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趙嘯天已讓人備好了酒席。
祥子卻起身正色道:“孔家的馬車,還等在溝口。我得先送孔小姐出溝,免得她家人着急。我再回來,和兄弟們相聚。”
趙嘯天豪爽一笑,說:“還是你想得周全,那兄弟們,可就等你咧。”
鐵蛋要陪祥子一起去。於是,讓人套了馬車,拉着孔小姐。自己和祥子騎馬跟在車後。一路上,說不盡的相思苦,道不完的離別情。真是話多路嫌短,不覺一會,便到了溝口。
孔小姐跳下車,衝欣喜得半張着嘴,說不出話的中年男子,歡快地叫道:“曹叔是你呀!”
那人,方纔像是猛然回過了神似的,抹着眼睛迎上來,說:“讓小姐受驚咧。”
孔小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沒事,他們沒把我咋樣。”
頓了一下,她又俏皮地瞅了祥子一眼,對那人說:“曹叔您先回去吧,快給我大媽報個平安。我和這位郭大哥,隨後回去。”
那人,面顯焦急地,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見孔小姐,執拗地揮揮手,說:“快些回吧!我趕明兒回去。”
祥子見孔小姐,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主兒,便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
衝那人說:“既然小姐想多住一晚,就隨她吧。這裡很安全,你就放心回吧。別忘給劉縣長捎個話,說我明天就回咧。”
那人遲疑一下,還是調轉車頭,一陣小跑的向東奔去。
望着馬車漸漸遠去,孔小姐優美地轉過身,衝祥子甜美一笑,說:“正式認識一下,我叫孔秀芝,多謝您救了我。”
說着,衝祥子深深的鞠了一躬。祥子忙擺手說:“應該的,不值提。”
孔小姐衝祥子歡快地一笑,說:“那就回寨吧!弟兄們還等着呢。”
祥子見她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那就請上車吧。”
不料,孔小姐卻詭秘一笑,說:“我要騎馬。”
祥子衝她遲疑地笑笑,說:“會騎馬麼?”
孔小姐輕鬆而又俏皮地說:“我不會,你會呀?”
說着,便往祥子馬前湊。
祥子衝鐵蛋苦笑了一下,一探手,便將她夾在了身後。
孔小姐的再次出現,讓屋裡的弟兄,一片譁然。竟惹得大家,把羨慕而又複雜的目光,在孔小姐和祥子之間,掃來掃去。
祥子見狀,忙笑着衝大夥說:“孔小姐捨不得離開寨子,想多住一晚哩,大夥歡迎麼?”
一時間,屋裡像是油鍋弄進了水似的,哄嚷歡呼了起來。此時,正趕上菊花和不知誰家的媳婦,端菜進來。
就衝一幫笑得合不攏嘴的男人,撇撇嘴道:“看你們這點兒出息!人家孔小姐是天鵝,能在寨子裡住住腳,已是大火的福分哩。看你們一個個餓狼似的,拿眼都能吃人,可別嚇着人家哩。”
接着,擰身衝孔小姐說:“妹子今晚就和嫂子睡,我還想讓娃,沾沾文化人的喜氣哩。”
孔小姐,乖巧地拽着菊花的手,笑着說:“謝謝嫂子。”
祥子不喝酒,讓衆人深感意外。就連鐵蛋也用疑惑的目光瞅着他,不知說啥好。見一時冷了場子,便起身言辭懇切地說:“我是學佛的,受持佛門五戒。其中一條,就是不能飲酒。諸位要是尊重我,就別逼我破戒喝酒。和弟兄們在一起,我把白開水,也能喝出酒味來。”
趙嘯天輕嘆一聲,感慨而又興奮地說:“既然郭大俠這麼說咧,我們就照辦。來!弟兄們,共敬郭大俠一杯!”
幾杯酒下肚,趙嘯天倒顯得有些傷感起來。
他像是有些痛苦地憋了一陣,神情愛慕地瞅着祥子,苦笑了一下,說:“我仰慕大俠已久,做夢都想着與大俠相聚一場。可真和大俠坐在咧一起,反倒感覺,臉上臊得慌。”
祥子面顯狐疑地瞅着他,說:“這是爲啥哩?”
趙嘯天長嘆一聲,頗顯感慨地說:“這人生在世,也難說得很。有些事,你不想做,可偏偏就落在了你頭上。我打小,就恨當兵的。因爲他們抓走咧我舅舅。等我長大,偏偏又被抓咧兵。跟着盛世才,在南疆打咧幾年仗,九死一生。
實在熬不住,就和幾個兄弟,趁着翻冰大板的機會逃咧出來。人是自由咧,可是有家難回,有親難投,可兄弟們還要吃飯。實在沒轍,只好幹上打家劫舍的勾當。可我天生就不是個乾土匪的料,拉不下臉,下不了手。
殺人越貨的事,咱又不忍心幹。所以,就帶着弟兄幹些護院看場子的營生。幾個月前,聽說馬仲英留在水溪溝的人,都讓省軍給剿咧。留下些房子閒着,就帶弟兄住咧進來,總算有個落腳的地方哩。
後來,鐵蛋兄弟來咧,又劫了兩戶名聲不好的富戶。這才讓弟兄們,過上咧舒坦日子。雖說我帶着弟兄們,沒做啥太傷天害理的事情,這回綁孔小姐,還是第一次幹綁票的買賣。可這土匪的名聲,是背上咧,總覺對不住祖宗。天天盼着見大俠,可真的見咧面,又覺擡不起頭。”
說着,趙嘯天神情沮喪地喝下一杯酒,將頭痛苦地扭到了一邊。祥子見狀,爲之動容。
他忙站起身,神情懇切地說:“碰上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能活下來,就已經不容易。你們雖說落入匪道,但也事出無奈。況且,你們並沒有像別的土匪那樣,喪盡天良。有啥擡不起頭的?從今往後,你我就以兄弟相稱。啥大俠小俠的,聽得怪彆扭。”
趙嘯天聽了,眼睛突然一亮。滿臉興奮的樣子說:“你真是這麼想麼?”
