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紅翎的舉措好像在反駁韓無病之前說的話——韓無病認爲嶽紅翎稟劍皇傳承修行,真正遇上劍皇會有很大的麻煩,就像玉虛對上了道尊。所以他說,劍皇都出現了,你難道不會對自己的狀態產生些許警惕?
嶽紅翎以實際表現證明,劍皇出現了,不僅不警惕自己的狀態,反而決然進行了挑戰。
迎難而上,一往無前,此爲劍骨。
韓無病很欣賞,他自己本也是這樣的人。
劍皇當然也是。
“我對破解四象大陣沒有興趣……自然選第二種。你若輸了,白虎我帶走。”他很是自然地迴應着,彷彿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三娘等人神色都很是古怪。給了兩種選擇不一定要應的啊,誰有資格讓你做選擇,你可以拒絕啊……想不到居然還真肯!
上古魔神第三世間劍道的代名詞,和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姑娘比劍!她吃過的米都沒你用過的劍多。
這些劍客腦回路都怎麼長的……
這回發瘋的白虎都不用她們控制,韓無病主動過去制住白虎拖到一邊,在韓無病面前,發瘋的白虎倒是很老實,乖得像只貓。
衆人分散四周隱隱結成陣型以備不測,嶽紅翎安靜地立於中央,還是那個倒持劍柄抱拳的姿勢:“前輩請。”
劍皇很有興趣地再度打量着她,又多問了一句:“如此劍骨……當今之世,純以劍道論,你是不是最傑出的一個?”
嶽紅翎看了韓無病一眼,沒和韓無病、尤其是合併白虎後的韓無病對決過,她不能判斷。只能道:“白虎不論的話,是的。”
劍皇饒有興致地問:“你都打過麼?這麼確定?”
嶽紅翎道:“當今之世,純劍客在江湖上比較多,但到了御境層面就寥寥無幾,大都兼通多類手段而成。便如我夫君總體實力可能比我強,但他的劍只是手段之一。晚妝遲遲莫不如此,純以劍道論,我想不出有誰能值得一提。”
劍皇這回有了些驚愕:“夫君?真正的劍客,只會以劍爲夫。”
嶽紅翎微微一笑:“劍道多矣,非只一條,前輩也着相了。”
“說得好。”劍皇也有了笑意:“出手吧,讓我看看有夫君的人,劍道如何。”
“得罪了。”嶽紅翎神色平靜,倒持的劍柄忽地正向,平平無奇地一劍指向劍皇胸膛。
禮節性的一招蒼松迎客……不知道上古有沒有這樣的比武禮儀,倒是讓劍皇看得有點想笑,手中之劍一翻,穩穩壓住了嶽紅翎這一劍。
果然力量就壓制在御境二重初期,和嶽紅翎此刻一模一樣。但嶽紅翎這一劍還是很輕易地被壓偏,那是運勁模式以及劍所交擊的方向與位置帶來的力量傾斜,基礎中的基礎簡直像是初學者門派內的對練。
要說有什麼區別,那就太快了。真是個普通劍客的話,估計連動作都看不見。
壓偏這一劍的同時,劍皇的劍就已趁勢順着嶽紅翎的劍削了過去,直奔她的手指。
嶽紅翎手腕一振,劍尖斜挑,指向對方的手腕。
兩人的步伐同時交錯,下一刻“叮叮叮叮”珠落玉盤的聲音響起,禮節性的起手已經瞬間變成了眼花繚亂的飛速交擊,每一劍指向的都是要害,每一個攻防都藏了成百上千種後續變化,但卻同樣如同對練一樣互相招架得密不透風。
好像常人練劍從基礎到進階的過程。
但旁觀的哪個不是行家,個個目光毒辣無比,深知這種基礎攻防之中蘊藏着的是最本質的劍道理解,返璞歸真,稍微有一點點理解淺了,這一輪的攻防就已經可以死幾次了。
雙方好像不約而同的在用這種方式印證,劍皇在考覈這個姑娘的劍道理解,嶽紅翎也在藉由劍皇做試金石,看看自己的理解有沒有薄弱或者偏差之處。
事實證明,嶽紅翎的劍道理解完美無缺,和劍皇一樣堪稱此道教科書。
這每一次的交擊之中,劍皇都在保留或吸取嶽紅翎的一點點力量,交戰越多,他的力量就會越強,漸至狂風暴雨勢不可擋。這一手在嶽紅翎面前一點意義都沒有,好像比他都熟悉。
圍觀羣衆也很熟悉,大家老公早期用的招……就是從劍皇這裡學的。
劍皇打着打着有點好笑:“你這不是理解的,倒像是本就很熟悉我這套法門。”
嶽紅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是,極爲熟悉。”
“如果我沒有看錯,伱繼承的是我晚年的一抹劍意,這元屠之劍是我早期技巧,後來早就摒棄了,你從何熟悉的?”
