲逆光而立的皇帝周身鍍了一層光暈,看起來神聖又美好。他的臉在逆光中看不清是什麼表情,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可怕,泛着盈盈的光。他看着弟弟瑟瑟發抖的身子,長嘆了一口,哀轉惆悵。
“我是不忍心殺你的!沒有了雙手,你就無法拿起劍了。沒有雙手,你就是個廢人,也不會有人妄圖靠你爲旗幟反抗我!沒有了雙手,我也就能徹底放心下來了……”
万俟澤瑞身子僵住了,眼睛恐懼的睜着,一下子充滿盈盈淚光。他的聲音像是被剝光了推到冰天雪地中一樣顫抖:“陛下,您是要……您是要……我的手?”
“嗯,沒有了雙手,你就沒有了利用價值,也不會成爲野心家的目標……放心,截掉你的雙手後,可以裝上假肢後,依然能寫字作畫,彈琴下棋,當然,比不上你自己原來的手。但你很聰明,只要多練習就會習慣!裝上假肢,你將來結婚了還可以擁抱你的妻子,還可以捧着你未來的孩子,可以靜靜的享受你親王的榮華富貴了!”皇帝淡漠的說道,:“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了!後天我舉行婚禮,你要來!我的婚禮結束後,就去西南之郡吧!”
他最後看了看弟弟,看他迎着光,臉上的斑駁淚痕,看他像風暴中的小樹一樣虛弱搖晃的身影。心中突然不忍起來,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他必須要將任何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皇位的因素消滅在萌芽中!他是夢陽的皇帝,是整個帝國的支柱,他必須冷硬起來才能讓夢陽強大的像肆虐的暴風雪,無可匹敵!
“臣弟謹遵陛下命令!”万俟澤瑞躬身拜了拜,身體僵硬顫抖的轉身離去。眼裡的淚水狂涌而出,臉上蒼白如死!除了遵從哥哥的命令,自己還能做什麼呢?恐怕自己說一個‘不’字,就會被殺掉吧!
突然間,身後背對他的皇帝說道:“你可以恨我,可以用你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詞詛咒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夢陽好!我的弟弟,我向你承諾,將來我會把我的皇位傳給你的孩子,等我死了,哪怕將我從陵墓中刨出來挫骨揚灰都任憑你!但記住,我心裡是愛你的!”
万俟澤瑞身子頓了頓,又繼續向前走去。沒有迴應皇帝,只是虛弱無聲的笑了笑而已,笑的落寞哀傷。
夢陽林夕元年,十一月三日。林夕皇帝正式宣佈封白顏爲皇后,夢陽大慶!人們驚訝於皇后天仙下凡般的絕美容顏,也詫異於皇后在整個儀式中臉上的淡漠冷酷!這個冰雪一樣的美麗女人似乎不知道‘皇后’這個稱號能讓多少少女眼紅的滴出血來,彷彿與自己毫無關係一般。皇后穿着華貴美豔的露肩及華袍,青黛的頭髮在頭頂盤成一個花樣繁複的髻,嘴脣塗着鮮紅的脣彩,美得令人心驚,美得令人覺得這個世界不真實,美得讓人忘了這是一個殘虐的亂世……彷彿皇帝握着她的手將她的美麗展示在世人面前時,整個世界都變得像仙境一樣美好!
可皇后臉上的淡漠,冷酷,甚至那一份憎恨與儀式的華麗毫不相符。人們遠遠的看着皇后,看着她那雙獨特的珊瑚紅色的眼睛,只讀出了無窮無盡的仇怨!誰也說不清皇后爲什麼在這樣歡慶的日子會有這樣的神情。
但是不少人都聽到了那個神色戲謔不恭的紅衣大國師在儀式舉行時的幽幽嘆息:“強留下這樣高傲的女人在身邊,不是什麼好事啊!”
