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保衛戰表彰大會,在小廣場如期舉行。
一陣鑼鼓喧天之後,劉縣長作了簡短講話,接着請上了守城戰中的有功人員。民衆中除祥子和幾個獵戶外,還有雜貨店掌櫃呂魁,東關鐵匠鋪掌櫃李兆麟,及製造花炮的袁世傑等人。
城中居民,大多是第一次見到祥子。當劉縣長一番重點介紹後,頓時引發場上一陣竊竊私語,和輕微的騷動。大家以爲,傳說中的飛龍大俠,是長着三頭六臂,轉眼間就能拾掇掉十幾個馬匪。沒想到,竟是個靦腆清秀的白麪後生。
劉縣長一一講述了個人的英雄事蹟,並親自頒發了獎狀和獎金。幾個獵戶除每人一百塊獎金外,守城時配發的鋼槍,也作爲獎品贈送給個人永久留用。獵人有了好槍,自然是樂得心花怒放。
當劉縣長把五百塊獎金遞到祥子手中時,顯得有些動情地說:“小縣窮,今天的獎金,還是本縣鄉紳大戶慷慨捐贈的。我知道,拿這點錢獎勵你,確實太少。但也是衆鄉紳的一番心意,望請笑納。”
祥子接過錢,朝劉縣長鞠躬致謝。而後,衝劉縣長說:“千佛洞讓馬賊給毀咧,這筆錢,就留作日後重建寺院用吧。”說着,又把錢遞還給了劉縣長。
全場凝固般地靜默了一陣,不知是誰帶頭拍起了巴掌,一時間,引發的全場掌聲雷動,叫好聲此起彼伏。
一陣喧騰後,劉縣長神情有些激動地說:“人家一個外鄉人,纔來本縣不久,就趕上馬匪禍害。人家挺身而出不說,還幾次犯險,救本縣於危難。現在,又心繫千佛洞,慷慨捐資,其行爲着實令在下感動。”
劉縣長的話音才落,臺上臺下便一片羣情激昂。大家紛紛踊躍捐款出資。一時間,表彰會就變成了募捐會,當場就認捐了幾千大洋。
回到縣衙,劉縣長取出一個紙袋,鄭重地交給祥子。神情懇切地說:“這兩百塊銀票,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你前後救我三次命,大恩不言謝。這錢,權作你眼下的生活費用,請你務必收下。”祥子見劉縣長滿臉真誠的樣,也就沒再推辭。
劉縣長衝他欣慰地笑了笑,說:“聽說,馬仲英讓省軍攆出咧奇台,翻過冰大板,逃到南疆。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你今後有啥打算哩?”
祥子臉色略顯凝重地說:“千佛洞毀咧,還不知廣慧師父有啥安排。這些日子盡忙這邊的事咧,還沒顧上請示哩。”
劉縣長輕嘆一聲,說:“千佛洞的恢復重建,是件大事。不是幾個人的力量可爲。我打算,就寺院的重建事宜,上報省裡。希望能得到省裡的支持。同時,發動地方民衆,積極捐款捐物,等條件成熟,再着手重建。這期間,會有一段漫長的過程,我想請你在這段時間,擔任警察局副局長一職。等你摸熟本縣的情況後,就升你爲局長,現任局長,我另有安排。”
祥子衝劉縣長淡淡一笑,面顯難色地說:“多謝您的信任,之前對您說過我的情況,我不能在官府當差。”
劉縣長有些焦急地說:“我說你咋這麼拗哩?官府也要分個好壞,你看我像個壞官麼?”
祥子衝他歉意地笑了笑,說:“您是個難得的好官,但我這人認死理,既然在父親墳頭髮過誓,就要守信。再說,我還得聽從廣慧師父的安排哩。”
劉縣長略微沉吟了一會,像是猛地想起什麼似地說:“要不,這麼着。你就作我的私人助理,不在縣衙公職編內,俸錢由我出,你看這麼着行不?”
