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珍得到了祥子的傳話,說今天要帶她去榆樹窩子。
清早做完“乃麻子”,匆匆來給包素珍招呼一聲,便一頭紮在屋裡,拾掇起自己來。她先將頭髮,梳個獨辮在頭頂盤成個漂亮的牡丹結。
從屋頂取下三年都未動過的包袱,取出用舊衣包裹的六輪手槍,鏢袋和一把精緻的英吉沙小刀。她熟練的分解了手槍,取過油燈擦拭了槍件,迅速裝滿子彈,擰身比劃了一番,臉上掠過一絲滿意的微笑。
又從櫃子裡翻出個包袱,掏出一雙黃色的反毛皮鞋。將小刀插在靴筒外側的刀鞘裡,愜意的端詳了一陣,便麻利的脫了外衣,換上了新做的黑色緊身短褂,黑色燈籠褲。
對着鏡子照了一番,才手腳麻利的拿起手槍帶,系在了腰上。低頭審視了一番,嘴角溢出一絲甜美的微笑。這身裝束,她一穿就是四五年。可是,脫下身又是三年未動過。
懵愣了片刻,又迅速扯過,黑色鑲着紫紅花邊的披風,系在肩上,拿起鏡子照了一番,這才舒心滿意的坐在炕沿發起了呆。
祥子清早起牀,被劉家兄弟纏着比劃了一陣子,便匆匆騎馬出了大院。
他順路吃了碗豆腐腦兩根油條,便策馬出了城。
此時,東方的太陽,已經懶懶的爬上了樹梢。將一片金色的光芒,潑灑了過來,在祥子的眼前,顯出一副清晰而又歡快的投影。
祥子心中喜悅,放開馬蹄,攆着影子一路奔跑,不覺間已經到了柳樹河子。
馬佔全家他是去過的,未等他下馬,那隻勤快的花母狗便狂吠着衝出了院門。緊跟着,是馬佔全衝半開的院門,探頭探腦。
見是祥子,忙呵喊着狗,滿臉堆笑的迎了過來。伸手接過馬繮繩說:“哎呀,早就聽說你今兒個要來哩,想不到這麼早。”
祥子衝他笑笑說:“到雙河辦事,順便吃個酒席,就趕早過來咧。”
進了屋,馬佔全一面讓着祥子上炕,一面嚷嚷着叫包素珍來快沏茶。
馬佔全從老伴手裡接過蓋碗茶,親自送到祥子面前,神情感慨地說:“這回可多虧郭助理捨命相救,才讓我們躲過咧一劫,你可真是我們的恩人吶。”
說着,便朝祥子深深的鞠了一躬。
祥子忙磨身下炕,伸手扶起說:“都是應該的,不必太放在心上。”
正說着,只見一顆機靈的小腦袋,從門外探了一下,又隨着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跑向了遠處。不一會兒,只見一個三歲左右,頭上扎着兩根羊角辮的小姑娘,依偎地拽着淑珍的手,怯生生的進了屋。
祥子一眼見到淑珍的裝束,便欣喜地衝她笑着豎了豎拇指。
馬佔全卻立在地上,愣愣的瞅着淑珍,半天才吱吱唔唔地說:“三年頭裡,我在馬仲英的大營,見過這身打扮的女子。當時都拿黑紗遮着臉,你不會也是?”
