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河的識海正在翻江倒海。
陰神死命地扯着暴走的瞎子:“瞎瞎,算了算了……看她這意思,說是說猜得到你在我身邊,那意思指的應該不是隨時跟着,她以爲你不在這……或者不能確定在不在,正在試探,正在試探……如果她明確你在,應該不是這個態度的,別露餡別露餡啊,乖~”
瞎子正在暴跳如雷地掙扎:“她以爲她是誰!幫別人得到我,這是什麼話!看我不出去弄死她,看誰幫誰得到誰!”
趙長河:“啊對對對,咱也不需要她幫……”
氣氛忽然安靜了一下,瞎子轉頭,閉着的眼眸“看着”趙長河拉着自己手腕的位置,又擡頭“看”他的臉,面無表情。
趙長河小心翼翼地鬆開手:“又不是沒拉過,那什麼表情?算了伱還是暴躁點,冷臉下來太像九幽了,她那樣不好……”
她那樣不好,你更好,這是潛臺詞,也不知道瞎子聽懂了沒。實際上趙長河並不想舔瞎子,不管所謂內心慾望怎麼說的,想得到和喜歡也是兩回事,本質上他和夏龍淵一樣,心中對瞎子的怨念並沒有消除。
只不過凡事都是相對的,和九幽比起來瞎子明顯就更“自己人”得多了,一致對外的時候還是要說得好聽一點的。
瞎子冷笑:“什麼叫咱也不需要她幫?”
“就那麼一說……說明我不會搭理她。哎呀反正你看我表現就行,等會我套話,你別發癲,逼格掉光了都。”
瞎子:“……”
事實證明之前瞎子擔心九幽會看出她在,也是高估了,此時的九幽還真看不出來。在九幽眼中趙長河只是陷入了思考,片刻之後就給了答覆:“不瞞姑娘,我對此還確實挺感興趣,只不知道姑娘能提供什麼幫助、又需要怎樣的交換?”
瞎子抽了抽臉頰,沒說話。
明明知道這是趙長河在套話,可這感覺怎麼就這麼怪呢……他和別人商量怎麼弄我,我還要聽着。
算是知道當初皇甫情被當着面說我喜歡朱雀尊者、幫我泡朱雀尊者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了,簡直了……
結果九幽的下一句還強化了這個感受:“需要什麼交換,這就要看你多喜歡她了。”
趙長河不動聲色:“雖然我真的很喜歡她,但若說要拿命啊、拿靈魂啊這類玩意兒交換那就算了,那樣得到了也不是我自己的體驗,毫無意義。”
瞎子憋着臉,一肚子老槽不知道怎麼吐。
真想回去和朱雀交流一下心得,您當初怎麼熬過去的?
“呵……”九幽笑了一下,淡淡道:“我只需要你一件外物。”
趙長河心中一動:“你要我的劍?”
“不錯……此劍何名?”
“念冬劍,念念不忘。”
星河:“……”
瞎子:“……”
九幽有些無語:“好了知道你對她念念不忘了,但她名字又不含冬,你在扯什麼呢?”
趙長河很想問她瞎子叫什麼,可不合問,問了會讓對方感覺自己和瞎子關係也極爲一般,連名字都不知道。
便趁機直接問瞎子:“喂,瞎瞎,你看咱們這關係了,你名字都不說,現在讓我很尷尬啊。”
“無名。”瞎子淡淡道:“先天之神,隨天地而生,無姓也無名。凡有姓名者,要麼自命,要麼是別人喊出來的,與綽號無異。所以你看見的很多上古魔神都是一副類於綽號般的名字……後來反倒形成一種風潮,便是後天修行上去的也愛給自己這樣起名。我便自稱無名,別人也這麼喊。”
趙長河暗道你特麼現在還騙鬼,無名你個錘子……算了,回頭再細細問,這時候了總是能問出來的。
但除了她自己所謂“無名”這哄鬼說法之外,別的知識應該沒錯,荒殃啊陰馗啊什麼的,基本就是一種稱號的性質,對他們修行方向的概括。說到上古魔神,其中陰馗是九幽下屬吧,被自己殺了……九幽心中應該是很想弄死自己的,還能這麼平靜對話可真不容易。
瞎子又道:“你直說是星河劍便是,這劍又不是我的,她和夜帝的對立與我的對立難道就不能是兩件事?你在想啥呢?你把星河劍送她也跟我沒關係。”
“?”趙長河這回有點整糊塗了,你又特麼騙鬼吧。
從九幽這態度,自己以前也曾經猜測過瞎瞎就是夜帝,本來應該是全面對上了……瞎瞎九成九就是夜帝纔對,結果你來句這?