祥子遲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這倒是個辦法哩,不過,我還是要請示廣慧師父。”
劉縣長如釋重負似的,長吁一口氣,說:“行!你先聽聽廣慧師父是啥想法,我回頭再找他談談。”
千佛洞的大雄寶殿,幾乎變成一堆廢墟。原來的齋堂,改成弟子們禮佛功課的場所。堂內,用白灰粉刷一新,正牆上,懸掛着一副阿彌陀佛站像,色彩鮮豔,栩栩如生。
兩旁蒼勁揮灑的筆鋒,書着一幅對聯:真誠清靜平等正覺慈悲;看破放下自在隨緣唸佛。
西牆懸掛着一副觀音像,端莊中透着逼真和豔麗。兩旁也有對聯:如不回頭誰爲你救苦救難;若能轉念何需我大慈大悲。
東牆懸掛着彌勒菩薩像,生動活潑,宛活於紙上。兩旁對聯是:大肚能容容天下能容之事;開口可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祥子正入神的感嘆,畫之莊美,字之韻味,不知慧智師父卻早已站在了他的身後。見他略有回神,便上前一步,說:“師父在等郭居士說話。”
祥子從慧智師父口裡得知,這些佛菩薩像和條幅都是孔慶文繪製書寫。由此,祥子對這位小學校長,又平添了幾分敬意。
廣慧和尚雙目微閉,靜坐在蒲團上。祥子進門,他只是輕輕擡手指了指面前的蒲團。
二人靜坐良久,也不見廣慧和尚開口說話,祥子終於忍不住,便試探着小聲說:“師父這些日子辛苦咧。”
廣慧和尚壽眉微動。緩聲道:“如若無心苦何來?要是無我誰在苦?”
祥子敬服地俯身一拜,說:“劉縣長想留我在他身邊做事,我沒馬上應他,想聽聽師父示下。”
廣慧和尚微頓了一會,說:“萬法緣生隨緣去,莫忘初心求極樂。”
祥子神情猶豫地說:“我就是怕,攪入世間的是非中有礙修學。”
廣慧和尚輕嘆一聲,說:“即使躲入深山中,如未見道,則只見山不見道,山也喧鬧;如見道在山,則只見道不見山,山也清淨。此即所謂的:但自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
靜默良久,祥子像是在仔細咀嚼着其中的禪意。
沉思片刻,祥子像是有些委屈地說:“不知怎地,有時候,我越是想排除雜念,靜心念佛。卻越是感覺雜念紛擾,不能自己。好像有種無形的力量在故意搗亂似的。請問師父,我是不是念佛的方法有問題?”
廣慧和尚輕啓慧目,說:“法無定法,因人而異。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高一丈,魔在牆上。不受魔考,哪能成道。須要持之以恆,至心念佛。久而久之,魔自會讓道。”
祥子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靜了一會,祥子又面帶憂慮地說:“大殿被燒咧,一時半會,怕是難以恢復,師兄和信衆的修學場地,可就成問題咧。”
廣慧和尚微微一笑,說:“青山無處不道場,溪水盡是廣長舌。”
祥子自語般地嘟囔道:“齋堂就是地方小了點。”
廣慧和尚突然朗聲道:“眼內有塵三界窄,心頭無事一牀寬。”
祥子略顯慚愧地說:“是弟子多慮咧。”
廣慧和尚,淡然一笑,說:“青山本不老,爲雪白頭;綠水原無憂因風皺面。”
祥子俯身一拜,隨口說:“寺裡光景不像從前咧,師父還要多多保重身體纔是。”
廣慧和尚朗然一笑,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祥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自語般地說:“本來,安心修學佛法的人就少,又趕上兵荒馬亂的年月,百姓的生計都難,修學的人就更少咧。”
廣慧和尚,輕嘆一聲,說:“急急忙忙苦苦求,寒寒暖暖度春秋。朝朝暮暮營家計,昩昩昏昏白了頭。是是非非何時了,煩煩腦腦幾時休。明明白白一條路,萬萬千千不肯修。”祥子贊同地點頭稱是。
在離開方丈室時,廣慧和尚又衝祥子背後,送上一句:“聽任庭前花開花落,坐看天上雲捲雲舒。”
祥子腳步慢了一下,猛然想起在離開青峰觀時,老道長送的對聯。
不禁心頭一震,忙轉身朝廣慧和尚深深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