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盡頭, 正上方有一尊巨大的鹿神像,兩根鹿角直插頂頭。在鹿神像額中心有一顆棱形寶石,藏青色的液體從寶石上如噴泉而出, 匯聚成鹿頭像下方一潭濃稠的熔岩湖。
幻出岫緹蓮和浮華鼎, 命秦曉卉坐於岫緹蓮之上, 再施法將岫緹蓮放置於藏青色的熔岩湖中央, 拂夕面對秦曉卉於岸邊盤膝而坐, 浮華鼎懸空於拂夕與秦曉卉之間。
拂夕闔眼施法,由鹿頭像額中心噴濺而出的液體緩緩注入浮華鼎,整個鹿冢忽而顫動起來, 周圍所有靈氣齊聚一處灌入浮華鼎。
這藏青色的的熔岩湖水腐蝕性極強,人鬼神魔觸及, 都會不同程度靈體受損, 岫緹蓮有抵禦天火、毒漿、寒冰等法力, 坐於岫緹蓮上,仿若周身自動生成一個透明氣罩, 氣罩之內不畏火燒、腐蝕、嚴寒……
浮華鼎上青煙繚繞,猛地騰起一團旺盛的綠火。拂夕以手劃術,將綠火送至岩漿之上,整潭藏青色的熔岩湖被瞬間點燃,隨後變成熊熊烈火。
空梵在一旁抱臂背靠巖壁, 一雙清明透亮的琥珀雙眸不曾從拂夕身上移開, 不知想到什麼, 嘴角忽然綻開一抹明朗的笑, 又搖搖頭, 收回笑意,眸光暗淡下去。
眉心一蹙, 空梵趕至拂夕身側,將其護在身後。豆大的汗珠從拂夕額上滴滴落下,正直關鍵時刻,即使意識到有人潛入,她也不敢在這時有一絲分心怠慢。
魑魅魍魎四大司命在空梵面前遁跡顯形,在他們身前還站着一人。此人紅髮散亂,眼睛好似注滿了墨汁,黝黑無白,從額頭到眼睛周圍好似刻了一幅密密麻麻的詭奇圖騰,卻又明顯看得出橫豎之間有什麼東西在流竄,再配上他殷紅的嘴脣,好不可怖。
“你就是玄木神尊的大弟子空梵?”幽冥鬼王的聲音陰柔詭異。
空梵笑道:“久混溫柔鄉的您不知我早被趕出了仙門?”
“別跟本王耍嘴皮子。把本王要的東西交出來,不然……”幽冥鬼王雙眸一凜,巖熔岩湖裡騰起一團綠火擊向空梵。
空梵衣袖一拂,口中念決,綠火在袖擺翻飛間熄滅消散。
“哼!”幽冥鬼王冷笑。在他身後的魑魅魍魎四大司命相繼飛躍而出,將空梵包圍其中。
魑司命和魎司命以邪術纏住空梵,魅司命和魍司命趁勢欲襲擊拂夕,然而每當有人鑽空欲對付拂夕,即便前後夾擊,分神不得,空梵也會盡力趕至救急。
這不,一來一回五次,即使魑司命有意放水,魎司命不在狀態,空梵終是爲救拂夕負了輕傷。
幽冥鬼王似乎很不滿四大司命的戰況,殷紅的嘴脣陰笑着,與空梵交戰的四大司命霎時倒地,待所有人意識到時,竟是幽冥鬼王衝開四大司命的圍剿,轉眼移至空梵面前,烏黑如枯枝般的手扼住他的脖頸。
而也就在下一瞬間,一條青綾出其不意地纏住了幽冥鬼王的手腕,幽冥鬼王烏黑枯瘦的手被凍結成冰。
秦曉卉的緣火已煉製成功,最後一步便要將緣火給她續上。然而不待她將手中緣火續接給秦曉卉,那邊空梵在幽冥鬼王手中命懸一線。只好先將緣火收好,衝出結界救下空梵。
幽冥鬼王望着自己碎成冰渣的手,只是幽暗詭異地笑着,拂夕扶了扶空梵,空梵對她露齒一笑,表示自己沒事。
拂夕再望向幽冥鬼王不過須臾,幽冥鬼王的手便又長了出來,一如之前的烏黑枯瘦,好似不曾被拂夕傷害過。
不禁抿抿嘴,咽咽口水,拂夕望一眼被岫緹蓮保護在雄火中的曉卉,這熔岩湖火誰也不敢輕易闖進,眼下曉卉尚算安全,可是沒有她法力支撐,浮華鼎不知何時熄火。
鹿冢猛然強震,幽冥鬼王黝黑無白的眼睛轉了轉,鹿冢中的鹿神隨時會被他們的闖入徹底喚醒。這裡深處熔岩湖洞,就連火魅級別的怨鬼靠近靈氣也會損耗大半,戰鬥力直降成渣,不然爲抓住拂夕他定會調出大批怨鬼與鹿神戰個天翻地覆。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利,幽冥鬼王認爲,此戰不宜拖延,必須速戰速決。挑眉瞪眼片刻間,幽冥鬼王和拂夕兩方陣營默默達成了共識。
“男的吃了,女的活捉!”
