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悚然

夢陽,飄渺城,皇宮,星墜殿最高層。

修羅恭敬的彎下腰,對着皇帝行禮道:“陛下,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您用您的鐵與血踏平夜國的蔚藍風信子,踏平那些武士心中可笑的榮譽感……”

皇帝如刀的眉毛挑起來,漆黑的眼睛看着滿臉笑意的修羅,說道:“你突然對我變得恭敬起來了……我記得上次在夜國時候,我沒有對鎮天大將軍下手,你不是很怨恨麼?連對我的稱謂都從‘陛下’變成‘你’,現在我決定對夜國動手,你又變得恭敬起來了……呵呵,你這條善變的毒蛇……還真像你自己說的!”

修羅直起腰,暗紅的眼睛泛過一瞬間的冰冷,整個人似乎一下子變得像染了血的劍一樣鋒芒迫人。可轉瞬間,消瘦的臉上就露出花兒綻放般的笑來,硃紅的嘴脣扭出的笑高貴美好,說道:“因爲我很想很想看到夜國的蔚藍風信子染上暗紅的血後,變成妖異的紫紅色……我相信,這會是比您霜緋閣中的冰霜玫瑰還要好看的盛景!很期待親眼目睹這樣的景緻,甚至比您渴望白顏還要渴望看到……”

林夕皇帝站起來,蒼白的臉上冷漠的沒有一點表情,似乎在聽到‘白顏’這兩個字的時候一下子變冷了!整個大殿似乎都滿是皇帝身上冰冷的寒氣,他經過修羅身邊的時候,帶起的風都讓修羅覺得有一股極北白毛風的刺骨之寒,修羅甚至都忍不住打個哆嗦——一個凡世間的帝王竟然能讓他都覺得心寒?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事情啊……他是修羅,是世人心中的魔鬼,可現在一個凡人的氣質讓他覺得畏懼,這到底是怎麼了?

他暗紅的眼睛眯起來,看着皇帝從身邊經過,目光跟隨着皇帝來到星墜殿最高層的欄杆邊沿!這裡是整個飄渺城最高的地方,站在這裡可以俯瞰整個飄渺城全景,若是清徹無雲的夜晚,覺得伸手就能觸摸到星星,張開懷抱就能擁有整個月亮……

皇帝站在那裡,迎着涼徹的風看着遠方鱗次櫛比的宮闕,看着飄渺城的南門猙獰如獸的牆脊,看着城郭外蒼茫的平原……那裡一個月前還滿是可怕的赤那思人,有可怕的轟烈騎,北方的餓狼就在城外等着衝破城門咬碎他們的頭顱挖出他們的心,可現在已經恢復祥和,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如今整個夢陽走在自己的掌控中!縹緲城就像一個華貴的鳥籠被他託在手裡,只是覺得這個鳥籠太過空蕩蕩了些,他想養一隻孔雀……將那個完美的女人養在皇宮中!皇帝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妥,自己是帝王,爲什麼要在意那些人的感受?帝王都是站在天上居高臨下俯視蒼生的神!

他倏然間轉過身,看着修羅,漆黑的眼睛亮得可怕,說道:“我想站在那裡!”他的胳膊像戰刀一樣擡起來,直指蔚藍的天空,眼睛裡的光亮的讓人害怕。

修羅順着皇帝的擡起來的手看去,只看到一片純白的雲霧,雲霧間斑駁的天空!他擡頭揚起的頭扯得脖子愈加修長,像美麗的牡鹿那修長的頸,眼中的暗紅色突然帶了一份與邪氣無關的虔誠,似乎對天空有着與生俱來的敬畏。他目光迷離夢幻的看着天空中縹緲的雲霧,說道:“想站在天上麼?可敬的勇氣,我也很想站在哪裡啊,伸手就能摘到星星,凡世間的衆生擡起頭就要仰視我們,可是這條路會很難走……說不定一不小心就會死在半路上!”

