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課,娟子正準備去齋堂幫忙,卻被悄然而至的法慧師太叫住了,說是廣智和尚找她。
娟子心中一喜,以爲老和尚是爲了自己剃度的事。於是,腳下生風的來到了方丈室。行過禮,面帶喜悅地說:“師父同意給我剃度咧?”
老和尚雙目微閉,聲音低沉而又洪厚地說:“一切緣定隨緣去,在家出家一樣佛。”
靜默了一陣,老和尚雙目微閃,聲音平和地說:“老衲想請姚施主,前往孚遠縣的千佛洞送封信,不知你可願意辛苦一趟?”
娟子略微沉吟了一下,欣然說:“我願意去,請問師父幾時動身?”
老和尚不加思索地說:“今天下山,坐明早的班車。”說着,從身後取出信遞給娟子。
娟子接過信,目光狐疑的瞅着老和尚,囁嚅道:“送到信,我就可以回來麼?”
老和尚一捋長髯,道:“萬般前定,隨遇而安。”
娟子頂着一頭霧水,離開方丈室。簡單收拾了行裝,便匆匆下了山。第二天,太陽還有一竿子高,售票員就吆喝說,千佛洞到了。
娟子懵懵懂懂的下了車,見路邊不遠處,確有一塊石碑,上書千佛洞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娟子順着不寬的石子路望去,蒼翠茂密的樹林中,隱隱露出飛檐的一角。頓時渾身有了力氣,略微整理了衣服,便徑直朝着樹林深處走去。
繞過幾棵粗大的柳樹,**肅穆的山門,已遠遠立在了綠樹翠柏中。
娟子緊走幾步,剛上山門前的小坡。猛擡頭,見一位身材瘦小,卻頗有些仙風道骨模樣的出家師父,如石雕般立在路的中央。
娟子有些遲疑的向前湊了兩步,衝師父鞠躬問道:“請問師父,廣慧師父在寺裡麼?”
靜立的出家人,單掌舉胸,朗聲道:“阿彌陀佛,老衲便是廣慧,已在此等候施主多時。”
娟子慌忙再次行禮,雙手遞上信件。
廣慧和尚,打開信瞅了一眼,又對着太陽照了照。嘴角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自語般的嘟囔道:“廣智師兄真多事,自種苦果自個收。”
見娟子懵愣地瞅着自己,廣慧和尚輕嘆了口氣,說:“你先在本寺住下,回頭我有事相托。”說着,便朝山門走去。
娟子默默跟在身後,心裡卻在不住的嘀咕,信封裡明明是張白紙,廣慧和尚卻看得津津有味。還說有事相托,不會是也讓我帶張白紙回去吧。
寺院的**肅靜,讓娟子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她跟着一位出家女師父,進入一處清雅別緻的小院。
趙嘯天,說啥也不讓祥子下地幹活,閒轉了兩天,實在難受。於是,找到趙嘯天說:“大哥呀,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不能就這麼吃咧睡,睡咧吃的閒着,日子久咧,會閒出毛病來。再說哩,不管咋樣,我也是下放勞動改造分子。這麼閒着不下地,遲早會招來麻搭的。賴好得乾點啥麼,也不能給你下巴子底下研磚。面子上,也得過得去嘛。”
趙嘯天不以爲然地“呵呵”一笑,說:“管逑他哩,咱這一畝三分地,還是咱說咧算。啥麻搭不麻搭的,咱根本不尿他。”
祥子悵然嘆口氣,說:“現在是新**,不同往日可以由着性子來。如今幹啥,都講究個政策,你要學會積極配合**,一切按政策辦事。不能讓人家揪住咧辮子不放。弄得個尿泡打人不痛,騷氣難聞的。”
趙嘯天沉吟了半響,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說:“要不,你就跟着啞巴放牛吧?村裡的十來頭牛,平日裡都是啞巴放,你沒事跟着他就行咧。”
祥子聽了,咧嘴一笑,說:“嗯,這活不賴,我喜歡。”
於是,祥子便開始了,每天一包吃的一壺水,一根鞭子一本書的神仙日子。
淑珍見祥子有了事幹,除早晚給他準備吃喝外,自個也不想閒着。便隨着大嫂和一羣老頭女人,在庫房打要子搓草繩。