“紅毛鬼□□我來應付,你小心胖女鬼的蠱心邪冥術。”
幽冥鬼王陰柔險惡的聲音和空梵清朗溫和的聲音一同放出。
面對自己低俗上不了檯面的新綽號魅魍魎紛紛炸毛了。
拂夕頭頂落下一串黑線。
戰勢一觸即發。在與魑司命和魅司命交戰中,拂夕不忘對魑司命壺口婆心多番勸導。“你本質不壞,有了生前記憶就該知道我兩並非敵對”,“我與雪妖雖相識不長,卻能算得上知己益友,所謂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啊”,“方茴是你妹妹,她不及時續接緣火,性命堪憂”,“雪妖爲你精魂散盡,你怎的……噗——”拂夕被幽冥鬼王突如其來的一掌擊中吐血倒地。
幽冥鬼王幽暗森冷地看向魑司命,一掌揮出:“沒用的東西。”
拂夕起身以最快速度飛過去扶住魑司命被擊倒的身體,不依不饒道:“看吧,你和我纔是同陣營……”話未說完,幽冥鬼王的邪術已逼至眼前。
眼前驀地一黑,有人及時在她身前接住了這招術法。再定睛一看,竟是本該與空梵交戰的熄魄。
不待拂夕再有片刻思索,魅司命化術而來,拂夕一躍而上,準備與她大戰,卻怎料身後遭遇突襲,一口鮮血噴出後飛了出去。
“拂夕!”空梵驚道。魍司命趁其分神幻出一條青蛇,青蛇猛撲空梵脖頸,咬下一口。
凌獸劍斬斃青蛇,忽而靈氣紊亂,空梵後退數步,雙眸霎時金光閃爍。
魑司命收回術勢,與魅司命一同加入到幽冥鬼王和熄魄的戰勢中。見熄魄一人敵三,拂夕強撐而起,混入其中。
鹿冢的顫動更加猛烈起來,熔岩湖火擊中魍司命,魍司命抱臂跪地。
好似有雙手在外邊撕扯巖洞,巖壁被撕扯出無數道裂痕,地下有什麼東西強破而出,濺起無數火星。
熔岩湖火亂竄,只見一旁空梵眸泛金光,雙臂打橫攤平,銀髮懸空飄動,白衣翻滾拍打,腳下靈氣繚繞,宛如羽化登仙,又似神靈降臨。
拂夕喊了一聲“空梵”,空梵仿若神遊天外,不作任何迴應。
拂夕和幽冥鬼界的人都被熔岩湖火擊中,不同程度受傷。再加上鹿冢隨時可能崩塌的危機,魑魅魍三司命只留餘力自保,而幽冥鬼王面對熄魄的背叛,恨得牙癢,不顧熔岩湖火在身上燃燒,幻出一招邪術擊向熄魄。熄魄以術抵術,終是不敵,猛地撞向身後的巖壁。
“轟”的一聲石壁碎裂,重生的鹿冢從地下恣意而起。任憑熔岩湖火和碎石如暴雨四處亂飛,卻始終未觸及空梵分毫。
拂夕將坐在岫緹蓮上的秦曉卉放進燃燒着的浮華鼎內,再把浮華鼎送至空梵身邊。待回頭,便見熄魄被幽冥鬼王擊中,不做思索,飛身一躍,在凸升的新鹿冢上抓住了被亂石擊飛險些隨舊鹿冢一同墜落深淵的熄魄。
“這回我抓到你了。”深知身處險境,但這片刻的慶幸卻讓拂夕不禁露出笑容。
望着她緊張深邃的雙眸,熄魄嘴角挽起一抹清淺的笑,聲音略有沙啞:“笨蛋!”
