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異族某宮闕內,趙長河渾身包得像木乃伊一樣,動彈不得地躺在軟牀上,連臉都包得嚴嚴實實,只剩一對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嬴五負手站在一邊看他,半晌沒個聲音。
他一個做好了必死之心的復仇者,從頭到尾連個小刮傷都沒有,就連正常激戰都會有的輕微反震的暗傷都沒有,除了消耗頗大之外完全跟個沒事人一樣。
反倒是邀來幫忙的幫手遍體鱗傷,差點被直接炸死,連同凍傷在內,可謂渾身沒有一塊好肉。
不僅如此,就連戰鬥的過程也是這位做主角,自己倒特麼像個被請來助陣的外人一樣。
嬴五這會兒心中的情緒就連復仇的快感都沒多少,更多的居然是好笑。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有惡意,你現在就死了,你們剛剛開始蒸蒸日上的大漢就要分崩離析?”憋了半天,嬴五居然憋出了這麼一句。
趙長河嘴巴都被纏住了,只翻了個白眼不說話。
嬴五嘆了口氣:“行吧……原本我不想參與你們俗世爭霸的事情……但從今天開始,我爲你一統西域,需要我夾擊關隴的時候隨時喊一聲。”
趙長河嗚嗚地咕噥:“誰特麼跟我說的自己只是馬匪,最多隻能襲擾截斷商道,參與不了攻城拔寨?”
“老實說,之前沒騙你,但只要我想要從馬匪向地方之主轉變,那西域就是我的不需要一個月。”
“行,那就變一變。”
嬴五道:“我不清楚你們大漢的規劃……你想在這裡怎麼弄?”
“如果併入版圖,讓伱當官,當個刺史郡守之類的也可以?”
“只要你說了,就可以。”
“……你現在就這麼直接?”
“此外,兄弟會在神州各地的所有情報網,直接併入你們家鎮魔司,我不要了。那可不僅僅是賭場,東西挺多的,能給你們鎮魔司多點補充。”
“倒也不要這麼客氣。”
“因爲我已經不需要了,我組織情報網只是爲了探索秘境,別的只是附帶。如今我已經不需要探索秘境,那些東西留着就只剩賺錢。”
“等等,你至少還需要幫我探索一下夜九幽和飄渺所處的秘境……對了,有餘力的話找找白虎,到時候和三娘對接一下。”
“你在這養傷,我馬上就找。”嬴五上下打量了他一陣:“需不需要給你找幾個處子雙修用?修行多高的不敢說,包保玄關高段是有的。放心,不會用不良手段,有錢多的是人自願。”
趙長河嘆了口氣:“有錢就是爲所欲爲。”
“要不要?”
“我這都是外傷,包括凍傷,你找個天仙來我也動不了,雙修個錘子……這麼有錢不如捐點給國庫,或者直接用於西域設郡,說不定要設好幾個郡。”
“你那東西沒被凍壞就行,我怕三娘守活寡。”
“不僅三娘不會守活寡,我還會好好伺候朱雀的。”
“你他媽……”嬴五哭笑不得,拂袖而去:“怪不得唐不器背地裡說你面目可憎,老子這次的感動都快被你這破嘴說沒了,綁得這麼嚴實還能噁心人。”
“老子對大侄子的關愛也被這句說沒了。”
嬴五都已經跑路了,實在不想和他扯。很快外面傳來他的吩咐:“所有人手全部守衛此地,放一隻蒼蠅進去騷擾了貴客,唯你們是問!”
