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西進熱河是要冒相當大的風險,可在別無選擇之下,也不得不爲之了!
於是乎,在不惜以‘縱兵放火、同歸於盡’相威脅,才從鎮上的米鋪弄來了幾大車糧食後,林子嶽一行離開溝幫子!
隊伍繞過已被原就駐紮那裡的日軍滿鐵警備隊一部完全佔據的鬆義縣城,向西北方運動,過大虎山,一路西行。
這一路上,全憑了早幾年曾隨軍在熱河駐守過的姜大海手下的一名叫謝二『毛』的老兵,對當地環境、地形的熟悉,一夥人專走小道,方纔得以避過了難民『潮』的主流。可即便是這樣,路上遇着的小股難民、零星『亂』兵加上起來連萬人都不止了。
雖然,衆人對隊伍的無序澎脹早有警惕,附中的學生們也礙於現實的殘酷,把自己的同情心降到了最低,可有些事情卻是怎麼防範也無濟於事的。
待到到達離熱河省境百多裡地的黑山縣城附近時,這支隊伍已猶如滾雪球一般發展了四百來人。這些半路加入的,固然有部分是自願投奔的散兵遊勇,可更多還是迫切想要託庇於隊伍保護下的難民。
“當家的,這隊伍再不徹底清理,咱們都要完完!”這已是姜大海一天之內第四次向林子嶽提出相同的要求了!
“你去趕!”同樣的,劍眉緊皺的林子嶽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
姜大海頓時啞了火。
其實,他早轟過不知多少輪了。可對這些默默無語的跟在隊伍後面,任你用槍托打得他們頭破血流也不還手更不捨的離去,只有開飯時才湊上來要點他們自個都不捨得吃的吃食,以孝敬衰老的爹孃,餵食嗷嗷的嬰兒的老百姓,就算他和他的兄弟們都是把腦袋捆在褲腰袋上的主,可也終不忍心用刺刀、子彈去下狠手。畢竟,人嗎?又有那個不是娘生父母,誰又沒一點側穩之心了。
“再說,想趕也晚了!就是從現在起咱們一顆米也不周濟難民,單憑現有存糧,咱們也支持不到熱河了。”林子嶽苦笑着接着說道。對於保命的根本糧食,他可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的。
“那咋辦?”問這話的卻不是姜大海,而是聞聲靠過來的賀仲年。
“姓賀的,事都壞在你手上,現在問別人咋辦?早知道你有種別充好人啊?”儘管,在之前吃午飯時,一連把兩碗白米飯倒給了一個面黃肌瘦、走路都打飄的小女孩。可是對率先把碗裡的飯扒給難民的賀仲年,姜大海還是一百個看慣,在他想來若不是賀仲年先開了口子,難民們就不到嘗不到甜頭,也就自然不會死盯自家的隊伍不放了。
“沒人味?”賀仲年反脣相譏道。
當下這兩人便一言我一語的鬥上嘴了,若非二人心裡都明白,眼下實在不是可以鬧內訌的時候,早就動上手了。
突然,一直兩不相幫的林子嶽語帶疲憊的輕聲說了句:“去縣城吧!”
兩隻‘鬥眼雞’先是不約而同的化身成了石頭,後才艱難的齊齊點頭!
他們又何嘗不知縣城總該能搞到些糧食,可在這紛『亂』不堪的當口,樹大招風的縣城所代表的危險,也倍於、幾倍於荒郊野外。可都事到如今了,總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吧!
三個主事人的意見一統一,這支連個隊形都欠奉的‘部隊’立馬改道向黑山縣城前進。
也許是一路的尚算順利的行進已把運氣用光了的緣故吧,隊伍才拉到縣城邊上,帶着七、八個人充當尖兵的謝二『毛』,就帶回來了一個天大壞消息,日本人佔領了縣城!
嚴格的說,謝二『毛』帶回來了已是過氣消息,因爲在此之前,剛爬上縣城南門五里外一道山樑的林子嶽等人,已看到籠罩在煙塵火光中的黑山城、漫山遍野的逃難人『潮』!