“就算死在路上也要去,哪怕只是站在最高處僅僅一瞬間!”皇帝狂熱的說道,眼睛愈來愈亮,像兩顆鑽石。就那樣目光灼灼的盯着修羅,目光熾烈灼燙,像是要將他整個人燒穿。

修羅一時間竟不知道再怎麼說!這個年輕人的狂熱,狂妄,野心似乎有些太大了,大的超出他的預期,甚至都難以駕馭……

可皇帝並沒有再說下去,好像剛纔的狂熱,狂妄一下子收斂進體內,重新變得冷漠高貴。他淡淡的說道:“那麼,先就將那個完美的像神一樣的女人,養在這個籠子裡吧……整個縹緲城都是我送給她的籠子,她就當一隻孔雀吧,畢竟,皇宮太過空曠了些……”說完,他就背對着人修羅走下星墜殿,琉璃龍翔袍上的琉璃碎金閃着璀璨如星光的色彩,僅僅是背影就這樣令人忍不住頂禮膜拜!

修羅看着他離開,狹長的眼睛猛地張開了,俊美的樣子看起來分外猙獰。隱在袖子中的手捏成拳頭,纖細的手指上的骨節暴起來,劈啪作響。“將她當做孔雀養在你的宮殿中麼?覺得這樣皇宮就不空曠了?呵呵,其實最空曠的是你的心啊,沒有什麼能填滿你那顆宇宙一樣無邊無際的心!”

他猙獰的樣子又一下子變得平和起來,這種情緒突然的變化讓他顯得無比落寞。眼前又是夢梵•神高寒冷漠的樣子,變了,全都變了,什麼都不是,再也回不去了……那就算將她囚禁着作爲一隻孔雀,那有什麼關係,他不在乎!

可是那雙暗紅的眼睛爲什麼會變得溼潤?裡面閃爍着的,又是什麼?

夜國,夜國王宮。

夜淵鴻沒有耽誤,立刻找到鎮天大將軍,說出他心裡的懷疑。想到自己在滿是血腥味的屋子裡睡了一晚上,就覺得毛骨悚然!

大將軍命令副將夜江曲調動王宮裡的守衛去找那兩名失蹤的武士,畢竟訓練這樣精銳的武士要花費很大的功夫,動輒就是十數年,每一個都損失不起。最後夜江曲的武士在王宮西南角的一口廢棄的井中找到這兩名武士的屍體,現在兩具屍體就擺在偏殿中,大將軍站在那裡,目光冰冷。雖然神色依舊很平靜,可在場的人們都能感覺到將軍心中的怒氣,那種顛覆三界的氣勢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仵作檢查完屍體,拱手行禮,說道:“將軍,全都是一招斃命,甚至連掙扎的痕跡都沒有。”他走到左邊那名武士身前,低頭說了一聲:“冒昧了!”接着蹲下身子,將手伸到他的額頭處,那裡明顯可以看到一個指頭粗的血洞。仵作細長髮灰的手指伸進那個血洞中,指尖摳.挖着,接着慢慢往外拔。只見一根黑色的弩箭被仵作夾了出來,鋼製的箭桿擦着武士的額頭骨頭,發出令人心寒的刺啦刺啦聲。最後到弩箭箭鏃部分時,仵作用騰出來的右手握住半尺長的弩箭箭桿,大力拔出。箭鏃在武士的額骨上卡了一下,他的腦袋被帶起來了些,接着又沉沉的落下去,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

武士額頭的血洞中冒出泛黑的血液和慘白的腦漿來。仵作將那支弩箭擦拭乾淨,呈到將軍面前,說道:“就是這支弩箭造成的致命傷。”

將軍伸出手,捏住那支半尺長額弩箭,他手上的骨節有些泛白,不住的顫抖!這樣的弩箭他怎麼會不熟悉呢?