拂夕薄脣微張,面色由震驚轉喜悅,“影安……”
笑容戛然而止,熄魄凝一眼拂夕,施法於兩人緊緊抓在一起的手,拂夕被一道強力震開,來不及錯愕便見一團熔岩湖火從眼前直線下落。
影安!
拂夕跳下深淵,奈何空中有急流回旋,無數或大或小的石塊在氣流中亂飛,眼看快要抓到影安的手,一塊燃燒着綠火的巨大石塊擊中拂夕背部,拂夕慘叫一聲,捲入急流。
圓月羞紅着臉躲進密林,土地上到處是它被樹葉分割的婆娑光影。暗藍的夜空,繁星越發賣力地閃爍,一顆顆激動得好似能盛出玉露。
一汪清泉,煙霧瀰漫,擺脫急流從空中砸下來時幸而抓到了什麼纔不至於整個人沒進水裡,拂夕甩甩腦袋喘口氣,忽而意識到什麼,不寒而慄。
用手掐了掐,皮質結實,用鼻嗅了嗅,體香清幽,胸口平坦,男性……糟了,她順手抓來的是一個人頭。奈何負傷在身,一時算不出靈體屬性。
裝死吧裝死吧,就讓她徹底死過去吧……
頭上傳來男子一聲輕咳。
拂夕慢慢擡起腦袋,微微睜開眼,垂眸道:“對對對對對……”牙齒禁不住顫抖。
算了,不就是無意砸到一個正在夜裡洗澡的人麼!拂夕猛地擡起腦袋,一鼓作氣道:“對不起其實情況是這樣我之前……”
圓月嗑着瓜子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從密林中飄了出來,順便在泉池上方當起大燈泡。
清俊如畫的眉眼,精雅絕俗的面容,這張臉仿若在一瞬間穿梭了幾百年驀然出現眼前,熟悉是因曾經多少個日日夜夜於筆下勾勒,陌生是因曾經再多思念,也未曾與他相對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
怎麼會……不對,他的眉心有一個不及小拇指指腹大小類似楓葉形狀的金色圖紋。他浸溼的長髮在月光下泛着暖暖的橘色。可是爲何會如此像,就連這雙眼睛……
“你到底是誰?”拂夕不錯過一絲細節緊緊凝着他。
“我……”男子淡淡開口,“我叫楓枝。”
“爲什麼你和壞師,不是,蒼,不是,玄木神尊如此相像?”
“因爲……”男子垂下如羽翼的睫毛,“我因他而生。”
“嗯?”
“神魔大戰後玄木神尊血盟於天罰柱,因此斷了一株神枝,後來他將神枝深埋,並賜予一滴心頭血,神枝由此萌芽重生出新的靈體。我就是那株神枝,我叫楓枝。”
“……如何證明?”
“是與不是,你不該是最瞭解的那個人麼?”
拂夕雙眉緊蹙,將信將疑地盯着楓枝。
“在你想清楚我是與不是之前能不能先考慮些別的?”
“比如?”
“要這樣一直摟着我到天明?”
“啊!”拂夕手慌腳亂地抽回放在他雙肩上的兩隻手,然而一身是傷,靈氣失了大半,突然沒有支撐物,整個人跌入池裡。
天殺的,她從來不識水性!
楓枝把暈厥的拂夕從池裡撈起,無奈地搖頭。圓月在他側臉打下柔和的光,那張缺少血色的脣角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拂夕茫然無措地後退,在她眼前不到十步距離密密麻麻排滿了人,那些面孔熟悉又陌生,每雙眼睛都凌厲得好似要割下她的肉。
空梵:“投降吧娘子,你已是俎上魚肉。”
熄魄:“快動手把你的心挖出來!我們等這一刻很久了!”