稍後,藉助從路上撿來的破了一個望筒的望遠鏡,林子嶽清清楚楚看到了那讓他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是多令人揪心的一幕啊!好幾千名男女老幼如水銀泄地般,哭着喊着的從縣城方向朝着山樑方向涌來,而驅趕着的他們的日軍卻少得大可忽略不記。日軍的人數雖少舉止間卻極爲從容,他們聚成一團追趕着、『射』擊着,用刺刀把一股股落後的中國老百姓捅倒在地,動作洗練而冷酷,更讓人髮指的是一個日軍還把一個也就幾個月大小的嬰兒穿在了刺刀上。雖然因距離的關係,即便藉助瞭望遠鏡,林子嶽也可能看清那個被挑在刺刀上死嬰的面目。可他又分明感覺到,那個慘死在日軍屠刀下的孩子正用他死不瞑目的小眼睛瞅着自己,這道只存在於精神世界的目光,灼得他渾身上下象被火燒一樣痛不可支。令林子嶽憤怒的地方還僅止於此。在被日軍追殺的人羣竟還有不少人手裡拿着傢伙。他們的數量雖只佔難民中很小一部分,可數量卻似乎遠遠多過日軍,可恥的是這些握着槍桿子的大老爺們,表現得卻比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更爲不堪。他們不但絲毫沒有回頭抵擋追兵的意思,反而所手裡的刀槍指向身旁那些被認爲是阻擋了他們逃生道路的同胞。
爲爭路而發生的自相殘殺,進一步的擾『亂』了龐大的‘羊羣’的逃跑秩序,從而讓日軍屠殺起來愈加的得心應手、遊刃有餘了。
紛『亂』、怯懦的‘羊羣’就這樣被‘餓狼’們一口口的削弱、蠶食着,人羣中的每一個子都只顧着自己,只有被餓狼追上時,被恐懼變成了一盤散沙的他們纔會來上幾下一開始就註定徒勞無功的垂死掙扎。
雖看的遠不如林子嶽真切,可這並不妨礙山樑上的人們對眼前的這一幅慘景得出自己的判斷。
無人說話,置身於山樑上的每個人的眼睛都充滿了仇恨、沉重、驚恐、詫異。從各人的臉『色』、肢體語言上能看的出來,賀仲年和他的同學們個個是被日本人的囂張氣的怒不可遏,讓同胞們在屠殺下的馴如羔羊羞得滿面通火,可以說都變成了一點就着的乾柴。相形之下姜大海等一干潰兵就顯得‘冷靜’得多了。不同於很早就撤出了瀋陽城的附中學生們,他們一路逃來對這種場面早不是第一次見了。再悲慘的場景,見得多了也就自然而然的麻木了。他們也憤怒、也羞愧,可卻把自生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話又說回來了,誰又敢保證這一小股日軍不是日本人的大隊人馬的尖兵呢!而那些一路跟着這支隊伍來到此處的難民們的反應,就更爲直接了當了,他們已經在向山樑背後逃散了!
潰兵們的麻木不仁、難民們的轉身逃散,對學生們不可避免的產生了影響,他們眼中的怒焰雖依舊在升騰,可原本燃燒着的血『液』卻在一點一點的冷卻。
“迎上去,跟小鬼子拼了!要不咱們還那配做箇中國人!”應當說憑着一股血氣之勇。『操』着一杆昨天才由半路入夥的潰兵‘上貢’給他的十發裝『毛』瑟手槍(俗稱盒子炮。),撲下山樑的林子嶽所說的這句話,對衆人而言並不新鮮。在這國破家亡的年月裡,無論什麼人都會來上幾句豪言壯語來標榜自己。可獨自一人赴險的膽略,就不是隨便那個人都能有了的。更何況,林子嶽的對武器的掌握程度僅還限於打開保險、扣響板機了!說白了,這簡直就是衝下去送死。
這當口林子嶽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若不能及時改變這股風向,用不了幾分鐘自己這一行人,也將加入到抱頭鼠竄的行列當中任日本人宰割,出現自己眼前的這些已經夠讓人痛徹心肺了,再讓這慘劇發生在與朝夕相處了數日的同學、同伴、同胞手上,是林子嶽胸腔裡跳動的那顆中國心所絕不容忍的。這一剎那,林子嶽平生第一次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同學們,在學校裡我們天天說要‘我以我血薦軒轅’(魯訊先生少年時所做詞中的一句)。現在,同胞們需要我們去流血了!大家衝啊!”無論賀仲年平常有再多的心機,可男兒熱血、民族感情他確實是從不缺乏了。緊接着,被林子嶽、賀仲年的行動大大激勵的男生們雖並不是人人都有武器,可還是伴着激動人心的吶喊衝了下去,就連往日看着血就頭暈,連個螞蟻都不忍踏死的女生們,也衝下去了一大半。
“排長(大哥),咱們上不上?”面對被學生們感染得大爲意動的士兵們的羣起詢問,姜大海紅着臉惡狠狠的吼道:“問我幹嘛,問問你們自己是不是帶把的爺們!”
他心裡臊得慌啊!想當初日本人打北大營的時候,他姜大海也是一條漢子,也冒着掉腦袋的風險違抗軍令,帶着兄弟跟小鬼子死拼過的!可現如今是怎麼了,他姜大海竟連一羣才『摸』了幾天槍,學生娃娃都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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