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兩線的戰鬥雖不是一觸即潰,但也都沒有打成僵持大半日的持久膠着,兩線都只是略有僵持了小半時辰的樣子,崩潰就突然開始。
東線戰局小,先崩得更早得多,皇甫情放棄追逐博額,前來協助快要頂不住的趙長河等人圍攻長生天神。
之所以長生天神實在無力眷顧越打越難看的西線主戰場,皇甫情這個生力軍給予的壓力不容小覷。
倒不純粹是她的修行比趙長河嶽紅翎都強一線,最關鍵的是這三個人能形成一種陣法——此前殺道尊所用的陣法,日月星天地人三才合一,強勢互補,連帶着把趙嶽兩人的戰力都拉昇了一截。
皇甫情的分路,每一個項目都是經過充分衡量計劃的,絕對不是爲了把死烏龜踢出局,嗯。
有趣的是連其餘協助的陣容都一樣的,一個厲神通,一個玉虛的太極圖。
實際上比原版陣容更強,因爲當時的玉虛所有能力被道尊剋制,全程除了以血讓道尊聚形之外就像個拖油瓶,發揮不了戰力,還拖得厲神通花費大量心思護持他。而這個太極圖是上古至寶,道尊曾經寄身之所在、化天地陰陽於其中,奧妙無窮,在這一戰中發揮出的價值比玉虛當時有用多了……
道尊應對不了這個陣容,此時長生天神也好不到哪去。他在自己地盤上聚氣脈與信仰之力確實要更強,然而他被夏龍淵錘出來的傷勢一直就沒復原,兩相抵消,也就是個稍強一線的道尊而已。
最憋氣的是,別人有神器輔助,自己卻沒有了,不但沒有,大招還被自家神斧吸收剋制,沒能發揮出應有的雷霆之威。
戰局越打越不利,甚至他已經開始察覺到自己變得虛弱了。
他可以復原、趙長河也可以提升,此時趙長河的北伐戰果已經基本達成了,何必再死磕?再等一年半載賭自己的修行會更快纔是趙長河這種慣常飛速升級的人第一選擇。
隨着兵敗,氣脈動搖;隨着他“沒有眷顧”,信仰也開始在草原民衆心中崩塌……他的所謂“主場之利”已經開始消減。一旦西線崩潰、皇甫永先直搗王庭,漠北盡是漢軍縱橫驅策,各部各爲己謀,這裡還是不是他長生天的“主場”?
不是了……
比道尊好的一點在於,他沒有被瞎子的空間約束,想走就走。
皇甫情擡頭望天,此刻天色已近黃昏,天邊有了點紅霞,卻看不見星辰。
只是博額潰軍都還在半路上被追殺,都還沒回來呢……
趙長河給自己塞了顆藥,略微調息片刻,低聲道:“還行,死不了。”
結果壓根沒用上……長生天神因爲擔心浪費時間就被他們追上,竟然坐視一路潰局,只爲了自己早回神殿。
整個戰局最薄弱的環節其實就在他們這一戰裡,拖不住長生天神萬事皆休。
衆人沒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已直臨數百里外的聖山之巔。
“這位神靈,有點自私……”嶽紅翎低聲說了這麼一句。
何況現在你都替代了夜帝,也沒見她有什麼反應,多半是死了吧……
虛空之中留下了他怨毒的詛咒:“趙長河,你有種就來神殿……否則本座復原之日,便是中原盡滅之時!”
厲神通顯然也是帶着傷的,此時也是吃藥調養了片刻,搖頭道:“沒有大礙……持斧硬扛他天威神雷的是你,又不是我。”
確實他在回來的路上就可以收攏潰軍,至少把此時受傷頗重的博額給救下來。嶽紅翎皇甫情的神識一直都在跟隨,就是想要隨時插手,不讓追擊的漢軍有失。
神斧終究沒有認主只憑那點雷電親和就硬用神斧來擋禦境二重的大招,那反噬之力可想而知,趙長河的傷遠比別人面上看着的重得多。其實長生天神如果不走,繼續硬剛下去,說不定趙長河先藏不住傷情,要先崩。
皇甫情極爲驚奇:“你……你怎麼知道?”
