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飛馬趕回了縣衙,已是午夜十分。
孔縣長手裡捧本《聊齋》,心不在焉的翻看着。
見祥子帶着一股清涼的秋風,闖了進來。便放下書,神色凝重地說:“後堡子馬家,發生了縱火搶劫案,六人慘遭殺害,我讓韓富組成調查組,明天一早出發。此案死亡人數衆多,作案手段極其兇殘,牽扯廣情況複雜,你隨韓富辛苦一趟,爭取早日破案。”
後堡子街北,小水村的馬常俊,是個四十多歲的本分農民,原籍山西汶水縣人。於民國十八年(1929)來疆,在後堡子落腳後,和餘家結了親。生有一男二女,最大的男娃,出事時年僅八歲。因當天去了舅舅家未回,僥倖躲過了這場劫難。
當時,馬家院內,還住有胡炳玉和康文華,兩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因與馬家同鄉且又交好,就像一家人樣一起生活。
馬常俊爲人忠厚,樸實勤勞能幹,且又能精打細算,會經營。先是租地種菸葉,繼而不但置辦了幾畝耕地,還蓋起了一院房子,開起了烤煙坊。
靠着倒騰菸葉,賺了錢發了財,又怕紙幣毛慌,就換成金子和煙土儲藏了起來。又有人放風說,胡炳玉老漢也從阿山帶來不少金沙,存放在馬家。一時間,風聲四起,馬常俊便成後堡子數一數二的有錢人。
民國37年(1948)十月二十二日。
天剛矇矇亮,便見馬常俊家,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人們奔走相告,紛紛前來搭救,但院門反鎖,無法進入。
這時,餘兆風聞訊趕到,便指揮人搭梯越牆。衆人魚貫而入,只見院內躺着幾條死狗,屋頂多半倒塌,門窗已經燒燬。
經過一個時辰的奮力搶救,煙火漸漸熄滅,但大家卻被眼前奇怪悲慘的場景,給驚呆了。只見馬常俊,蜷縮在炕角,手腳已被燒光,身子底下,壓着兩截粗麻繩。
兩個娃,簡直就成了個焦肉球。馬常俊的老婆,蓋着燒殘的被子,頭上頂匹白洋布。取開洋布,發現她的頭顱,已經破碎,四溢的**,已被燒成了焦炭。**下,推着一堆腸子,一個黑褐的肉球,緊貼着母親的身體。
兩個老人,躺在炕沿下,已成焦炭。仔細查看,他們的雙手被綁在一起,嘴裡塞滿了破布棉花。
在繼續清理現場中,人們發現,住房的地磚被撬開五處,地上還有兩壇未燒盡的煙土,幾塊銀元和三枚金戒指。
於是,大家就此徹底明白了,這是有人劫財害命後,又放火焚燬現場,已達消聲匿跡的目的。
祥子,隨韓富勘察了現場,除憤恨兇手的慘無人道外,得出兩個判斷:一,作案人對馬家的情況很瞭解;二,作案人不止一個。
忙過現場,餘兆風張羅了兩桌酒席,招待韓富一行人和鄉里的幾個頭面人物。
祥子叫過餘兆風,除叮囑他好生安排馬家的後事外,讓他多留意衆人的口風。有新發現,要及時向縣裡報告。
祥子心裡掛念着縣衙的事情,和大吃海喝的韓富招呼一聲,便默默離開了馬家。
現場沒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案子偵破全無頭緒,祥子實在咽不下人家的飯菜。
後堡子街上,有家不錯的麪館,祥子要了碗麪,邊慢條斯理的吃着,邊豎起耳朵靜靜聽着三三兩兩,擠在屋檐下的人們,在神秘而又饒有興致的談論着馬家慘案。說法很多,有的竟荒誕得和鬼神聯繫在了一起。 但祥子依然耐心仔細的聽着,希望能從中得到些啓發。
正聽間,三個當兵模樣的人,衣冠不整走姿不雅的涌進了門。
其中一個,嬉皮笑臉的拿一雙豆大的鼠眼,色眯眯地瞅着年輕的老闆娘,嚷嚷道:“來快弄三碗麪,下硬點,老子晚上還有活哩。”
祥子偷眼瞄了瞄,單憑服標也弄不清這夥人的路數,便匆匆吃過,來到斜對面的茶攤坐下。順着街道掃了一眼,見街的盡頭,也有三三兩兩,當兵的身影在晃動。便衝旁邊的人打聽道:“街上哪來這些當兵的?”
