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聽說要進窯,這才顧上掃了周邊一眼。原來,這裡是三面環山,中間一片開闊地,看樣是處廢棄的石膏礦。沿山開着幾個窯口,裡面卻別有洞天。
祥子邊欣賞着裡面的景色,邊嘴裡不住的讚歎道:“哎呀,真是個養馬駐兵的好地方,不知您是咋找到這方寶地的。”
當家的邊讓着祥子在一處石桌坐定,招呼人上茶,邊輕嘆口氣,搖搖頭說:“說來話長,當年尕司令讓省軍攆的四處竄,在奔焉暨的路上,尕司令發現十幾輛馬車,拉着石膏往外運。就讓我帶幾個人過去瞅瞅,看能不能弄點吃的。沒想到,這裡的老闆富的很,不但弄到幾車糧食,還抄出一箱銀元。”
當家的讓人給蓋碗茶裡填了熱水,仰天長嘆一聲,面顯陰沉的說:“當年尕司令兵敗滋泥泉子,我才十幾歲。那一夜的冰雹冷子,要不是我蹴在傷馬的懷裡,早就凍死了。”
祥子發現,大當家的只要談起尕司令的事,就特別有興趣,好像別的事都不重要,比如自己的來歷。於是,便做出欣喜興奮的樣子,仔細聆聽。
當家的喝了口茶,繼續回憶般的說:“後來,又讓省軍攆到了奇台,奇台沒守住,就翻過天山來到了吐魯番。當時,吐魯番哈密一帶還在尕司令手裡,在吐魯番休整三月,尕司令不死心,調集了吐魯番哈密的兵馬,由廣泉子出冰大板,打算先打下孚遠縣,補充些給養,再戰迪化。
莫想到,小小的孚遠城,打了九天九夜,硬是沒破城,還死傷不少弟兄。孚遠城裡真有日怪人,竟能想出拿開水燙人的法子,弄得我現在頭上還光着一片哩。”
祥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忙掩飾說:“啥人麼,咋想出這麼損的點子,難怪幾天破不了城。”
當家的略顯沮喪的說:“可不是麼,尕司令想盡辦法破城,都讓人家一一識破化解。尕司令實在沒轍了,就放棄孚遠,撤回吐魯番休整。”
當家的喝了口茶,邊嚷着讓人換碗,邊面顯痛苦的繼續說:“才安穩了幾個月,省軍就攆了過來,那鋼炮戰車的根本擋不住,沒過多久就讓人家攆得四處亂竄。剛剛打下個縣鎮,還沒顧上吃口熱飯哩,就又讓人家加溝子攆着跑。後來,還是讓人家給包了餃子。
隊伍被打得七零八落,就沒衝出幾個人。我和兩個兄弟在水晶坑裡蹴了三天,聽着沒動靜了,出來弄了身衣服換了,就在屍首中尋找尕司令的蹤跡。轉了兩天連個影子也沒有,也打聽不出尕司令的消息,沒辦法,就帶着兩個弟兄回了河洲老家。”
說到這裡,當家的神情沮喪的將頭扭向一邊。祥子輕嘆一聲,試探的問道:“那咋又回到這裡哩?不是聽說關內都土改咧麼,說是耕者有其田,人人有地種,咋不留在家裡過安省日子哩?”
當家的聽說,將嘴裡的茶葉猛地吐出口,聲音惡狠狠的嚷道:“日他媽的,我這輩子算是倒了八輩子黴,好不容易跑回家,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又趕上你說的那個啥土改。工作組不但分了我家的財產和土地,還把老爹老孃攆到一間土房裡住。我一時氣不過,宰了兩個工作組的人,帶着兩個兄弟就又返回了新疆。打算以劫道爲生,再慢慢打聽尕司令的下落。”
祥子輕嘆一聲說:“有消息麼?”
