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師弟怎麼回事,尿個尿是尿得跳下去遊了一圈?”
在趙長河問話之時,那邊屋內有人晃悠悠地出了門,才走到門口拐角,忽地胸口一麻,已被嶽紅翎點了穴。
屋內剩下最後一人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紅影閃過,也被點了穴。
嶽紅翎一手一個,拎到了山林裡,分別問了一圈。出來見到趙長河,兩人各自對了一下,說法大致無差。
“我這邊還有點說法,說是他們剛來的時候沒有這麼冷,這些時日明明入夏,反倒越來越冷。”
“導致這環境變化必有原因……他們有什麼特殊舉措?”
嶽紅翎道:“說是時無定在後方巖洞里布了劍陣,不知是否這個原因。劍陣都是他無字劍奴參與,外人無法入內,只能替他在外駐守。然而這雪山凜冽,理論上壓根就沒人來這裡,誰還那麼賣力駐守?還不就是睡覺的睡覺,他們喝酒的喝酒。”
“怪不得,感覺戒備稀鬆。這麼看來,他無字劍奴……”趙長河頓了一下,實在不想用劍奴來形容自己好友,便還是說成了字輩:“他無字輩來的人並不多,沒達到李肆安介紹的蜀地到處都是劍廬相關的狀態嘛。”
嶽紅翎道:“這是必然的,這種法門要牽涉極大的精力,怎麼可能多……巴蜀到處和劍廬相關,其中大半應該是正常討教劍法的,無字劍奴混在其中就不引人注目而已。實際上無字劍奴應該不會超過一掌之數……這或許也是時無定始終無法突破瓶頸的原因。”
趙長河微微頷首,這個分析有道理。
按照這種法門,若能遍佈萬千,那才犀利。豈止是三重秘藏,怕是後續所謂的“御”之境都沒問題了——按理這本就該是“御”之境才能玩的套路纔對,時無定的修行玩這個實在太過勉強,能有一掌之數就不容易了。
可數量這麼少,又憑什麼藉此突破呢?掌握的劍意說不定都沒趙長河開的天書掛帶來的多,趙長河憑此連二重秘藏都摸不到邊,時無定想借這麼幾個去破三重秘藏不是開玩笑嘛……
說不定正常修行都突破了,精力大量耗費在這裡反而突破不了了……
也怪不得會越來越激進,選擇了苗疆蠱術結合的方式,去控制現成的高手做劍奴……
趙長河沉吟道:“按照這麼看,極有可能是劍陣所需的人手不夠,又知道無病到了巴蜀,就讓無病來填坑……而這個劍陣肯定有問題,無病常規是不可能答應的,必然要回收控制了……現在就不知道這個怎麼實現,是需要面對面呢還是隔空老遠就可以……”
嶽紅翎擡頭看了他一眼:“就算可以隔空也必須是在一定範圍之內,否則就不需要騙韓無病過來……他應該還沒到,你必須立刻去堵他,說不定還來得及。”
“那你……”
“這劍陣讓天時都出了問題,讓你我都不安,非同小可。我擔心它即使缺了韓無病也可能強行發動,必須關注。這樣,伱我兵分兩路……你去堵韓無病,可能牽扯時無定離開劍陣去找你們,而我埋伏此地,伺機破壞劍陣。”
“好。一定要小心。”
“你也小心。”
小倆口沒有一句多餘廢話,分派已定,趙長河飛速離山。
…………
黑夜之中,韓無病慢慢前行,看着遠方黑暗裡若隱若現的山巒。
他的路徑和趙長河不同,他是巴蜀直達此地,從北往南;趙長河從大理過來,反而是從東南方向過來的,雙方碰不在一起。
師父要和自己了卻恩怨,邀請前往新山門相見,也“讓遊子認認門”。這種在肅斂冰寒的劍客宗門中很難得聽到的人味話語,讓韓無病心中有點莫名的觸動感。
內心深處也一直有着對師父的孺慕之情,好像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和師門能有什麼解不開的恩怨呢,去吧,和師父聊一聊……人榜三十幾的自己,也有衣錦還鄉和師父對話的資格了。
他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從小預設的劍奴……但他知道宗門不對勁,以前就知道。
劍廬在巴山,並沒有什麼產業,給養一個宗派的錢從哪來?
可師父好像錢取之不竭,很多師兄也很有錢,都不知道哪變出來的。
而師兄們明明經常行走江湖,也經常有師兄橫死在外回不來了,可世間卻都說劍廬弟子很少在外行走。
沒有別的原因,身在劍廬想知道內幕其實挺簡單的,沒多久便有師兄對他透露了,要不要一起領賞金?