那人喪氣地一擺頭,說:“那都是迪化師管區,騎兵三連的人。上個月就來咧,兵不兵匪不匪的,吃飯喝茶還不給錢,真是的!這叫啥世道麼。”
祥子猛然想起,兩月頭裡,省裡來了份電文,說是要在北邊住些兵。由於人家沒提說糧草後勤的事,縣裡也就沒重視,原來是這夥人。
於是,便佯裝好奇的樣子說:“他們這麼禍害人,當官的就不管麼?”
那人警惕地朝四下瞅了一眼,壓低聲音說:“帶頭的是張連副,也是一路貨。帶着人以催糧爲名,騙吃騙喝,放縱手下吃喝嫖賭不說,自己還和當地的一個暗門子,姘居咧,明鋪暗蓋的誰不知道哩。”
祥子聽了,心裡暗暗琢磨,馬家的命案,會不會和這些人有關哩?他這些年沒少和兵匪打交道,對時下的軍隊並無好感,甚至是厭惡。
攤主正絮絮叨叨的低聲嘟囔着,突然臉色一變,神情有些慌張的低下了頭。祥子懵愣了一下,發現有兩個當兵的正晃晃悠悠的朝這裡走來。
其中一個高挑個,睨眼瞅了瞅祥子,二人邊大大咧咧的坐下,邊嘴裡南腔北調的嚷嚷道:“來兩碗好茶,麻利些!老子還有公幹哩。”
見攤主惶恐諾諾的沏着茶,一雙哀怨不滿的眼神卻不時的瞄着二人。祥子衝二人微微一笑說:“請問兵哥,你們不在城裡住着,咋就到這號子窮酸地方來咧?”
二人狐疑的瞅了瞅祥子,高挑個嘴角咧出一絲不滿的神情說:“鬼才知道哩,上面一聲令下就把老子弄到這種鬼地方。連個正經吃喝玩耍的地方都沒有,真是憋死人哩。”
說着,二人臉上露出兵痞特有的下流表情。祥子嘿嘿一笑,一副關切同情的樣子說:“要說這年頭當兵也不易,吃苦耐勞不說,弄不好還得把命給搭上。”
二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說:“管他孃的三七二十一,老子活一天樂一天賺一天。”
說着,扔下茶碗抹嘴就要走。見攤主面顯難色,一副欲言又止的難悵樣子。祥子忙冷聲道:“喝茶咋不給錢哩?”
二人一臉賴相的瞅了祥子一眼,撇嘴一笑道:“別說是一碗茶哩,就是一碗麪老子照樣不給錢,你能咋滴?”
祥子冷臉慢慢站起身,側身堵在二人面前,聲音不卑不亢的說:“喝茶給錢,天經地義。”
高挑個見狀,一副傲慢不屑的樣子嚷道:“你是那門子蔥麼,也敢管老子的閒事。”說着,便伸手來推祥子。
祥子不動聲色,就在那人的手剛剛伸到胸前之際,猛然扣住手腕使個錯骨手。那人立刻疼得蹲下身子,狼嚎般的哀叫了起來。另一個剛要上前援手,祥子虎目一瞪,便嚇得慫到了一邊,趕忙摸索出錢遞給了攤主。
祥子忿忿的放開那人,一臉怒色道:“滾!日後要是再橫行鄉里,騙吃白喝,我見一次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