話說回來了,如果瞎瞎是夜帝,她怎麼會看着自己“篡位”做夜帝一言不發?不僅篡了她的位,取代了她的夜帝之名,還把她“下屬們”全部吃幹抹淨,她麾下的整個四象體系都成自己後宮了,若是真夜帝哪裡繃得住,早暴走了吧……更何況如果真是夜帝,她早就可以收服四象讓她們幫忙做事了,何至於一言不發的,這倒也有點怪。
思量間,九幽正在說:“反正你對她怎麼表白沒有意義,這劍不可能是你自己弄的,它本有名字,必然與夜空星辰相關。”
趙長河只好道:“劍名星河。但我不會給你。”
“爲什麼?”九幽道:“你若把此劍給我,我就能教你怎麼得到她,順便還可以附贈波旬的消息。這個條件可不苛刻。”
其實就算你只要一片草紙我都不敢給你,瞎瞎盯着呢,何況星河可不是劍,那是我乖女兒,你想屁吃。
趙長河直接據實回答:“劍中有靈,與我親如父女,絕對不會給任何人你換其他條件。”
星河:“……”
九幽倒被說愣了:“劍靈又不是人有什麼父女不父女的,她連這類情感都不會有,你對着一把劍發什麼父女情?”
“不是人就不能有情感麼?”趙長河道:“理論上你和夜帝都不是人,都是先天神靈,代言着一整個體系的天道規則。但你們之間的競爭與恨意,相互看上去比誰都在乎,這難道不是情感?有恨自然會有愛。更何況星河怎麼看我不重要,我當她是女兒這就夠了,不會把她送給任何人。”
小星河盤在那裡抄着手臂,漆黑的眼瞳眨巴眨巴。
別提小星河了,就連瞎子和九幽聽着都有些發愣,氣氛竟然一時安靜。
過了好一陣子,九幽才慢慢開口:“此劍囊括夜帝之意而非夜帝,似比她之意更廣一些,我欲窺其道,纔要這把劍。如果不要這劍當然也可以……”
她頓了頓,似笑非笑:“那就是要你自己。你纔是新任夜帝,劍意即你意。”
趙長河望天:“繞回來了是吧,你是個好人,但我後宅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
九幽的眼中有了戾氣:“得到你,可不需要那種得到。你會成爲我的傀儡,在我的奴役之下擠幹腦子裡的最後一滴認知。玉虛朱雀嶽紅翎不會無時無刻跟在你身邊,夜無名也不會,你別讓本座找到任何機會,否則你就會知道什麼是後悔。”
一整段戾氣滿滿的威脅,趙長河心中卻只接收到了三個字的信息。
夜無名。
你說你不是夜帝?
九幽轉身離開:“既然談崩,這所謂的出使便請回吧。胡漢恩仇,在你們眼裡或許大過天,在本座眼裡無異於兩撥螞蟻在互咬,咬得越亂,我越歡喜。而你們想要的神州一統,只要我在,便遙遙無期。”
自始至終,九幽沒試探出瞎子到底在不在身邊,手中的攻擊忍了又忍,終究沒有轟出去。
談崩了,從此這就是最明確的敵人。
而談崩的理由,也不知該算是因爲瞎子呢,還是因爲小星河。
…………
這邊談崩,朱雀和李伯平在大殿的虛與委蛇再也沒有意義,倒也還做出文明國度的風度,把大家安置在了使館裡。
到了使館趙長河索性都直接換回了自己的面孔,現在這個形勢,易不易容並無意義,打不打只看九幽什麼時候發癲。還不如換回面孔讓老婆們看着舒服點。
這一次赴長安想要達成的目標,也不知道算是完成呢還是算是更糟了。
最根本的目標並不指望李家真能合作出兵對付胡人,想要達成的只是讓佛道兩門不站他那邊。如果和胡人打起來之後李家會兵出函谷搞自己後路,只要沒有了玉虛等人蔘與,就好應付得多。那個方向上崔文璟會負責,老崔可不是吃素的,何況厲神通答應了北伐漢中,這種形勢下對方沒佛道參與那就後顧無憂。
所以現在還不能離開長安,還剩點尾巴要解決,還得去一趟樓觀臺,看看玉虛和道尊那邊的情況到底如何了。不過現在直奔而去不知道九幽會不會發癲,感覺還是夜裡悄悄去的好點。
但是即使佛道兩門攪和黃了,麻煩卻已經換成了九幽。
這可是更不講規矩也更可怕的混亂之神……天知道到時候她會怎麼瞎搞,她親自跑去函谷關甚至直入中原河北,老崔可不是她的對手。
萬幸的是,九幽之事好像瞎子不會坐視,那是否可以讓瞎子幫忙盯着九幽?