“所……所有人手?這也站不下啊……”
“站不下就站屋頂,給我圍得嚴嚴實實,其他地方的守衛意義不如這裡的一根毛,去傳令,少廢話。”
趙長河想咧嘴笑,可惜嘴巴被繃帶綁着笑不出來。
實際沒綁也未必咧得開嘴,這身軀凍傷是極大面積,若非鍛體有成,早就已經連血液帶臟腑全部凍結了。不知道這種嚴寒是多少度,趙長河這還是第一次面對這類戰局、受這類的傷,還是要感謝這兩年努力的鍛體,不然早沒了。
還好速戰速決現在只傷在肌肉範疇,要治療其實不難,只是聽起來會很嚇人。因爲最佳治療方案就是要把所有凍肉全部剮去,利用自己的血魔不滅體再生新肉。不過也只是聽起來嚇人,連痛都不會很痛,因爲基本上沒什麼知覺。
趙長河默默休憩片刻,有了點力氣打底,便咬牙傳念:“我需要剮肉,你倆誰幫我剮。”
刀劍一片沉默,連平時最愛罵趙長河的龍雀都不吱聲。
罵歸罵,真要讓它親手去把趙長河千刀萬剮,還真的下不了手。
趙長河笑了一下:“別磨嘰,你們爸爸我當年才什麼修行,就敢自己剮肉治傷,何況今日。”
龍雀道:“你應該讓那個笑眯眯的胖子剮,讓他看着你遍體鱗傷的樣子感動得淚汪汪的。”
“我感動他幹什麼我又不搞基。再說人家也不是胖子。”趙長河沒好氣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墨跡了?你是刀靈,啥時候會替人類疼了,按這麼說我以後是不是也不敢拿你和別人的刀劍對撞,要怕你疼?”
龍雀不語,道理是趙長河說的這樣沒錯,刀靈怎麼可能會共情人類的疼痛?但很奇怪的,這種思緒不知從何而起,總覺得不忍心往爸爸身上剮,會讓龍雀很難受。
沉默了好一陣子,居然是星河迴應:“我來吧。”
龍雀大驚:“他那麼偏心你,你還……”
“但他需要治療。”星河道:“就像我們回爐鍛打一樣,總是要做的。”
趙長河:“比喻得很好,下次別比喻了……我先聲明一下,我真的沒有偏心。”
星河不語主動飛出戒指,一劍精準地剮掉了趙長河右臂一片凍肉,趙長河一聲悶哼,鮮血瞬間淌流,沾染了牀單。
再怎麼不疼,那也是相對的。
不消片刻,趙長河全身已經被剮得血人一樣,潔白的軟牀都已經成了一鋪血牀。趙長河緊緊咬着牙關,額頭不知不覺盡是冷汗。
他是刻意讓嬴五離開之後才幹這活的,不想讓嬴五看得難受。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一幕此刻足足有四個女人在圍觀。
崔元央正在飄渺識海里哭,飄渺難得地沒有去搭理安慰崔元央,只是定定地看着,一言不發。
夜九幽一副側臥的姿勢,右手支着粉腮,帶着有趣的笑意,好像在欣賞什麼至美的舞蹈。
夜無名閉目站在寒螭冰淵中央,一動不動。
過了好久,夜九幽才發出悠悠的嘆息:“好美的場景……嬴五最好祈禱趙長河那些女人不知道這一幕,否則他怕是要被一羣女人活剮。”
飄渺也在爲嬴五默哀……這事崔元央既然知道了,早晚那羣女人都會知道,那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事實上那羣女人現在也已經準備出發了,因爲明天就是耽擱已久的殿試。她們的四象陣演練已經完畢,只要殿試結束,她們必然出征尋找白虎,這一次還會是御駕親征,只留唐晚妝坐鎮京城。
找不找得到另說,其實夜九幽都不相信嬴五會這麼容易通過寒螭冰淵找到自己所在,大家壓根就不相鄰。
“一月之期……他單是療傷起碼都要十天半月,我真不知道他怎麼來。”
…………
趙長河正在昏迷。
說是昏迷,也半是入定,神魂深處對己身的恢復狀況一直是細緻掌握的,並且還額外悟了點什麼。