當家的長嘆一口氣,神情沮喪的說:“有人說死了,有人說去了蘇聯,誰知道哩。”
大當家顯出悲痛無奈的樣子,長吁了口氣,略顯感慨的說:“說起來,我這條命還是尕司令給的。”於是,便進入了一段痛苦而又難忘的回憶之中。
初秋的夜空,勁頭十足的月亮,率領着漫天不知憂愁的星星,將深藍無底的蒼穹裝扮的絢麗而又明亮。
幾條黑影,貓伏狗竄的,來到緊挨着北牆根的城隍廟腳下。鬼鬼祟祟的靜伏了片刻,見城牆上油燈依稀,靜若無人。便依次悄然的順着竹梯爬上了廟頂。
小廟的屋頂,早被孚遠城的軍民,拆的只剩下幾根光禿禿的檁條和殘缺不全的椽子。於是,黑影有又費力的弄上幾個羊毛包,勉強固定在屋頂形成掩體。剎那間,幾個蠕動的影子,便靜靜的消失在了黑乎乎的毛包後面。
雞叫三遍,黎明的腳步纔剛剛露出魚白的影子。沉睡一夜的小城,便迫不及待的露出了疲憊的笑臉。一切還顯得朦朧而又靜謐。
在城牆上蹴了一夜的軍民,開始三三兩兩的竄出掩體,撒尿伸懶腰。一個當頭模樣的,還罵罵咧咧的,嚷着換班的人來的太遲。
就在城牆上人聲嘈雜,城內人影綽綽之際。突然,城隍廟的屋頂,響起了清脆的槍聲。槍聲雖然稀鬆,但每響一聲,城上或城內總有人應聲倒下。
片刻的懵愣過後,城上城內霎時一片恐慌。機敏的人們,恨不得鑽進地縫裡。一時間,城上無人防守,城內人影絕跡。喧鬧過後的小城,只有不知深淺的狗,在緊一陣慢一陣的狂吠着。
火紅的太陽,軟軟的漫過了城牆。將萬道金光,毫不吝嗇的潑灑在了,被突如其來的恐怖籠罩着的小城裡。
就在羊毛包後的槍手,暗自得意之際,猛然發現,人影絕跡的城牆上,東西兩面,同時出現幾個,像屎殼郎推糞般徐徐滾動的羊毛包。
屋頂的槍手,頓時緊張了起來。雖然自己躲在毛包後面,但孤零零的毛包,只能擋住正面。若從兩側攻擊,槍手的身子就無處躲藏,而成爲對方的活靶子。
果然不出所料,當城牆上的毛包距離小廟百米時,突然從包後伸出幾桿長槍,朝着廟頂精準射擊。片刻之間,屋頂的槍手便像下餃子般滾下了屋頂。
大當家的面顯痛苦的樣子,長吁一聲,自嘲般的笑笑說:“我們七個槍手,就這麼讓人家稀裡糊塗的,給弄下了屋頂。那幫狗日的,非要暫草除根不可。弟兄們多半是腿上捱了槍子兒,掙扎着都想爬出小廟與部隊匯合。還沒爬幾步,就又捱了槍子。
我打屋頂摔下來時,頭撞在了泥神上,當時就昏了過去。尕司令不放心,夜裡專門派人查看情況,結果,就我一個活着。”
祥子悵然一笑說:“這麼說,是那個泥神救咧你的命。”
大當家的微微懵愣了一下,一副不自在的樣子,笑着說:“我們回回不信那個。”
說着,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嘮叨了半天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還不清楚你的來歷。英雄從哪來,又到哪裡去,和在下有沒有瓜葛。”
祥子見說,欣然一笑說:“我這點破事,說來也話長。自打和尕司令分手,還是在山裡轉悠,手下有幾十個弟兄,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可後來上來一羣解放軍,整天攆得我滿山跑,實在攆急咧,就找兩個替死鬼擋事。解放軍見我兩個死了,才慢慢鬆緩了下來。但還是沒有立腳藏身的地方。
新**緊接着實行全**防和清山運動,藏進老鼠洞都能給你翻出來。實在沒辦法,才咬咬牙翻過冰大板,來南疆尋條出路,這不,就遇上咧你。”
當家的頗具感慨的說:“同是天涯淪落人,若英雄不嫌這裡小,就留下來咱兄弟一起幹吧?這年月能活着就不錯了。”
祥子驚喜而又略顯激動地說:“大當家的若能收留,願效犬馬之勞”
說着拽起娟子單膝着地行禮道:“鑽山豹李彪拜見大當家的。”
緊接着,娟子也行禮道:“玉面狐狸潘賽花拜見大當家的。”
大當家的忙起身還禮道:“哎呀,二位都是成名的江湖人物,今日幸會。在下馬成虎,見過二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