“閣下這套手段當年幫了我夫君不少,一度是他主要的輔助戰鬥手段。”
“所以你夫君就是當年拿了我留在陵寢外圍劍印傳承的那個?我留下的煞劍守護也是被他劈散的?”
“是。”
“本以爲我的傳承會是他,那畢竟是我有體系的傳承。你這個嘛……沒想到,沒想到。”劍皇笑了一下,沒多說,很快轉而道:“注意了。”
隨着“鐺”的一聲,雙方長劍交擊,各自反震後退。
劍皇古樸的長劍忽地由上而下,如刀劈一般直斬而來。
遠處雪山之上,適時出現了一抹霞光。那是大家在這裡歷經一夜,朝陽初上。
太陽從下而上地升起,劍皇這一劍卻是從上而下,朝霞竟然被這一劍壓制,本該上升的太陽竟然升不起來似的。
這不是威力,壓制在御境二重的力量上無法達成這樣的威勢,這是意。
那最終的一橫一豎中的一豎,劈碎蒼穹、斬破虛空的劍。
對劍的理解已經“考覈”完畢,現在看的是真正的戰力,不僅是對劍的理解,還有對這個世界、這片蒼穹的理解。
在當局者眼中這就是根本沒辦法避讓的一劍,也是充滿了法則壓制的一劍。
嶽紅翎的落日殘霞,本就是劍皇在上古之時覺得紀元末日的時候留下的最終感悟……而這一劍之時,劍皇更近一步,已經是讓這一切破滅,不會有什麼落日,因爲連升起都沒有。
破滅之劍!
嶽紅翎本在後退之中,足尖抵在地面,擦出了一道印痕。下一刻人劍合一,電射而出。
不再是人們印象中的落日蒼茫,這一劍猶如朝陽初升,充滿着奮發與朝氣。
無論對方是不是劍道的代名詞,是不是上古前輩,是不是自己隔代之師……今世之劍本該更勝往昔,從來沒有傳承了誰就只配被誰壓制的道理。
你只有劍,認爲夫君或妻子也只能是劍。
但我有夫君,我們本來就不一樣,何謂壓制!
“嗆!”
劍皇之劍直劈下來,恰在劍尖與地面平行的剎那間,嶽紅翎的劍點在了他的劍尖上。 凌厲無匹的劍氣從劍尖對碰之中暴起,萬千劍氣溢散四方,遍佈蒼穹,猶如一場劍氣形成的暴雨。
嶽紅翎嘴角溢出鮮血,似是受了傷。
正在所有旁觀者都一時屏息,心神都被牽扯的時候,空氣一陣扭曲。一隻纖手抓住了白虎,另有一道若有若無的劍氣襲向她的後背。
夜九幽趁機偷白虎,雪梟趁勢偷襲嶽紅翎!
沒一個好東西。
三娘飛速在嶽紅翎身後聚起護盾,夏遲遲皇甫情同時出手攻向雪梟,皇甫情的火焰在劍皇面前炸起,試圖干擾劍皇對嶽紅翎的壓制。與是否得到白虎相比當然是嶽紅翎安全的重要性高了萬倍,此刻三人都沒閒工夫去留白虎了……
這還不止,虛空再度扭曲,一柄闊刀劈頭蓋腦地衝着劍皇劈落,剎那間血色狂嘯,星河倒懸。
“當你是個可敬的前輩,竟也如此下作!”
神佛俱散!趙長河!
三娘等人營救嶽紅翎,當然還差了一個環節,一旦此刻劍皇趁着嶽紅翎深陷危機之時下殺手,誰也救不了。恰恰趙長河此刻觀測到這裡,第一眼看見這狀況,劈手就是最強一擊直奔劍皇!
劍皇手腕一振,劍光分裂。劍芒彷彿長了眼睛似的,一道攔向後方闊刀,一道壓住嶽紅翎的劍,最後一道穿過烈焰繞往嶽紅翎後方,直接劈在雪梟身上。
趙長河:“?”
雪梟:“?”
他奮力扭身試圖避開這一劍氣,卻發現劍皇這一劍再也不是壓制在御境二重的實力,而是最巔峰的力量。
巔峰劍皇的劍哪裡是一般人閃得開的?雪梟身形徒勞地化爲虛影試圖使用分光掠影之法閃現,人都已經閃到幾十丈開外了,那劍氣依然準確地跟着過來,把他生生破成了兩半。
“誰給你的膽子干擾劍道對決?”劍皇早已不復剛纔和嶽紅翎很和藹的對談,聲音如劍鋒般冷漠:“無怪乎嶽丫頭說此世劍道沒誰值得一提,我還在想爲什麼你不算一位,如今看來,果然不配。”
雪梟身子都被斬開了,體內猶有暗影之息向外凝聚,他的核心依然是黯滅。
暗影正在咆哮:“嶽紅翎不死,恐怕你再非劍皇!愚昧至極!”