冰之一道他本不陌生,畢竟五行之頁是很早以前就得到的,由於當初爲晚妝療傷的緣故,還是相對研究得比較多的一頁。加上和三娘雙修久了,水與冰都很熟悉。只不過是五行之術和他的戰法基本不搭,所以從來沒去學相關應用,人的精力有限,實在不可能什麼都去琢磨。 但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是冰,是冷。
冷與熱。
凝冰不過是寒冷到了一定程度的表徵,它其實可以不凝冰的,只要沒水分。
當一個沒有水分的空間,寒冷到了極致,那如果要找個比較貼近的稱呼來形容這樣的地方的話……或許是幽冥。
這東西一定是九幽的手段之一,她的層次比寒螭高。
如果要面對九幽,這一項必須熟悉,只有熟悉了才能嘗試防備,就像當初被夜無名催着熟悉生死一樣。否則寒螭就能把自己凍成這副德性,真貿然面對九幽,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而這一項,玉虛給的太極圖或許可以輔助。
真不知道之前夜無名擋了多少,總是讓自己感受不到九幽之強。直到此刻趙長河才深深認識到自己和九幽的差距實在很大,無怪乎夜無名唯一表現出緊張的對手唯有夜九幽一人。
這樣的角色被自己吻手莫奈的,真是……
事實上自己現在面對夜九幽還是很難自保的,夜無名就這樣拉黑失聯,她真不怕自己被夜九幽殺了,天書全歸了對手?還是說,她依然是默默地在關注,只是不再聯繫而已……就連這次的命運撥弄,恐怕都是一石二鳥,既解決了即將脫離封印的寒螭,又讓自己提前熟悉寒冷。
這個死女人……
另外,那讓人發瘋的精神侵襲……連寒螭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這就奇了。
寒螭這種先天魔神,實力且不說,見識絕對是一等一的,不會比夜家姐妹的見識少哪去。並且親自被用來鎮壓那東西,鎮了這麼久都不知道是什麼,簡直離譜……難道是此方世界之外的東西?
如果說此方世界之外的東西,目前所知除了這玩意之外,還有兩個。
一是靈族化爲大地的祖先,之前的估測就不屬於此方天道,當然這只是估測,機率很大,但沒有絕對的實錘。
二是……他趙長河自己。
絕對實錘。
這是夜無名從異界撈人的一個重要因素麼?
算了,想個屁的夜無名,就算是想身子也不該想,還是先好好想想自己的身子要緊。趙長河感應了一下自家二弟,輕輕吁了口氣。
當時在靈族所悟的,更改自身部分位置的構成來加強防禦,在這一戰全部用在了二弟上,渾身上下哪都可以壞死切掉重生,唯有二弟不行。趙長河以前想都沒想過這一招居然被用來做這事,只能說一飲一啄自有前定。
而既然這招可以護好二弟,如果加大面積的話自然也可以護好全身,這是即將應對夜九幽的籌碼之一。如何把面積擴大,正好來此之前厲神通給了他的鍛體法……這回寒冷的體悟和自身的防護都齊全了。
趙長河睜開眼睛,面前是嬴五盤坐身邊守護的身影。
似乎感應到他醒了,嬴五也同時睜開眼睛:“你……傷勢復原得快也就罷了,怎麼感覺好像還強了少許?”
趙長河笑道:“聽說過賽亞人嗎?”
“那是什麼?西域各族紛雜,也沒聽說過這一族。”
“沒什麼……你錯覺了,我一沒有徹底恢復傷勢,只是體表看着好了;二也沒有半點修行提升,只是感悟了點別的東西,算個補充吧。”趙長河伸手:“好藥拿來。”
嬴五直接遞過一個玉瓶:“我看你什麼藥材都不需要,需要的只是滋補,需要大補。”
趙長河二話不說地開瓶吞了一粒藥,眼睛就亮了。
澎湃無比的能量瞬間充盈四肢百骸、浸潤肌膚表裡,本來就沒什麼損失的丹田之氣被這麼一枚丹藥直接拉昇了一截,連鍛體都更盛了幾分。
“這什麼仙丹?”趙長河又驚又喜:“我可是去過青龍之源、天涯之島的,那裡的藥材都沒有這麼離譜!”