“直入神殿,破進去,畢其功於一役,還能怎麼打算?”趙長河有些辛苦地站直身子,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我們不能去賭我們的修行超過他的復原速度……因爲現在他已經是光腳的了,隨時隨刻可以出來肆虐,我們無法千日防賊。而且只要他還在,這萬里草原隨時都可能嘯聚出全新的汗國,再度與我們拉扯百年。不能把這天大的後患留給後人,我們都打到這一步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半途而廢。”
還好……暫時緩口氣。
他頓了頓,轉向厲神通:“厲宗主傷勢如何?”
厲神通淡淡道:“巴蜀均田畝開教育的事,我做不了,你有那心,自己去做。”
她低聲道:“夜帝也如此麼?”
趙長河道:“但接下來的戰局會比這一戰更兇險得多。這一戰我們終究只是爲了纏住他,而不是在決死。”
“……”趙長河道:“我與她們一體同心,壓根不需要問。”
在自己的神殿裡,纔是他最強之地,歷經整個紀元積累的氣脈之力護持、加上自己打造的防禦體系……只要躲在神殿秘境內部,連當初最巔峰時的夏龍淵都不敢打進來,這羣人連一個突破御境二重的都沒有,怕是連秘境之門都攻不破。
“如果我所知不差,當紀元崩潰後,天界都散了,人間卻完好無損……這功勞是夜帝與飄渺共有的,她們也爲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趙長河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就憑這一點,夜帝其他什麼……我都能夠原諒。”
趙長河愣了愣:“厲宗主請說。”
當這種氣脈的護持消盡,他只不過是一個傷勢未愈的傷者,或許還不如道尊呢……
巴蜀可沒歸附呢,自己去做?怎麼做?
趙長河細細品味了一下這話含着的意思,沒有細說,只是拱手道:“好。”
趙長河道:“在我這些年的見聞裡,他們都有點自私……海皇對海民們的護佑無非是爲了撈信仰之力,道尊驅使玉虛前輩們去傳道,也是爲了這些……長生天對草原的護佑同理。在他們眼中這蒼生如蟻,不過是給他們提供養分的工具罷了,能有須臾眷顧,都是恩典。”
下方有一座巍峨神殿,從高空看下去,可以看見神殿內外的一團亂象,似乎都知道了前線博額大敗的消息。
厲神通呵呵一笑:“你連自己的女人都不問,倒關心起我來了?”
在場衆人聽得有些側目,夜帝還用你原諒……再說也沒聽見她有什麼壞事啊,有什麼需要原諒的地方嗎……
嶽紅翎飛速攙住他,急切問:“怎樣了?”
趙長河敢來攻神殿嗎!
長生天神幾乎可以斷定趙長河不會強來。
厲神通笑笑:“我也不需要問。如果要我說的話,倒有一件事想說。”
此前當然不願意龜縮神殿,要把敵軍滅於荒野,現在都打成這副糜爛的模樣了,還有什麼矜持可言?
趙長河怔了怔,反倒笑道:“如果說有哪位神靈與衆不同,我看出了代言山河氣脈的飄渺之外,也就夜帝還好一點了。”
長生天神轉瞬消失,趙長河沒有追,卻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當初他預言夏龍淵的那幾句話,似乎風水輪流轉,今日應在了他自己身上。 wWW_ Tтkā n_ ¢ 〇
“轟!”戰斧猛揮,狂暴的氣勁震開厲神通,長生天神猛烈一腳把太極虛影震散,離開了難受至極的陰陽磨,繼而化作流光,眨眼不見。
皇甫情道:“現在怎麼打算?”
遠在函谷關的天穹之上,夜家姐妹已經默默相對了好幾天了,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直到此刻夜九幽忽然笑出了聲,說道:“喲,他原諒伱。”
瞎子面無表情。
“雖然有種小孩子指着大人說我原諒你了的感覺,但也很可愛不是嗎?”夜九幽眨眨眼:“怪不得我們夜帝大人居然聽了也不生氣。”
瞎子終於迴應:“我爲什麼要爲這種小兒之言生氣?”
夜九幽笑道:“他僭居夜帝之位,掠你信仰氣脈,收你下屬信徒……哦,還收到牀榻上去了,你也不生氣。”
瞎子道:“夜帝不過我廢棄了的途徑,我跨出來了,難道還要向後看?”
“所以你讓他向後看?”