大國師的話也沒有人理解,能成爲夢陽的皇妃,難道不願意麼?可是愚昧的世俗之人沒有資格知道真正的歷史,只能活在自己的所見所聞中,就像他們不知道夢陽,梵陽這兩個王朝就是以這個女人的咒銘文名字命名的,他們也不會知道推動這個亂世運轉的手中,有一隻是屬於這個在婚禮上面容冷漠,沒有一絲笑容的女人的……
十一月五日。
遙遠的極北草原已經起風了。秋草枯萎後,裸露出的沙礫被寒冷的風捲起來,吹在臉上割面疼。僅僅是隔了一道高大的荒和山脈,這裡的天空卻是濃重的陰雲,墨色的雲低低的壓下來,像是要將整個天空的重量砸下來。
放眼望去,周圍全是被風捲起來的沙礫,能見度很低。可就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一隊牧民卻在趕路。他們五個人都騎着瘦的能看到一道道肋骨的馬上,身上裹着破舊的羊皮襖,雙腿緊夾着馬鞍,頭低在馬脖子後躲避寒風。他們身後跟着一羣毛色雜亂的羊,羊兒們拼命擠在一起抵禦寒風,這讓趕路的速度慢了很多。不時地就要在馬背上直起身子用手裡近一丈餘長的套馬杆抽打頭羊,讓它快點趕路。
一個領頭的老牧民迎着凜冽的寒風,大聲喊道:“大家再走快點,要趕在白毛風起來前趕到還日拉娜河南岸。要是白毛風颳開了,咱們都要凍死在這裡!”他的聲音在寒風中有些發飄,聽得不太真切。也許是張口喊話時冷風順着嘴灌進胸膛裡,他忍不住打個哆嗦,將破羊皮襖裹得更緊些,儘管並不能幫他抵禦多少嚴寒,可心裡至少能有個安慰。
這個老牧民擡頭看了看低得都要貼住草原的烏雲,心裡泛起不安來!這是起白毛風的前兆啊,今年的白毛風竟然提前了近半個月,往年這個時節回返南部草場剛剛好!今年怎麼會提前這麼多?他知道今年白毛風恐怕比他經歷過的任何一年都要猛烈,因爲草原古語說過:“夏天大旱冬必雪”。今年夏天的旱災已經讓草原傷了元氣,渴死的牛羊人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偉大而赤那思君王才帶着無敵的轟烈騎遠征荒和山脈以南的夢陽王朝!
也不知道君王有沒有打贏!要是君王輸了,恐怕整個草原上的人都難逃一死!每一戶牧民已經將幾乎所有的糧食交給君王充作軍餉了,現在連餵馬的燕麥都沒有。他們只能期望在白毛風雪封草原前趕到還日拉娜河南岸的草原,而偉大的君王已經帶着從夢陽掠奪來的無盡糧食金錢迴歸……
只能這樣想想了……
他眼睛微眯起來,這樣就能避免風中的沙礫吹進眼睛中!馬繮繩鬆鬆的握着,全憑身下這匹老馬自己的記憶往回走,他們一家人的財產就是這一小羣羊了,連帳篷都交給軍隊充作軍帳,只要能回到南部草原就好,那裡有着他的族人,可以救濟他們,儘管大部分赤那思人的日子都不好過!
“嗯?”老牧民渾濁的眼睛張開些,那是什麼?他目光看着前方向自己奔來的一匹駿馬,事實上他都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馬,風沙太強,目力有限。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馬能跑這麼快,就算是赤那思最驕傲的騎兵轟烈騎的高雲馬也不過這樣的速度吧!
老牧民握緊手中的套馬杆,踢了踢身下的瘦馬。迎着那匹馬衝過去,兩個小夥同看到那匹雄駿,跟着老牧民一起從兩翼包圍過去。他們握着套馬杆全神貫注的樣子好像一下子從貧苦潦倒的牧民變成無堅不摧的騎兵,體內的血在沸騰。
近了,果然是一匹馬,馬毛竟是毫無雜色的純黑,只有四個馬蹄是雪一樣的白!馬的肌肉線條無比流暢,奔跑時馬腿的肌肉爆發出無匹的力量,速度快的像一陣風!老牧民呆呆的看着這匹馬,他不敢確定到底是不是,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樣,那他就發財了!這匹馬很像‘逐風之神’踏雪高雲馬。這種馬生來就是戰馬,就連轟烈騎都沒有裝備這樣的馬,傳說只有最強悍的隼騎武士才能騎着樣地戰馬!