打要子就是把燜軟的芨芨草,分出兩小股,頭對頭,編繞成一條簡易的捆繩,曬乾儲存。等來年收割麥子時,用來綁紮麥捆。
說到草繩,那可講究了,老爺子們先把用水燜透的芨芨草,墊上石板,拿木錘錘成粗纖維,再用手搓成繩胚。然後,將繩胚拴在攪輪,上滿了勁。三根一組,順勁合成一根三股草繩。
你還不得不佩服鄉下人的智慧,在那個年代,芨芨草繩,可是鄉下農用的主要繩索。不但柔軟耐用,而且十分抗拉。有些窮痠懶漢,還用它當褲腰帶哩。
淑珍心靈手巧,用不了一會就學會了打要子。而且,手腳麻利比一些老手都打得快。
春花嫂子心直口快,有時說話口無遮攔。見這些日子,淑珍也和大夥混熟了,就忍不住衝她嘟囔道:“我說淑珍妹子,算起來,你也老大不小咧。你到底和我祥子兄弟,乾熬到啥時候哩?依我說,乾脆把兩套屋的隔牆,開個門算咧。不睡一個炕,這叫過的啥日子哩。要換咧我,早夾着鋪蓋睡到一搭哩咧。”
春花此言一出,頓時招的幾個年長的婆娘們,七嘴八舌的一陣嚷嚷:“看把你美的樣子,誰不知道,老趙見天把你搗騰得舒舒服服的,你就是離不了男人的騷貨。老趙走開沒幾天,就見你急得滿院子打轉轉哩。”
春花一時急得掄起一把要子,就衝說話的女人,空裡實裡的抽打了一頓,漲紅着臉,笑道:“好地都是犁出來的,閒着不就給撂荒咧。”
見幾個女人的話,越說越朝炕上引。菊花忍不住笑着說:“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哩,總不能讓人家都照着咱的樣子活。”
見淑珍一直抿着嘴笑,也不和她們搭腔。便溫婉的笑了笑,接着說:“淑珍姐和祥子哥,人家都是有信仰的人,人家看重的是精神世界,而不是我們常人的世俗生活。所以,我們無法理解人家的想法,或許,人家的日子,過得遠比我們想象的美哩。”
春花聽了,把嘴一撇,笑着說:“聽菊花這張嘴,識文斷字的人,就是不一樣,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我不懂啥教不教的,我只知道人活着,就得穿衣吃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才踏實哩。”
菊花“嘿嘿”一笑,說:“所以嫂子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熱乎,淑珍姐和祥子哥人家享受清心寡慾的自在。誰能說人家的日子,就過得不好哩。”
春花舉起手裡的要子,在菊花腿上抽打了一下,嬉笑道:“反正啥時候,我也說不過你,你是咱村的女秀才麼。”
說着,又拽了拽淑珍的袖子,眨眼一笑,道:“嫂子這嘴好說笑,妹子可別朝心裡去。”
淑珍衝她溫婉一笑,說:“嫂子說那裡的話哩,你不也是爲我好麼。”
春花聽了,頓時來了勁。衝菊花瞪眼嚷嚷道:“人家都知道我是爲她好哩,就你個死丫頭,硬跟我強。”
接着,又扭頭衝淑珍神秘地笑了笑,說:“你要是想通咧,我就讓老趙,給你倆張羅場熱熱鬧鬧的喜事,全村人都跟着沾沾喜氣。”
未等淑珍開口,菊花就把手裡的要子,在地上抽得“啪啪”作響,道:“我說大嫂啊!你咋又繞回來咧?你不是讓人家難爲情麼?”
淑珍莞爾一笑,說:“不打緊,大夥說笑逗個樂子麼。”
頓了一下,淑珍溫和的瞅了春花一眼,微笑着說:“謝謝大嫂的好意,菊花說的沒錯,人確實有很多種活法。我覺得,自己現在的日子很快活。”
菊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略顯興奮的樣子,嚷嚷道:“讓淑珍姐給我們唱支回民山曲吧?可好聽哩。”
在大家的一陣起鬨應合下,空曠的庫房裡,便山曲一陣,北方眉胡一陣,優美哀婉的曲調,一時間,讓椽頭的麻雀也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