一望自己的手,刀鋒“噌”一聲,得意地掠起一道刺眼光芒,拂夕嚇得扔掉手中匕首。
茫茫人海中望見蒼泠,拂夕對他發出求救。怎料蒼泠只是冷漠地望着她的心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小拂,把神珠取出來吧。”
對,她還有師弟!瑄,你在哪?
無助地張望,懿瑄忽而出現眼前。
拂夕:“救我……”
懿瑄:“這回,我認同師父的做法!”
晴天霹靂!
眨眼間一個面具人衝了出來,那把寒冽尖銳透着無盡鋒芒的青絕劍直指她眉心而來。
拂夕慌亂後退,拼盡念力欲幻出剎羽青綾,然而千鈞一髮之際她看見站在人羣前列身姿修長挺拔的夢怪人,他正用削蔥般的手指撫摸脖上的青色圍巾。拂夕雙眸一瞪,轟隆隆——那正是她的剎羽青綾。
夢怪人忽而擡眸看她,微微一笑。月亮從他背後打上一道陰寒的光。
在藥仙夢詭奇的笑容裡驚醒,好似幾輩子沒喘過氣,拂夕拍着胸口拼力喘氣。
昏迷三日,一直噩夢不斷。腦袋就像變成了一口大鍋,近日經常出現在身邊的和許久未見的通通跳進了鍋裡,來了場大雜燴,混亂狼狽。
順手將手中之物拿來擦汗,驀地瞳孔放大,被她拿來擦汗的是一隻手,還和夢裡的長得很……像……
猛地回頭,便見藥仙夢倚着牀邊,面色略顯疲憊地睜開眼。精銳的黑眸對上拂夕迷茫的綠眸,拂夕將“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你爲什麼在我牀邊睡覺?”等疑問句在心裡過了一遍後,只見她眸光犀利,盯着藥仙夢道:“說吧。”
就像親自跑到她肚子裡聆聽了心聲般,藥仙夢緩緩道:“我與小白趕至,便已見你重傷昏迷。我用術法將你受損的靈體修復,你昏睡前突然抓住我的手死活不肯鬆開,所以……”藥仙夢望向仍然被她抓在手裡的手。
拂夕一愣,立馬把他的手還給他,訕訕道:“絕對不是故意的。”
藥仙夢倚在牀邊,眸色深邃地凝着拂夕,“真是一點也不讓人放心啊。”
拂夕木木地看過去,兩人相顧無言半晌,拂夕敗下陣來,沮喪道:“說吧,這次你救我,要我怎麼還?”
藥仙夢的反應出乎拂夕意料,只見他怔了怔後輕笑出聲,忽而又大笑起來,冷靜下來後斜睨拂夕一口氣平平道:“蜆哖毒那次你還欠着,闖入絕殤雪山途中你打賭輸了,‘輸的那人就得答應贏的那人一件事’可是你說的?還有你兩次中蠱心邪冥術,你又是我給過丹藥最多的人,再加上這回……”
“夠了!”拂夕垂頭喪氣。
藥仙夢拍拍她的腦袋,“從今以後我可是你最大的債主?”
拂夕機械地點頭。
“乖,作爲債主我還算和藹慈善,不用擔心。噝——你居然咬債主的手!”
拂夕發泄般在藥仙夢小臂上奮力咬下,這一口她不知忍了多久。
“轟——”劇烈的撞擊聲後留下嘩啦啦的瓦片粉碎聲、牆裂垮塌聲、石柱斷裂聲、羣鳥驚叫聲……
拂夕的嘴還咬在藥仙夢小臂上,她擡眸瞅了瞅窗外,用眼神問藥仙夢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藥仙夢望一眼快被她咬下皮的小臂,淡漠地轉開頭。
憤憤地用力再咬一口,拂夕放下他的手,下牀穿上外衣從窗臺飛了出去。
藥仙夢望着小臂上兩排牙印,遲疑片刻,放下衣袖。
留着也好。
起身走出屋子。
夕,我先給你記着,兩排牙印也是要還的。
原來當債主也能如此愉悅,以後得多放債纔是。