瞎子不答反問:“此前你我的賭局,似乎你要輸了,還在這賣騷發浪是爲了掩蓋自己的心虛?”
夜九幽低頭下望,函谷正在攻關,喊殺聲響徹天地。
這裡纔是會遷延日久的戰局,如果說有什麼變故,那就是看荒殃什麼時候復原,暫時沒什麼好看的。
目光往南,夜九幽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此之前,她沒有想過那個靈族女王能有抵抗陰馗屍傀的能力。 那是御境屍傀,而且由於陰馗本身專精陰屍之力,他的軀體轉化爲屍傀之後效果遠超其他,還能保留有很多生前的思維。
思思就算早有準備、就算帶着她那些幼年血鰲聖獸,又憑什麼打得過陰馗?
然而事實是,陰馗被思思打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那是一種奇異的引獸靈入體的秘法,用了這種秘法後的靈族人,就相當於是個人形血鰲。思思自己修行可能連陰馗一回合都扛不住,但用了秘法之後竟真能扛個不落下風,再加上其他異獸協助,身邊也有各種長老護法各種秘術亂丟,陰馗居然打不過了……
這種不合修行常理的秘術……怪不得整個靈族都需要被割裂出這片河山,她們不該屬於這裡。
再加上當初趙長河在靈族刻意研究的生死之力,此刻所有靈族人的兵刃都經過了特殊塗抹,專克陰屍之軀、斬斷生死輪迴,原本怎麼殺都殺不死的屍傀被靈族士兵們隨便戳傷一點就沒了……
夜九幽最想去幫忙的就是這個戰局,她對此纔是最專精的,可以很容易扭轉這個狀況。可惜夜無名杵在面前,她哪裡都去不了。就連能看,或許都是夜無名網開一面,特意讓她看。
好像在秀男人的佈局一樣,小孩子氣。
陰馗的陰屍軍團根本扛不住早有準備的靈族,眼見已經即將全軍覆沒、連陰馗都陷入重圍苦戰之時……
“嗖!”思思一匕首削過陰馗的臂膀,一道風刃無聲無息地刮向了她的後心。
有人偷襲!
本不該有這種靈覺的思思不知爲何好像早就知道似的,曼妙的身軀在晚霞之中輕翻,風刃擦着身邊過去,消失不見。
正是一路從北往南如同喪家之犬的風隱,想要在這個戰局裡“將功折罪”。
“風。它剛起之時,我就知道了。”思思美眸回望一眼,嘴角泛起了妖嬈的笑意:“這是天意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風隱:“?”
思思根本不去看嘶吼着在靈族長老與血鰲圍攻中的陰馗,晶瑩的赤足在月下漫步於虛空,彷彿踏着清風徐徐走來:“族中最好的巫師告訴我,師父最多隻剩七日之壽……我率衆而出,今天好像已經七天了……”
風隱莫名其妙,你師父快死了關我屁事,我認得他嗎?
“聽說世上有你之後,他一直很不服氣,他想證明誰纔有資格作爲風的代言……甚至覺得他破不了御是不是就因爲有你卡在那裡,有類似於神格先後的存在,阻礙了他的路徑。”思思輕輕說着:“我覺得可能有點關係……說不定你死之後,他就破御了呢?”
“你有病吧你?”風隱破口大罵:“無論誰的突破,都要精氣神在最巔峰之時才能辦到,誰告訴你一個只有七日壽的風燭殘年的老頭子也可以突破的?關我屁事!”
但這話卻沒有反駁那種先來後到的問題,恐怕這方面還真有少許影響……一系代言,有人已經成了,應該不會再有第二個。
“無論關不關你事,我承其風之意,要找的人便是你。原本我想,這一仗打完就出去找你,想不到你居然送上門來了……”思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風隱,眼裡反倒閃過失望之色:“受傷了,還挺重……是不是即使殺了你,也沒有太大意思?”
風隱轉身就跑。
這接二連三的碰壁就算了,這回還碰到瘋子了……想不到她們靈族力戰陰屍軍團,連個傷都沒有,陰馗是吃屎的嗎?
正這麼想着,鼻尖香風繚繞。
風隱心中一個咯噔暗叫不妙。
香當然是以風相送,是風的速度把香味送到了自己的鼻尖,可他的御風之能急速逃跑,怎麼還會被別的風追上?