淑珍衝他微微一笑,說:“大老子,我就是那些姑娘中的一個,排行老九,他們都叫我九姑。”
馬佔全聽了,長長噓了口氣,說:“我就說麼,三年前,第一眼見到你,就瞅着不像是一般人麼。還有那匹白馬,就不像莊戶人家餵養的牲口。”
淑珍歉意的笑了笑說:“對不起呀大老子,這些年,我都沒給您說實話。這次,又讓您受驚咧。”
馬佔全輕嘆一聲,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回,可是多虧咧郭助理。”
頓了一下,他又接着說:“劉縣長都給我說咧,你現在也算是半個衙門的人咧。好好跟着郭助理幹,日後也好奔個前程。”
正說着,淑珍的腰間,又伸出個小腦袋來。一雙毛茸茸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瞅着祥子。
祥子衝她笑着眨了眨眼,像是猛然想起什麼似的,忙從衣兜掏出個紙包,笑着說:“你看我光顧說話,把給娃買的糖都忘咧。”
說着,撥開紙包,露出一堆彩色的糖塊。祥子拿出一塊,衝小傢伙伸伸手,說:“吃糖,給你買的。”
小傢伙本能的舔了舔嘴脣,又扭頭瞅着淑珍。
淑珍在她臉蛋疼愛的撫摸了一下,笑着說:“拿着吧,是大老子給你買的。”
小傢伙便怯生生的接過糖,又拿眼瞅了瞅淑珍,然後塞進嘴裡。
淑珍彎腰,在她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便見小傢伙擡起頭,撲閃着眼睛,稚聲稚氣地說:“謝謝大老子。”
不知怎地,祥子總覺和小傢伙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他轉身磨下炕,彎腰抱起小海撤。順手把桌上一包糖,塞進小傢伙懷裡,笑着說:“愛吃我就多多買給你吃。”
說着,伸手在小傢伙的鼻子上,輕輕的颳了一下,小傢伙竟然衝他“咯咯”的笑了。
聽說淑珍要替衙門做事,院門口早圍了不少瞅熱鬧的男女。
當淑珍和祥子,一前一後牽着馬從院中走出時,人羣不由得發出陣陣“嘖嘖”的讚歎聲。
淑珍沖人羣大大方方的打過招呼,便飛身上馬,朝着祥子攆去。
此時的太陽,已經白亮得開始烤人。
朝着正西走,無形的光束照着後背,感覺暖暖的舒服。
默默的走了一陣,淑珍側臉詭秘的瞅了祥子一眼,囁嚅道:“小海撤和你挺親的,一般人她纔不讓抱哩。”
見祥子只是抿着嘴笑,也不搭個腔,便歪着頭說:“你看小海撤長得像誰?”
祥子不加思索的笑着說:“當然是像她大唄。”
淑珍猶豫着輕咬了一下嘴脣,聲音低沉的嘟囔道:“你沒見她長得像你麼?”
祥子聽了,心頭猛地震了一下,繼而,勒轉馬頭,神色顯得有些興奮而又緊張的樣子,說:“你是說,那娃長得像我?”
淑珍衝他悽美一笑,說:“小海撤就是你的娃,我知道都兩個多月咧。我實在沒辦法,才同意嫁給了舍爾巴。我不能讓娃生下來就沒大,讓人家指指戳戳的過日子。”
祥子的心頭,再次一震。愧疚的瞅着淑珍,有些激動地說:“對不起,讓你受苦咧。”
淑珍,倒顯得欣喜自若的樣子,笑着說:“我還得感謝你哩,有小海撤,往後的日子就有盼頭咧。”
祥子輕嘆一聲,遲疑的問道:“你們後來,就沒再生一個?”
淑珍悽然一笑,說:“舍爾巴挖炭壓傷咧腰,成個半面閒。男人那點事,他根本幹不了,我們也就是搭伴過日子。”
祥子聽了,深情的瞅了她一眼,低聲嘟囔道:“真是苦咧你。”
淑珍反倒抿嘴一笑,漲紅着臉說:“那倒省心哩,我就沒打算,再把身子給別人。”
祥子心頭一熱,側馬探手,輕輕摟了摟淑珍的肩膀。溫情地說:“放心吧,你們娘兩,以後有我哩。”
兩人在馬上溫存了一會,祥子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衝淑珍溫和的一笑,說:“得趕時間,我們放馬跑一陣吧?”
淑珍衝他甜美一笑,也不搭話,躬身夾腿,雪球便像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
祥子的菊花青也不含糊,揚起四蹄便攆了上去。
兩匹寶駒,先是你前一陣,我前一陣的各不相讓。後來,便友好的齊頭並進。淑珍和祥子,也不時互送一抹甜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