“唔……如果說藥材質量,青龍之源的極品程度肯定一等一,但你難道不知道,煉藥的水準也很重要?”嬴五很是遺憾地嘆了口氣:“你們四象教,本最應該往這個方向磨鍊鑽研的人,被你們弄去做皇帝了,你們這方面當然缺失……嗯,若是日後皇帝煉丹,是不是宿命感忽然就來了?”
趙長河:“……”
嬴五又道:“當然極品藥材的產地可不僅僅是天涯島,當年夜帝所在的夜宮周遭羣山盡是神物,我曾有幸找到了一小片藥池……”
說着越發遺憾:“人都說我嬴五富可敵國,其實敵國算什麼,天上地下最富有的那個人只可能是夜帝。”
趙長河:“emmmm……”
嬴五壓低聲音:“我有不靠譜的小道消息,說夜帝應該是女性,嘖,不知道她有沒有皇夫啊?那男的才叫躺贏。”
趙長河籠手道:“小什麼道,難道你不知道我是新夜帝?她的消息還有人比我熟的?”
“哦對……那這消息如何?”
“首先你的小道消息很大道,其次她當年絕對沒有皇夫。”
“爲什麼強調當年沒有?”嬴五莫名其妙:“難道現在有?”
趙長河望天不答。
飄渺看了夜九幽一眼,夜九幽笑嘻嘻。
迎着嬴五狐疑的眼神,趙長河很快轉移了話題:“你怎麼有空跟我閒聊,地方找到了沒?”
嬴五微微一笑:“我既然敢在這裡和你扯淡,當然有了把握。據我勘察冰淵周邊空間的變動可知,它是因爲一場空間混亂被挪到這個位置的。追溯這場混亂之源,就可以找到引發這一切的位置在哪……如果我沒有搞錯,你要找的是九幽,而九幽就是混亂與寂滅之神。”
趙長河喜道:“有把握追溯到麼?”
嬴五拍拍他的肩膀:“再給我幾天,機會很大。剛纔這藥是補品,可不是療傷用的,你傷勢並未大好,且先繼續養養傷,等我消息。”
五天前纔在說“我真不知道他怎麼來”的夜九幽剛剛笑嘻嘻的表情直接沒了。
飄渺再度看了她一眼。
明明她也和崔元央有一場一個月的賭約,一點都不希望趙長河真能一個月找到這裡。但看着夜九幽吃癟的樣子,飄渺的嘴角反倒有了些淺淺的笑意,也不知道是譏嘲還是其它。
崔元央抱着膝蓋坐在角落,有些吃驚地看着這位姐姐……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姐姐笑,笑起來好漂亮……呃不對,這是我央央自己的臉!
夜九幽懶洋洋地斜靠着,低聲自語:“嬴五絕對想不到我們一直在偷窺……既然把話擺我面前說,那我干涉一下,他也就找不到了……”
崔元央大急:“這是耍賴!這與被人找到了故意跑掉有什麼區別?那你不如等他來了轉身就跑好了,捉一輩子秘迷藏豈不是誰也找不到!”
夜九幽笑道:“小妹妹,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壞人?和我談信譽?”
崔元央:“……”
夜九幽的神識干涉剛剛探出試圖干涉,忽地被人阻了下來。
夜九幽愣了愣,不可思議地問:“飄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飄渺慢慢道:“你可以毫無顧忌地耍賴,但我不願。不要拖累我的人格,否則我不介意先和你打一架。”
夜九幽聽了不怒反笑,覺得很有意思:“好好好,那我就看着,你是要人格,還是要清白。”
飄渺面無表情:“見面和清白爲什麼能掛上鉤?和他有婚約的李家小姐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