他大聲喊道:“抓住這匹馬!”那兩個小夥子在風聲中模糊的答應了一聲。在馬進入他們三人的包圍圈後,將套馬杆像標槍一樣伸過去,杆前小枝上的套索準確的套住馬脖子,老牧民當即轉動套馬杆,套索擰緊在馬脖上。接着雙臂死命一拽,那雙乾瘦的臂膀上爆發出巨大的力量,生生將奔跑的戰馬拽的慢下來。
就在戰馬動作停頓的那一瞬間,兩個小夥子的套馬杆也套在了馬脖上,三人拼命拽緊套馬杆才止住馬前衝的勢頭,戰馬揚起前蹄仰天嘶鳴,聲音在寒風中慘烈無比,像是剛從戰場上奔回來一樣。
三人從自己的馬上跳下來,拽着杆子接近那匹亢奮的戰馬!老牧民的眼睛越來越亮,真的是踏雪高雲,真的是能等價於五十個奴隸的逐風之神啊!他們發財了!老牧民乾裂的嘴脣哆嗦着唸叨着‘感謝騰格爾天神,感謝……’,在他看來這是天神賜予他們,天神終於垂青他們這羣可憐窮苦的人了!
“阿爸,戰馬上綁着什麼東西!”一個小夥子指着馬背說道。老牧民上前抓住戰馬的繮繩,在手裡纏了幾圈抓緊,穩住戰馬後看向馬背!果真綁着什麼啊,看起來竟是一個人,一個穿着蔚藍色錦袍的小孩子!
老牧民忍住心中的驚詫,顫抖的用刀割開綁着孩子的繩子,將之從馬背上取下來,抱在懷裡。他用手撩開遮住孩子臉的頭髮,忍不住唏噓一聲。
這竟是一個面容白淨清秀的孩子,只是嘴脣乾裂,眼睛緊緊閉着,似乎是昏過去了!看這樣華貴的服飾,恐怕是南方有錢人家的孩子吧,只是爲什麼一個人被綁在戰馬上在草原上呢?
他從腰間解下酒囊,將剩下一點馬奶酒順着孩子乾裂的嘴脣灌下去。像是被乳白色的馬奶酒嗆了一下,孩子在他懷裡劇烈的咳嗽起來。他將孩子抱直,拍着孩子的背幫他順氣。接着孩子慢慢睜開眼了,他睜開眼的那一剎那,父子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孩子的眼睛竟是罕見的暗紅色,紅的像血一樣!
孩子面無血色,輪番看着周圍的三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另一個小夥子看着孩子咧嘴笑了:“長得真好看,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就是眼睛怎麼這麼嚇人……不會是妖怪吧?”
老牧民像狼一樣瞪了自己兒子一眼,狠狠說道:“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臭嘴!”
小夥子訕訕的看了父親一眼,低下頭去,不敢再說什麼!
老牧民看着孩子,將他抱在懷裡擋住風沙,柔和的問道:“孩子,怎麼一個人?你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孩子乾裂的嘴喃喃着,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他眼睛猛地淌出淚水,大滴大滴的眼淚順着他白淨額臉流下來,流到老牧民骯髒的羊皮襖裡。
“他們都死了,都死了……”孩子眼裡淌着淚,聲音嘶啞着喊道,聲音蒼涼的像雪夜裡的狼。
老牧民和他的兒子忍不住打個寒戰,與周圍的寒風無關!他們只聽到孩子的話語中的血腥味是那麼的濃重……
周圍的風越來越大,老牧民看了看周圍,抱緊了孩子,對兩個兒子說道:“上馬,趕緊趕路!”
一個眉毛濃重的小夥子從父親手中接過踏雪高雲的繮繩,說道:“這個孩子怎麼辦?”
老牧民蒼老的臉上帶着一份決然,自己糧食都不夠吃啊!這個孩子到底該怎麼辦?他低頭向懷裡看了一眼,發現孩子又沉沉的昏過去了,蒼白的臉上淚痕斑駁!他狠下心,咬着牙說道:“一齊帶走,這年頭,誰活着都不容易!”
幾人翻身上馬,朝着在風沙中艱難趕路的家人和羊羣追去!
夢陽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