一旁的副將看了一眼,說道:“將軍,這不是近衛武士裝備的袖弩弩箭麼?怎麼會這樣,難道是那個武士用袖弩射殺的這名武士……”

“不然,雲麾將軍此言差矣!”仵作對着夜江曲鞠了一躬,說道。

夜江曲之前是‘昭武校尉’,戰後皇帝封賞功臣時,鎮天大將軍已經向皇帝上書,冊封夜江曲爲‘雲麾將軍’了。現在夜江曲是僅次於鎮天大將軍軍銜的將軍,這無疑也讓夜家宗家的實力更強了些。

仵作接着說道:“請看!”說着就將右邊武士身上的鎧甲卸了下來,武士身上還有一件鯊皮軟甲。這種皮子異常柔韌,就算是強弩射穿了武士外面這層鎧甲,箭鏃也會咬死在軟甲中,不會危及武士性命。雖然鯊皮異常昂貴,但裝備在這樣精銳的武士身上是值得的。

可是現在,武士左胸的鯊皮上有一個巨大的洞口,簡直能容得下一隻手。那感覺,看起來就像是有人生生在這個武士胸膛上開了一個洞一樣。而被卸下的鎧甲上,左胸的部位同樣有一個洞,甚至可以看見鎧甲百鍊鍛鋼那翻卷起來的鋒利茬口!在場的人都泛出一股寒意,難道真的有人用手洞穿堅硬的鎧甲,攥碎了武士的心臟麼?

仵作默不作聲,只是將手握成拳頭,對着武士的胸口探下去。在場的人都不忍心再看,甚至想拔腿就走。可沒有人敢動,因爲將軍沒動。

將軍冷漠的看着仵作的拳頭毫無阻攔的探進武士的胸膛,那個深深的洞口將仵作整個拳頭都埋掉。接着仵作收回手,整個拳頭都是暗紅的血,一直染到手腕處。他揚起手看着將軍,說道:“稟將軍,這名武士是掏心而死,整個心臟都碎了。兩名武士都是一擊必殺,這樣的致命傷根本不可能讓人有還手的餘地。所以雲麾將軍的說法不成立,不管是這名武士被掏心而死,還是那名武士額頭被射穿,都不可能是對方下的殺手,所以只能是第三人所爲!”

“能這樣悄無聲息殺死兩名近衛武士的人又有幾個?這樣精銳的武士就連大將軍要擊敗都要費一定功夫……可能赤那思的君王可以做到,不過那個君王已經失去一條胳膊。申國公申孤嵐也有這樣的實力,可是他也死了,或者皇族羽林禁軍,不過皇族怎麼會做暗殺這樣的勾當……!”夜江曲一一分析道,實在不清楚是誰要這樣做。按理來說,這兩名武士是守衛大王子的,可大王子竟然平安無事?這樣的事情,未免太過荒誕!

不過,一切還是要靠大將軍來定奪。

鎮天大將軍神色冷漠,低頭看着武士那在井中泡的發脹的面龐,牙關緊咬在一起,臉上的肌肉危險的顫抖着,誰都知道將軍心中此時是無邊無際的怒氣。一瞬間大殿裡靜的可怕,沒有一點聲音,滿是詭譎的格調。

將軍心裡很清楚是誰殺的這兩個武士。眼前又浮現處那個渾身猩紅長袍的詭異男子,能輕易殺死兩名精銳近衛武士,只有掌握神秘咒術的咒術師了。淵鴻之前總說看到一個渾身猩紅的惡魔,一下子就陷入癲狂中。星辰也見過那個紅衣男子,白顏甚至和那個男子三百年前就見過,甚至他自己都被那個人掐着脖子割開上萬道傷口過……難道那個男子是他們一家人擺脫不了的噩夢麼?

將軍心中泛起強烈的殺意,他渴望握着劍衝殺,殺死那些威脅到自己家人的人!可是那個修羅和皇帝是站在一邊的人啊,難道是皇帝對夜國動了殺心了麼?難道自己也要和申孤嵐,凌風烈那些人一樣開始對抗皇族麼?看來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了啊!