使館之中,趙長河站在院子裡看着西斜的落日,低聲喊:“名名~”
瞎子柳眉倒豎:“閉嘴!”“夜無名不是你?”趙長河嘆氣道:“你自己也說無名,這不是對上了嘛。媽的敢情你名字就叫無名,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把名字告訴我了,是我蠢聽不懂是吧?”
瞎子哼哼兩聲,沒說話。
“所以名名啊……”
“你再用這種稱呼喊我我就把你頭擰下來。”
“好吧瞎瞎。”
瞎子居然沒反駁。
趙長河有點樂:“所以瞎瞎啊,咱們都這麼熟了,連個名字都要遮遮掩掩別人來說,有意思嗎?作爲我內心深處最大的慾望,你這樣讓我很難受啊瞎瞎。”
“滾啊!”瞎子簡直氣笑了:“你現在可以把這話直接擺爛了明說了是吧?”
趙長河聳肩:“明不明說,事實都在那裡,還不如坦誠點。你看你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坦誠,明明你就是夜帝,這夜無名三個字已經鐵錘了好不,你還在睜眼說瞎話。”
“我睜眼了?”
“這是重點嗎?”
“我不是夜帝,你纔是。”瞎子冷笑道:“這個身份我上個紀元就放棄了,此世的夜帝信仰之力也全部都在你身上而不會分給我,說不是我有什麼問題嗎?再說我可沒有一羣把自己整得跟窯子一樣的信衆,窯子還給錢呢!誰是夜帝誰丟臉,誰愛當誰當。”
“身份放棄了,肉身沒有了。”趙長河輕易歸納出了真相:“所以是夜帝身合天書,把自己變成了書靈。”
瞎子似乎已經接受了身份暴露的事實,其實當九幽的外貌落在趙長河眼中,一切就已經不可遮掩。但有些東西是早晚的事,趙長河早晚要面對九幽。
她語氣很是平靜:“那又如何?你探我的底子對現在的形勢有什麼意義,你要在乎的難道不是九幽要不要把你變成奴僕?”
“別的事情你不出手,九幽之事你卻一定會罩着我,我怕什麼?”
“趙長河,你好像真沒搞明白一件事……”瞎子冷冷道:“我不是時時刻刻跟着你,我很早就對你說過,我是觀測天下,其中包括你而已。所以你做了什麼、或者喊我,我會知道。但不意味着我隨時都在你身邊,當我有其他事在做的時候,你喊我也沒用,有些時候你喊我不回,並不是我不搭理,而是我不在,知道麼?”
趙長河反倒笑了起來:“那不是更好,說明我不是喊女神不迴應的傻逼舔狗。”
瞎子簡直想把他掐死。
趙長河笑了一陣,神色認真起來:“瞎瞎……”
“幹嘛?”
“她對我怎麼做,倒是次要的。真正重要的是,我們如果北伐,害怕她會捅我們腹心,晚妝和老崔不能扛。所以如果有這種情況發生,你能不能幫忙看住她?”
瞎子沉默。
趙長河補充:“我知道一般世事你不參與,但這不是一般世事,只是九幽事。”
瞎子慢慢道:“這意味着,長生天神或波旬之流,你要自己面對,我提供不了任何幫助。”
趙長河哈哈一笑:“那本來就是我的事情!”
不知爲何瞎子現在看他那豪情滿滿的樣子就有些沒好氣,冷冷道:“你先把面前的道尊應付過去吧,你暴露了趙長河的身份,他可是知道你有天書。別指望我還會像在當初崑崙一樣拍他巴掌。”
趙長河道:“現在想來,那都是瞎瞎滿滿的愛。”
瞎子火冒三丈:“你給我滾!”
趙長河大樂。
這不是明明可以調戲而且還不能打我嘛……也是自己傻,她明明不能打人,那豈不是早就可以這樣了……
“你在那傻樂什麼呢?”皇甫情摘了朱雀面具,從後面摟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背上,柔聲道:“今天表現不錯,我還怕你色迷心竅,真要娶九幽回家呢。”
趙長河摸摸她環在腰上的纖手,笑道:“真娶回去你會怎樣?”
