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周邊驟然緊張起來,守衛們渾身冒汗地看着拔刀的趙長河,不知道該不該上去阻止。
這種好像和想象中的上門找事性質完全不同,還不如說是切磋。就像江湖上的長街邀戰,萬衆矚目,人們並不把這視爲得罪,打得好了還惺惺相惜。
而這種在內部的邀戰比長街相約還更隱私些,還先給了指點,言明瞭互相印證,這性質是真的無限接近於教派內部切磋了,內部切磋的勝負大概率亂世書都不閃的。
孫教習心中忽然冒起一個念頭:這廝表現如此氣度,該不會是故意的吧,他其實只不過是不想因此取代薛教主這個排位,怕被老婆笑?
很顯然別人不會想到這一層,此時的薛蒼海心中真是觸動無比,深深吸了口氣,認真道:“趙少俠若是不介意,你我可在大演武場切磋,讓教衆們觀摩印證,各有所益。”
趙長河倒持刀柄,抱拳:“薛教主是位好教主。”
薛蒼海微微搖了搖頭,伸手示意:“請。”
旁邊有教衆急了,低聲道:“教主,彌勒使者……”
薛蒼海愣了愣,差點把這事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過也沒大礙,彌勒使者在教派密窟裡,是不會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的,他壓低聲音吩咐:“去幾個人,一定要攔住使者不讓他瞎闖。記住嘴巴嚴點,別說趙長河來了。”
教衆神色有點苦:“教主,我們也想看比武。”
薛蒼海失笑:“你們那點修行和刀法理解,看了白看,平時不努力,此時抱佛腳有個屁用。去吧。”
他再度對趙長河伸手示意:“一些小事耽擱了,請。”
趙長河其實聽見了‘彌勒使者’字樣,但不在意,還禮道:“請。”
到了大演武場,趙長河才發現北邙山寨的佈局基本是學着這邊來的,但這邊更大,演武場起碼可容數千人演武的級別,在這裡怎麼打也不怕誤傷外圍了。外圍人山人海,圍觀羣衆越來越多,感覺茫茫望去都看不到盡頭。
嗯,從這圍滿了人的情況看,起碼這裡沒陷坑……
人數怕是上萬了,血神教暗戳戳的發展了這麼多人手,這是要上天?他們資源補給哪來的?是不是打過周邊郡縣糧倉?
怪不得彌勒使者會跑來這裡,這妥妥的是一支成了規模的造反勢力了……但問題在於,他們這副發展應該是得到了朱雀扶持的,朱雀自己是反賊來着,組織出這樣的人手是爲了自己時機合適的時候用的,你彌勒教想用?
想多了吧……
趙長河懶得多想,這種在萬衆矚目之下擂臺比武的感覺,回憶了一下居然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給了薛教主,不枉了念茲在茲這麼久。
“嗆!”薛蒼海拔刀出鞘,示意道:“刀名血神,採用……呃……”
他頓了一下,失笑道:“本來想說採用的材料和鑄造刀意是最適配發揮我教功法的,不過趙少俠之前那麼說了,這話也沒什麼意義。雖然本座不是太贊同趙少俠的理解,謹以此刀,向閣下印證。”
趙長河也不介紹龍雀,這沒法介紹,只是持刀而立,靜靜地看着薛蒼海手中血色的紅刀。
春風吹拂,氣氛卻瞬間肅殺。
“嗖!”下一刻兩人如同約好了一樣,同時出刀,同時橫掃。
血煞刀法不像其他武學講究一個“蒼松迎客”之流的“禮節性招數”,它每一招都是奔着殺人去的。
兩人不約而同用的是血煞刀法的第一式,視爲起手禮節。此式無名,大致可以視爲是基礎刀法的橫斬進階,包含了比基礎刀法更多的後續變化與運勁技巧,各家流派同一式橫斬有什麼區別就隱含在這後勢與運勁裡。
別看趙長河現在出招揮灑自如隨心變化,看似愛怎麼變就怎麼變,但實際上是有跡可循的。其根子在血煞刀法,運勁法門和後續轉招的慣性都是根據血煞刀法的路子去走的,懂行的只要打兩招就知道這人的根底是血煞刀法,便是此理。
同樣,所謂研究某人的刀法,破解它,也是此理。因爲他的每一招後勢都一定只會是那幾類走向,只要伱早有準備,完全可以預判他會怎麼做,取得先機。
對於同門切磋,修行還相當的情況下,那就完全看誰的刀法掌握得更精更熟了。
在萬衆矚目之中,兩刀相接。
讓圍觀者最納悶的是,明明只是第一式,可兩刀在相接的剎那,兩人的眼眸同時變紅,刀上同時泛起血色,薛蒼海原本的紅刀鮮豔如血,趙長河原本沒什麼光澤的大闊刀泛起了暗色的紅光。
“神佛俱散!”有人低聲驚呼:“他們怎麼根本不是神佛俱散的動作,卻附帶了神佛俱散的意?”
“嗆!”時停解說是不可能的,兩刀重重對撞在一起,在這人一句話說完之前,兩刀同時翻飛,剎那間“噹噹鐺鐺”地對了十餘刀。
直到此刻孫教習纔給旁人解釋:“他們的神佛俱散早就脫離了用招的層面了,只要其意在,每一刀都是神佛俱散。”
如果趙長河聽見,就會用更現代的話來講解:神佛俱散已經成了一種附魔,攻擊力+20%,附帶驚懼特效。
其根基就是煞氣的運用,在曾經薛蒼海修血神功之時,他做不到這樣每刀附加神佛俱散,戰力遠不如如今。
而孫教習等眼力高明的教衆還可以看出,薛蒼海和趙長河看似刀意一致,實則是有細微區別的。
正是趙長河此前說過的區別。
薛蒼海的神佛俱散,血腥兇戾,煞氣深濃,只是遠遠望着,就給人一種心驚肉跳的驚懼感,修行低的、膽子小的,甚至不敢多看,偏過了腦袋。
早期趙長河的神佛俱散也是這個性質的,就是沒這麼血腥而已,畢竟殺人不夠多,但驚懼效果和力量爆發是已經夠用了,多次幫他逆轉局面。
但現在趙長河的刀和薛蒼海、和他自己以前,都有了微妙差異。
那種血腥兇戾的感覺相對比較淡了,血色的眼瞳都沒有薛蒼海那麼嚇人,如果說薛蒼海像是一尊血腥的魔神在猙獰怒斬,那趙長河有點像是……自己不是魔神、而是在遍佈屍骨血流漂杵的戰場之中,大地一片蒼茫血色,天空星斗靜謐遠觀。
在星辰之中,隱隱現出一尊神佛之眼,冷漠地看着戰場上的殺戮,人如蟻聚,生命如草,神魔的視線裡,不過一場遊戲。
於是屍山血海之中依然站立的那個男人,狂刀不斬仇敵,揮向了蒼天。
神佛俱散!
“哐!”驚天動地的爆響傳來,演武場上各自退開。
趙長河退了三步。
薛蒼海退了五步,神色震驚無比,卻又若有所思。
那一刻,他像魔神,而趙長河神佛俱散。
這一刀的意,到底該是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