他沉聲下令道:“安葬這兩名武士,給他們家裡人每家十個金鈿撫卹!立刻加強不夜城的城防,嚴查出入都城的人,從今晚開始實行宵禁!另外,立刻抽調回輕甲步旅武士,隨時待命!”

夜江曲感受到將軍語氣中的緊迫,跟隨將軍這麼多年,輕重緩急他還是知道的。於是點點頭,立刻轉身朝殿外走去佈置。

將軍的心裡緩了些,雖然知道對於咒術師來說,世俗的軍隊根本不算什麼,可是這樣佈置下來起碼能安心一些,算是在自欺欺人麼?

咒術師啊!那樣可怕的咒術誰能擋的住?恐怕只有咒術師才能抗衡咒術師了!還是要靠那個女人,儘管自己和白顏幾乎撕破了臉,可爲了夜國,就算求一求她又算什麼?

將軍眉頭皺在一起,沉聲對束手站着的仵作說道:“處理好這兩名武士!”接着帶着大殿中的武士離開了。

仵作恭敬的彎腰行禮,目送將軍離開,大殿空蕩蕩的只有兩具屍體和自己。大殿外的冷風吹進來,激得他渾身一顫。可他絲毫不感到害怕,畢竟他的祖上就是幹仵作這一行的,傳到他已經是第七代了。自己打小就和死屍打交道,比這些死得更慘更可怕的屍體都見過的。

突然間,他發現一名武士屍體的鼻孔中探出兩隻觸鬚,像是蛐蛐或是什麼昆蟲的觸鬚。他伸手像將那隻昆蟲拽出來,奇怪,已經深秋了竟然還有這樣的昆蟲!就在手快觸碰到那兩根觸鬚的時候,那隻昆蟲一下子從武士鼻孔中彈射出來,像一支暗紅的飛鏢。仵作連忙縮回手,可那暗紅的蟲子還是落到他手上——那竟是一隻碩大的蜈蚣,足足有一紮半長。仵作空出的左手從腰間拔出匕首,他知道顏色愈是鮮豔,愈是毒性猛烈。這隻紅色蜈蚣恐怕足以毒死十個自己!

他吞了口唾沫,右手絲毫不敢亂動,左手握着匕首慢慢朝蜈蚣伸過去。他安慰自己,就算這條蜈蚣真他媽咬了自己,也有時間斬斷右手,只要能活下來就行了……

可是須臾間,暗紅的蜈蚣竟一頭扎進手上的皮膚中。仵作大驚,連忙刀刃貼着手上的皮膚割過去,可自己揮動匕首的速度竟趕不上蜈蚣扎進皮膚的速度。一瞬間,一紮半長的蜈蚣就整個竄進手中的肉中,卻沒有留下絲毫疤痕,像是一場錯覺。

仵作驚疑的翻看着完好的右手,不禁懷疑自己有了幻覺。可能是最近太緊張了吧,都這個時節了,那裡有什麼蜈蚣?

他呵呵笑了笑,將匕首收回腰間的鞘中。

可他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臉上,因爲手上的皮膚中竟然鼓起一道長長的凸起,甚至能看清一個個節肢,一對對腹足——那隻蜈蚣就在他的皮膚下面,不是幻覺,是真的,這是真的!他連忙抽出匕首對着自己的手刺去,匕首頓然刺穿手上的筋肉,可皮膚下那道蜈蚣形的凸起竟沿着胳膊一路向上爬,一路噬咬着……

一陣劇痛,將他所有思維淹沒的劇痛……

那隻蜈蚣的胃口究竟有多大?他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肉都在被噬咬,每一寸血肉都是鑽心的痛……甚至覺得這隻蜈蚣要將他的血肉掏空,只留下一具皮囊……

仵作沉沉的倒了下去,呼吸慢慢的停止……

只剩下三具死屍的大殿變得像墳墓一樣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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