韓無病以爲是賞金獵人,跟着做了幾回才發現,大家不是賞金獵人,是殺手。
巴山劍廬,是聽雪樓的明面身份,殺手業務是劍廬的主要收入來源。其中聽雪樓還有外圍殺手,那都是巴蜀各地招攬而來的散人,故修行五花八門,真正核心殺手全是劍廬弟子。
韓無病難以接受……賞金獵人和殺手聽着差不多,那是陰陽兩極。所以他不再參與,於是和師門關係越發不睦。
劍湖之畔,同門奪劍殺友,不過是引爆了決裂,決裂的引子早就埋下了……當然他並不知道,這是師父根據他的性情布好的一路劍途,他與衆不同的選擇其實讓時無定極爲欣喜。
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出真人戲。
早前韓無病也知道聽雪樓領了殺趙長河的賞金,但那都是些扮乞丐扮小二之類的外圍刺客,還沒有真正的劍廬弟子出過手,韓無病倒也沒覺得這事和自己相關。到了發現鷹霜在找趙長河,韓無病就坐不住了。
真他媽見了鬼,早前懸賞刺殺趙長河的勢力基本都和趙長河和解了啊,朝廷發通緝令的那位都已經和他抱着親了、血神教發佈懸賞的那位都跪下嗦……喊聖子了。
那現在到底誰還在懸賞啊?
誰在懸賞不要緊,鷹霜那是自己的師兄,人榜三十幾的修行,趙長河扛不住的。
於是千里追索,堵師兄於劍閣。
看着前方的雪山,韓無病忽地在想,這或許纔開始貼合了聽雪樓之名?
往事已矣……既然今日師父要和解,那就談一談吧,咱們爲劍而生的人,爲什麼會變成暗夜裡的魔君?這不應該。
一邊想着,腳步已經踏入了雪山範圍。
就在踏入的第一時間,韓無病神色微變,就要抽身後退。
他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奇特的領域裡,精神變得恍惚,記憶變得模糊,思維開始遲滯,魂海似有低語之聲迴盪,所有的意識淡化,只有師父的影子越發凸顯。
韓無病此時可不是菜鳥,強行壓住恍惚的精神,飛速就要撤離。
身後影影綽綽,忽地堵上了無數人影。
韓無病又是一陣恍惚……爲什麼自己的靈覺,居然察覺不出這些人的存在?他們都是……
都是死人?
不,有一個活人……也是趙長河的相識,前些日子劍試百族之時戰過的藍無疆。
“不愧是無病啊。”藍無疆此時的神色也比當日更僵,臉色跟個殭屍一樣蒼白,但似乎還有意識,能夠對話:“居然真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及時抽身……但既然來了,就別回去了……劍廬不好嗎?”
韓無病幾乎聽不清前面的言語,只有最後幾個字反反覆覆在心中炸響。
劍廬不好嗎?劍廬不好嗎?
他辛苦地捂着腦袋,喘息道:“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在外的遊子,總是要歸位的……萬劍歸宗,不外如是。”藍無疆面無表情,彷彿在陳述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你的修行進步之快,讓宗主很欣喜,有了你這樣水準的到來,便填上了最後一塊拼圖。”
“嗆!”不等他說完,韓無病驟然出劍,就要強闖離開。
但這一劍很奇怪的,明明看着依然凌厲,但對上藍無疆就像是過家家,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股運勁,都像配合對方在玩一樣,被輕輕鬆鬆地就架在了一邊。
旁邊幾個面無表情的劍奴涌了上來,架住韓無病就往山上帶。
韓無病腦袋再度發暈,竟發現自己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眼皮開始打架。更詭異的是,心中的慾望居然還是上山……爲什麼還會想上山?
這是中了蠱?還是什麼詛咒?
韓無病謹守靈臺,飛速內視,卻一時半會根本找不出問題來。
難道真如中原人士所言,苗疆不可輕入,莫名其妙栽了都不知道是爲什麼……
好不甘……只是爲了師父之情回來看一眼啊……難道真像他們說的,人之七情,都是錯的,都是劍道的障礙?
正在此時,天空暴起血光。
月色之下,一道血色的人影從山中躍下,雙手持着一把碩大的闊刀,鋪天蓋地地直劈而來:“都給老子滾!”
藍無疆駭然上望,山巔月正圓,人影如在月中,看不清面目,只餘鮮紅的眼眸,如神魔俯瞰。
已經快要沒有意識的韓無病露出了一絲笑意。
誰說都是障礙?總有一些什麼,向世間倔強地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