轉頭一看,思思的俏臉就在身邊並肩,衝着他轉頭微笑:“你的風之御,只有如此而已麼?”
“嗖!”風隱迅速出擊,拍向思思側肋。
思思懸空輕轉,猶如天女起舞。
花香愈發濃了。
風隱的意識有點剎那的模糊,旋即反應過來,暗叫不妙。
不僅僅是自己因傷導致速度變慢,更嚴重的是因傷而控不住風,周圍的風不聽自己的了,完完全全在對方的掌控裡。
“上古魔神,就這?”思思低聲嘆息:“我不止一次聽他感嘆,上古魔神蠅營狗苟,都是一羣扶不上牆的貨色……如今親見,果然如是。”
一柄骨制的匕首散發着金屬般的幽藍色澤,不知何時已經劃過了風隱的胸腹,比風還輕,比香還淡。
“你以爲你是因傷控不住風麼?是風已經棄你而去。”赤足踏月而去,看也不看身後的風隱,繼續刺向了苦戰中的陰馗。
風隱低頭看着自己胸口的血跡,點點滴滴,隨風而落,似乎有着風“嘶嘶”的聲音。
風是這種聲音麼?
好像隔着兩個紀元,已經忘卻了風的聲音,也忘了當年是怎麼證的風之力……
是了,自己本來不是人的。
唐晚妝說,隨風漂浮天下,騰雲隱匿九霄,風隱之謂也。
自己是一系的代表,是先天之魔神……某種意義上說,只是天道的一部分象徵,但自己已經背離了。
風棄之而去,那麼留下的“神格”,無異於天材地寶。
風隱砰然墜落在湘西大地,遠處瀟湘東去,他的身軀也漸漸隨風而去,變得模糊。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一些晶瑩的氣沒入思思體內,象徵着什麼交接與傳承。
幾乎與此同時,坐在靜謐的洱海邊上釣魚的葉無蹤忽然擡頭望天,大笑棄竿:“知矣,去矣。”
左右陪着的靈族侍衛們面面相覷,左右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上前看顧,卻見老人已經含笑閉目,再無聲息。
“如果這是天意……”夜九幽沉默片刻,忽然道:“誰在撥弄因果?”
瞎子很難得地賣萌似的偏了偏頭:“天道自有定數,誰能撥弄?”
夜九幽冷冷道:“因果之數太大了,你可不要把自己玩進去……”
瞎子燦然一笑:“你先顧好自己的賭局吧。”
兩人的思緒穿越無盡河山,再臨漠北聖山。
神殿裡亂成一團的守衛已經被再起大西王風格的厲神通殺了個乾乾淨淨,趙長河等人正在四處尋找秘境的入口。
本來隱藏得並不好找的入口,卻很意外地沒多久就被趙長河直接找到了端倪。
“這血煞之意是……”
長生天雖然殺伐,但總體確實更近於自然之力,與道法自然相比,會更偏重威嚴、蒼茫、鎮壓,而非祥和之天。但不管哪類自然,總之與血煞並不相干,升級模式也不相干。
但這片自然威嚴之意彌散的神殿之內,以血煞爲基的趙長河卻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絲極爲熟稔的氣息,隱藏在浩瀚的天地之意裡,換了別人都感受不出來。
“絕對是血煞之力沒錯……而且很標準,是屬於烈的。”趙長河站在一處不起眼的雕塑前打量片刻,低聲道:“薛蒼海說過,血神陣盤所缺的最後一顆寶珠在長生天神殿裡,那是通過陣盤的感應,肯定沒錯。既然血煞之意在這裡,那神殿秘境也必然就在這裡。”
他深深吸了口氣,舉起巨大的神斧。
電光閃爍,肌肉鼓起,衣裳爆裂。
彷彿一個巨人,持斧欲開天地。
“轟!”神斧重重劈落,大地轟然劈開了一道縫隙。
獨屬於上古蒼茫的氣息,終於出現在衆人眼前。
長生天神所謂“這羣人連秘境都破不進來”,事實證明,前後只用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比在自家翻箱倒櫃找個遺落的物件都要效率。
夜九幽神色嚴肅無比,瞎子淡淡地問:“現在你覺得,這命運又是誰在撥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