皇甫情手掌變爪掐在他肚子上:“掐死你啊。那可是上古魔頭,還是夜帝之敵。話說夜帝的因果,你即使已經有意規避,也難免承續了一部分吧,至少這仇敵因果跑不掉?”
趙長河嘆氣道:“承續得可多了……”
“嗯?”
“我把她的下屬一股腦兒承續了,還抱在懷裡啃。”趙長河轉過身,擁住皇甫情吻了一下。
皇甫情笑了起來:“我是你的下屬,不是別的誰。你要把她抱在懷裡啃都無所謂。”
趙長河此刻看不見瞎子,卻幾乎可以想象瞎子臉色鐵青的模樣。
皇甫情看了看天色,低聲道:“你在這裡等入夜?”
“嗯。公然光明正大又去樓觀臺,怕李伯平干擾。夜裡悄悄去看一眼,我有些擔憂玉虛。”
“你夜裡悄悄去,能規避官面的事,卻對九幽沒意義,她會干涉吧?”
“沒事兒,她幹她的,自然有人幹她。”
皇甫情哪知道有個臉色鐵青的瞎子在那握拳,只以爲是趙長河自己在說葷話,便吃吃地笑:“你想幹,以現在的實力可達不成哦。說來你今天破御,是不是因爲看我和紅翎配合的觸動?”
“對。你和紅翎有互補,這以前我們真沒想到……感受到了這些,我之前的很多東西終於融會貫通,那層窗戶紙就破了,恰好又有個磨刀石……”趙長河說着說着,轉頭去找嶽紅翎:“紅翎人呢?她好像一直很沉默,連剛纔在殿上都不說話的。”
皇甫情附耳道:“她被自己師父賣了,心情很低落,你好好安慰一下人家。”
你和她關係倒挺好?趙長河有些驚奇地看了皇甫情一眼,卻也無心糾結這個,關係好還不好嗎?他倒是不知道嶽紅翎和師門之間發生了什麼,便匆匆進了屋子。
嶽紅翎獨自一人坐在屋裡,靠在窗邊看他在院子裡的模樣呢。
說心情低落倒也不至於,她還挺平靜的,見趙長河匆匆跑進來,嶽紅翎眼裡還有點笑意:“怎麼,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裡看樹,被朱雀姐姐趕回來……這可不像你,以前難道不是事情做完了,回來就要抱着人沒羞沒臊的?”
“哪的話。”趙長河坐到她身邊:“只是和九幽談崩了,在考慮後續事宜。”
嶽紅翎道:“九幽顧忌重重的樣子,尤其感覺對你有些特別,這個顧忌怕是應在你的身上?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麼?”
“你還管這個呢,你師門什麼情況?”
嶽紅翎笑了笑,目光再度投向窗外:“其實沒什麼,當我看見師門繁華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經隱隱有了少許預感。當事情真正發生後,反倒覺得‘果然如此’,沒有太大的波瀾。可能我自己也有些問題吧,從來心不着家,那他沒有把我當成家人也沒什麼奇怪的。”
趙長河一時都不知道怎麼勸慰。
嶽紅翎懶洋洋地靠在他懷裡,低聲道:“只是有點可惜,原先心中還想象着你能到我師門提親,我能像世間普通女子一樣嫁給你,這樣的期冀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都成了一種奢望。其實我看着大殿之中和李家小姐議親的樣子,雖然明知內裡藏着很多暗戰,面上看着反倒有些許羨慕。”
趙長河道:“這有何難?我在此世亦無父母,到時候我們以天爲父,以地爲母,交拜於狼居胥山巔,以長生天神殿爲洞房,那纔是你我的美談。”
嶽紅翎眼睛亮了起來,少許的悶悶都被說散了,頗有些喜意:“那可一言爲定。”
趙長河又道:“他會遭到報應的。”
嶽紅翎正想說不用報復,趙長河卻提前伸手豎在她的脣上,低聲道:“我不會出手,你可以看着……欺負我的紅翎,我怎能讓他好過?”
瞎子抄着手臂,心裡忍不住在想,你一邊在對一個女人說最深的慾望,轉個頭又對另一個女人說這樣的話,你是怎麼能做到控制自己不想吐的?
但很遺憾她的吐槽毫無意義,當事人可吃這一套了,不知不覺,那狗男女就已經吻成了一團。
最氣人的是,配合着窗邊飄過的微雪,這場景居然看起來很美很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