劍皇冷笑,根本懶得回答。
皇甫情的烈焰已經在暗影凝聚之處呼嘯而起,黯滅慘叫起來,在火焰之中翻滾。熊熊烈焰正是陰影的剋星,被皇甫情克得死死,掙扎哀嚎了一陣,漸漸無聲,也不知道死了沒有。
在這邊戰局突兀變化之時,那邊同時在偷白虎的夜九幽也沒有直接得手。
就在她抓住白虎肩膀試圖帶走的同時,韓無病消失在原地,下一刻那眼眸瘋狂混沌根本沒有理智的白虎豁然擡頭,眼裡盡是凌厲的劍氣。
夜九幽愣了一下,白虎與韓無病已經毫無阻礙地融合在一起,手中長劍直貫她的小腹。
那呼嘯而來的澎湃劍芒,比剛纔劍皇與嶽紅翎在御境二重的力量感更勝無數。
御境三重!
扮豬吃老虎至今,韓無病與白虎根本不是任人爭來搶去沒有還手餘地的對象,出其不意的突襲之下,他本就有資格襲殺御境三重的強者。
當然夜九幽不是一般的御境三重……
她任由劍氣衝破小腹,玉手已經按在韓無病的額頭。或許這一劍會讓她受傷,但只消觸碰天靈,這白虎就會成爲她的屍傀,值得。
然而與此同時,氤氳紫氣在她與韓無病之間泛起,劍刺入了重重阻礙,前方似有無盡河山,根本刺不到盡頭。夜九幽這一掌也同樣拍在了棉花上,生死之力直接滲進無邊大地,無影無息。
兩人身邊出現了一個絕美的身形,平靜地道:“你故意把我和長河困在九幽深淵,就是爲了讓他缺席這一戰吧……但很遺憾,長河從頭到尾都心知肚明。”
飄渺。
夜九幽到手的白虎飛了,怒道:“這就是所謂的,他會幫我?”
飄渺淡淡道:“你既先算計他,便是不要他幫……如今又怪得誰來?更何況……”
她頓了頓,微微一笑:“他未必想讓你受傷,你這以傷換白虎的想法還是算了吧。”
夜九幽怒道:“老孃受不受傷關你們屁事,管得這麼寬!別以爲你杵在這裡我就對付不了,讓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打!”
飄渺不理她,轉頭看向韓無病。此刻的韓無病已經停手,正有些出神地看着那邊趙長河刀劈劍皇的身影,沒有說話也沒有逃跑。
電光火石之間,那邊形勢也變了,劍皇親手劈了雪梟混亂的戰局忽然就變得很安靜。
遠處的太陽探出了山巔。
每個人都在盯着嶽紅翎看,她的嘴角仍有血跡,面色蒼白,但還是灑然笑着:“礙事的已經解決,前輩繼續?”
在場的衆人都心知肚明,嶽紅翎的傷不是輸了,相反應該算贏。因爲這傷是劍皇本能地用上了更強一線的力量而造成的,只有居於下風纔會導致劍皇本能地驅動了更強的力量來破解。
單從劍意比拼上看,劍皇之意壓制日出,嶽紅翎之意旭日東昇,太陽出山也意味着在劍意對比之中嶽紅翎略勝。雖然這個略勝藉助的是天時——她只需要順天應人即可,劍皇做的卻是逆天之舉,當然是她的簡單。
但不管有多少原因,她確實是上風的。
當然上風不代表就贏了,一場對局之中上下風本來就是經常變換的,一次上風和勝利之間還有很長的距離。雪梟的偷襲使得這個對局中止,如今是否繼續,只看劍皇怎麼想。
劍皇也有些出神地看着嶽紅翎嘴角的血跡,沉默片刻,慢慢道:“還有什麼繼續的必要?既然能讓我本能地用上了超出約定的力量,你當然就已經贏了。”
如果是江湖上比武,只要有點氣度的,確實應該都會這麼算。
但劍皇所求似乎很重要,佈置疑冢、勾連雪梟,埋藏了整個紀元的想法,難道就會這麼兒戲地結束?
嶽紅翎有些驚詫地問:“但前輩所求……”
劍皇又看了夜九幽和韓無病一眼,直接轉身離開:“我之所求已經完成了。綜合我與白虎之意,這件事你難道不是已經代替我做到了麼?至於白虎之意怎麼得到更多,那是你的事情。你的劍意不是已經告訴我了,你纔是初升的朝陽,此世是你的天下。”
“前輩……”
劍皇沒有回答,背對着擺擺手:“你夫君是烈的傳承,卻一身的夜無名之意……這事也有趣。晚秋之時,西南之野,屆時再會。”
說完一閃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