祥子衝他溫和一笑,雙手抱拳,朗聲道:“趙大哥,以後就叫我祥子兄弟。”
趙嘯天,頓時欣喜若狂。“呼”地站起身,舉起酒杯,衝衆人嚷道:“來!兄弟們,共同敬我祥子兄弟一杯!”
於是,在一陣歡聲笑語中,衆人喝乾了杯中的酒。
此時,只見鐵蛋端着一杯酒,“噗通”一聲,跪倒在祥子面前。
神色慚愧地說:“哥,我對不起你。沒經你同意,我已和趙大哥結拜成異姓兄弟,還入夥當咧匪,請哥責罰兄弟。”
祥子忙起身扶起,神態溫和地說:“趙大哥是條好漢,你該結拜。當土匪,也不是你的本意。俗話說:盜亦有道。只要不壞咧良心,幹哪一道,也是爲了生存,哥不怪你。”
說着,把鐵蛋扶到坐位。又衝滿臉堆笑的趙嘯天,抱拳道:“既然我弟弟,與趙當家的已結金蘭之好,我自然也是你的兄弟大哥,請受小弟一拜。”
說着,就要跪拜下去。
趙嘯天慌忙飛身過來,伸手摟住祥子,興奮地嚷道:“既然兄弟不嫌棄哥哥,那咱們就重新結拜一次。”
說着,便衝衆人嚷道:“來快擺香案!我要和祥子兄弟結拜哩。”
焚香血酒,這一番結拜,其真誠切願,自不在桃園三結義之下。同時,也給他們今後的人生歷程,埋下了深厚的情義種子。
重新排了座次,趙嘯天神情有些激動地說:“兄弟們,從今兒起,你們又有了一位新的二哥,二當家的,就成三哥咧。”
話音才落,屋內便跪倒一片。衆人齊聲喊道:“見過二哥!”
祥子忙給兄弟還禮道:“兄弟們請起。”
趙嘯天端起一杯酒,神情懇切地說:“二弟,愚兄年長几歲,讓二弟屈尊咧。我是個粗人,大的事理也弄不明白。這往後的路,該咋走怎麼做,我全聽二弟的。”
祥子微微欠身說:“大哥過謙咧。”
又是一陣歡呼敬酒過後,衆人漸漸的散去。等屋裡只剩兄弟三人時,祥子用關切的目光,瞅了趙嘯天一眼。語氣平和地說:“大哥對於往後的路,到底是咋想的?當着弟兄們的面,我也沒好問。”
趙嘯天長嘆一聲,作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說:“這也正是我,整夜睡不好覺的地方。你說這鐵蛋媳婦,眼瞅着就要生咧吧,總不能讓娃一出娘肚子,就落個土匪的名。再說哩,寨子裡少說也有二三十號兄弟,揹着個土匪名,想娶個媳婦都難。總不能讓他們,一輩子打光棍吧。”
見趙嘯天,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祥子笑笑,說:“我倒是有個想法,不知兄弟們願意不?”
趙嘯天眼睛猛然一亮,急切地問道:“有啥法子哩?快說來聽聽。”
祥子不緊不慢地說:“不知弟兄們,願不願意安安穩穩地,以種地爲生呢?”
趙嘯天虎眼一瞪,嚷嚷道:“咋不願意哩?兄弟們本來就是莊戶人家。務習地,可都是把好手哩。問題是,眼下弄到這一步,混得匪不像匪,民不像民的。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投的,還哪有地讓你種哩。”
祥子略微沉思了一下,像是胸有成竹似地說:“我是這麼想的。
首先,我要說服劉縣長,赦免你們無罪。其次呢,我路過雙岔河子,見那裡水源充足,土壤肥厚,沿河兩岸,有成片的荒地。若能讓縣衙,批准你們,在那裡開荒落戶,成爲那裡的一方村民。安安穩穩地,靠種地養殖過日子,倒也是個出路。
而且,上游的雙河村,是個幾十戶人家的大村,東靠柳樹河子,西臨三臺鎮,還怕兄弟們找不到媳婦麼?”
趙嘯天聽了,興奮得一拍桌子,嚷道:“若真能那樣,二弟可是救咧全寨的弟兄哩。”
祥子衝他淡然一笑,說:“這事八成能成,不過到時候,你們可能要被解除武裝哩。”
趙嘯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有安穩日子過,誰還願意整天扛着個燒火棍哩。”
祥子爲兄弟們的一番盤算謀劃,既讓他們洗脫了土匪的罪名,也給他們今後的生存,鋪開一條幸福而又光明的道路。連祥子也沒想到,他今天爲大夥謀劃的一片生活天地,竟成自己後來避難的溫馨港灣。
這因果循環的道理,真是讓人不可思議,也讓人深深的感到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